天將暮,雪亂舞,半梅花半飄柳絮。
幾片雪花落在了官道邊一家酒鋪的窗台上,這是方圓十里唯一可以躲避風雪的酒鋪。
魏長樂此刻就站在酒鋪窗後,透過小小的窗縫,望著外面漫天飛雪怔怔出神。
昨天晚上,他還是白手起家在商場縱橫捭闔的商界大咖,差點讓一個胸大屁股翹的健身網紅脫水昏厥。
可一覺醒來,自己竟然出現在這個陌生的酒鋪里,靈魂附身在一個年輕男子身上,而原主的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魏長樂,大梁帝國河東馬軍總管次子。
一個月前剛滿十六歲,因為惹下禍事,被一道文書直接貶派到朔州山陰縣補縣令缺。
宿主魏長樂只能帶著兩名伴隨自太原府出發,趕往山陰縣赴任。
誰成想半道上遭遇這場大風雪,只能躲進酒鋪避風雪,一夢間卻已經是身在魂變。
他打了個哈欠,緩緩轉過身,掃了一眼酒鋪內的光景。
眼下酒鋪里已經是人滿為患,人們將桌椅搬到四周堆放起來,在屋中間生了一堆火。
十幾個人圍著火堆烤火取暖,酒鋪的各處角落也有人窩在那裡休息,甚至有人已經發出鼾聲。
目光落在一處角落,那裡有一老一少兩個人。
老的年過半百叫魏古,年輕的不過十三四歲,只有個彘奴的小名,都是魏長樂此行的伴隨。
老魏古枕著隨身攜帶的長木盒席地而眠。
而彘奴則是靠著牆壁半睡半醒,懷裡死死抱著一隻包裹。
火堆邊上的人們一陣鬨笑,似乎正在說著什麼有趣的事情。
對他們的話題,魏長樂沒有任何興趣。
突然來到這個世界,他需要適應,更需要盤算著何去何從。
魏長樂緩步走到屋角,在老魏古邊上坐下。
「二爺,好好歇息吧,今晚肯定是走不了。」老魏古坐起身,低聲道:「等天亮後再走,也就剩下兩天的路,會平安抵達。」
既來之則安之。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一天,魏長樂從震驚中已經冷靜下來。
魏氏二公子這個起點不算低,去做縣令雖然是謫貶,但肯定也不算苦差事,所以也能很容易接受。
「老魏,我這一路上可沒惹什麼亂子吧?」魏長樂靠在牆壁上,含笑道:「老爺子肯定是讓你監視我,將我的一舉一動都秘密稟報回去。所以在你的密信里,也該多為我說些好話。」
宿主之前可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貨,魏氏那邊就擔心魏長樂繼續惹禍。
老魏古呵呵一笑,道:「二爺說笑了,老奴是跟著照顧二爺,哪裡敢監視。」
「真要照顧,就該派個年輕貌美的小姐姐跟著。」魏長樂翻了個白眼,「你個老東西自己都照顧不好,還來照顧我?」
老魏古尷尬笑道:「不還有彘奴嗎?」
「彘奴聽二爺話,二爺讓彘奴做什麼,彘奴就做什麼。」彘奴在旁極乖巧道,目光清澈,臉上還帶著羞澀的淺笑。
「你人怪好的。」魏長樂瞥了他一眼,面色並不開心。
「二爺要不要吃點東西。」彘奴見魏長樂似乎滿腹心事,低聲道:「彘奴去給您烤張餅?」
他剛說完,卻忽然扭頭看向窗戶,清秀的臉上顯出戒備之色。
魏長樂見狀,忍不住低聲問道:「怎麼了?聽到什麼?」
「馬蹄聲!」彘奴聽覺顯然異常靈敏,「二爺,有馬蹄聲正往這邊來。」
魏長樂閉上眼睛,果然,風雪之中依稀傳來馬蹄聲。
他便要起身湊到窗口去看看,老魏古卻一把拉住,低聲道:「二爺,出門之時有交代,路上不管看到什麼,當做沒看見,聽見什麼,也當沒聽見,不要捲入任何事情找來麻煩,平安是福!」
魏長樂猶豫一下,也就沒有起身。
倒是靠近門邊的一名旅人顯然也聽到了動靜,起身湊到窗邊。
他透過縫隙向外看了看,卻猛地後退幾步,聲音充滿驚駭:「不.....不好,有盜匪......!」
此言一出,就宛如平靜的湖面被投下一塊巨石。
酒鋪內一陣騷動,許多人都已經顯出駭然之色。
「大家都別慌,都別慌。」一名胖乎乎的半百老者從角落的櫃檯後面走出來,抬手示意大家不要慌張:「我這酒鋪開了十多年,也不曾有盜匪劫掠,這肯定有什麼誤會,我瞧瞧怎麼回事。」
眾人都是瞧著那掌柜走到了窗邊,一個個都是屏住呼吸,心中忐忑。
魏長樂實在好奇,起身跑到窗邊,湊在掌柜邊上向外張望。
漫天飛雪之下,一隊騎兵如狼似虎策馬奔騰,氣勢洶洶,所過之處,積雪飛濺,直向酒鋪這邊撲來。
這隊騎兵有二十多人,身形都是粗壯彪悍,身著羊皮襖,頭戴皮帽,清一色都是背負長弓,腰間佩著馬刀。
魏長樂瞧見那隊騎兵到得近處之後,瞬間就變了隊形,二十多騎分成兩隊,每隊十來人,如大雁般左右分開。
然後兩隊繞著酒鋪交叉策馬飛奔,那馬蹄聲就如同刀刃敲打在眾人心頭,一個個心驚膽戰。
馬蹄聲中,聽得外面有人厲聲叫道:「傅文君,我們知道你在裡面,趕緊滾出來!」
「是夜哭郎!」掌柜面如死灰,轉身向眾人道:「夜哭郎來了。」
屋內眾人聞言,便有不少人駭然色變,有一人更是癱軟在地,顫聲道:「大.....大難臨頭,咱們.....咱們要遭禍事了....!」
魏長樂心中疑惑,回頭掃了兩眼,也不知道傅文君到底是哪位高人,竟能讓這一大群人在風雪之中奔襲而來,
但屋內眾人似乎對傅文君是誰並不在意,而是被「夜哭郎」嚇得驚恐不已,不由向掌柜好奇問道:「夜哭郎是誰?」
「千匪之境,夜郎索命。」掌柜苦著臉:「客官看來不是山陰人,所以不知。」
「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狼!」一人啐了口唾沫,低聲罵道:「披著官差的皮囊,幹的事卻比盜匪還要喪盡天良......!」
他咬牙切齒,似乎是受過夜哭郎的荼毒。
邊上一人也是握拳道:「山陰沒有人不怕他們,也沒有人不恨他們。他們......他們怎會跑到這裡來為禍?」
魏長樂卻已明白,這幫夜哭郎並非盜匪,竟然是官差。
千匪之境,夜郎索命!
聽意思夜哭郎乃是來自山陰,那也是自己正要赴任的地方,如此看來,自己前往的地方卻是一個大凶之境。
「哪位是傅文君傅爺?」掌柜的向眾人拱手道:「夜哭郎的老爺們要找您,還請您出去相見。」
一名壯漢一臉驚恐,掃視眾人,焦急道:「誰是傅文君?夜哭郎要找你,你還不趕緊滾出去,可別牽累大家。」
他這話一說,其他人也都紛紛道:「不錯,姓傅的是哪個?不要因為你一個人害了大家。夜哭郎無法無天,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便在此時,卻見掌柜身旁的魏長樂猛地一個虎撲,卻已經抱著掌柜閃躲開去。
也幾乎是在瞬間,一支箭矢已經從窗外直射而入,「噗」的一聲,正釘在地面上。
若非魏長樂出手及時,這支利矢必然射中掌柜後背。
驚呼聲起,魏長樂扭頭看過去,卻見到那支箭矢還帶著火焰,竟然是箭簇帶火。
掌柜猝不及防,有些迷糊。
等看到那支火矢,立時明白自己剛剛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又是驚駭又是感激。
魏長樂臉色冷峻,眸中顯出寒光,心中明白,夜哭郎果真是無法無天,殘酷狠毒。
「他們要燒了酒鋪。」有人失聲道:「夜哭郎要燒死咱們。」
眾人一陣驚亂,掌柜更是色變。
這酒鋪是他賴以為生的根基,對他而言,比之性命還要重要。
一時間掌柜也顧不得其他,轉身衝到門邊,拉開木門,出門奔出幾步。
「噗通!」
掌柜跪倒在地,叩頭如蒜,大聲哀求道:「老爺們開恩啊,不要放火,開恩啊!」
「傅文君,老子知道你聽到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遠遠傳開:「老子隔幾里地都能聞到你身上的騷味,你這騷娘們還不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