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村子望過去,幾乎看不到任何一間瓦房,都是用木樁壓著草泥,草草應付。
而且這處村子竟然不小,少說也有四五十戶人家。
但如今大部分房舍都已經塌陷,屋裡顯然不再住人。
進入村口,就看到村邊的一處雪地上,擺放著六七具屍首,而且所有屍首不著片縷,其中甚至有一具孩童的遺體。
這些屍首就明晃晃地丟棄在村口。
馬牧皺眉,向身邊一名甲士使了個眼色。
那甲士立刻上前,檢查一番,回來道:「雲騎尉,身上沒傷,應該是凍死,又或者......是餓死!」
馬牧也不說話,按住腰間佩刀刀柄,緩步往村內走過去。
幾人都跟在身後,環顧四周。
經過一處房舍,卻猛地從裡面衝出一人,幾人吃了一驚。
馬牧拔刀出鞘,握緊刀,但看清楚來人,手上頓松。
只見一名身著破襖的村婦毫不畏懼衝過來,一把抱住馬牧的手臂。
她不到三十歲年紀,面色蠟黃,身形瘦弱,仰著頭。
「做什麼?」馬牧一揮手,掙開村婦的手,那村婦向後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我.....我陪你睡覺.....!」村婦爬過來,祈求道:「一口吃的就行,娃娃.....娃娃要死了......!」
她爬過來,抱住馬牧的腿,根本不畏懼馬牧手裡的刀,卻似乎害怕馬牧跑了。
便在此時,只見從幾間屋裡跑出來村婦,小的二十出頭,大的年過三旬,爭先恐後衝過來。
抱著馬牧大腿的村婦見其他人跑過來,就像是害怕被搶走,鬆開手,竟然直接扯開自己的破棉襖,裡面只有一件破舊的襯衣,不顧寒風凜冽,掀起襯衣,顯出乾癟的胸脯。
「十文錢......!」一名村婦跑到魏長樂面前,「只要十文錢,我和你睡覺......!」
」八文,我只要八文.....!」後面一名村婦急忙道。
五六個村婦眼巴巴地看著魏長樂等人,都是迅速整理凌亂的頭髮,讓自己儘量看起來端正一些。
落在最後面的一名村婦竟是牽著一名小姑娘過來,「求求你們,帶走她,別讓她餓死......!」
她拉著那小姑娘跪倒在魏長樂等人面前。
小姑娘也就七八歲年紀,面黃肌瘦,一副皮包骨頭。
魏長樂一顆心往下沉。
他想到村口的那幾具屍首。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冬天過去,還會不少屍首丟棄在村口。
這些村婦非常直接而露骨,當然不是不知廉恥。
要生存下去,就沒有什麼尊嚴和廉恥。
魏長樂上前兩步,將那小姑娘拉起來。
「帶她走.....!」村婦只以為魏長樂答應,連連叩頭:「大老爺是活菩薩,我死了也不忘你的恩德......!」
魏長樂走到馬牧邊上,將那扯開衣襟露出胸脯的村婦拽起,爾後將她衣襟合上,問道:「你家娃娃在哪裡?」
村婦忙回頭指了指。
魏長樂也不多言,向那破敗的茅草屋走過去。
馬牧抬手,想要說什麼,卻沒發出聲音。
進屋之後,那村婦跟在後面,「他再不吃東西,便要.....便要死了。我不要錢,給我.....給我吃的,你想怎樣都可以.....!」
屋裡也是寒氣逼人,角落裡有一張木床,躺著一個三四的男娃娃,臉色慘白,呼吸也是微弱。
「你家男人呢?」魏長樂心頭沉重。
「兩個月前和幾個鄰居出門找吃的,走了之後就沒回來。」村婦道:「大老爺,你帶吃的了嗎?」
魏長樂也不廢話,直接將自己的外襖脫下,上前裹住孩童,抱了起來。
村婦不知魏長樂意圖,呆呆看著。
「村里還有多少人?」
「男人要麼走了,要麼死了,村里沒了青壯。」村婦道:「今年雪大,比往年寒冷,村裡的口糧也都沒了,有些人死了,還剩下三十多號人.....!」
魏長樂微點頭,道:「你跟我走!」
他抱著孩子剛出門,就聽得馬蹄聲響,循聲看去,只見四名塔靼騎兵衝到村內。
「騰出房舍。」一名塔靼兵大聲道:「能擋風的房舍都空出來。」
一名村婦看到塔靼兵眼見掛著乾糧袋,立刻衝過去,抱住那塔靼兵的腿,「我陪你睡覺,給口吃的.....!」
那塔靼兵見村婦面黃肌瘦,自然沒有興趣,怒道:「撒開手,滾開!」
那村婦卻死死抱住,機械版重複道:「給口吃的,我陪你睡覺.....!」
塔靼兵一時掙脫不開,立時拔刀。
魏長樂見狀,心知不妙,厲聲道:「住手!」
他抱著孩子,還有些距離,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
那塔靼兵乾脆利落地一刀砍下,正砍在那村婦的腦袋上。
馬刀鋒利,將村婦的腦袋砍成兩半,鮮血噴濺。
其他村婦見狀,終於顯出恐懼之色,紛紛逃開。
馬牧等人見到塔靼兵如此輕易就要了村婦性命,都是駭然色變。
幾名甲士拔刀出鞘,目中噴火。
「你為何殺她?」馬牧目中滿是殺意,「她只是為了要口吃的......!」
塔靼兵用力將那村婦踢開,瞥了馬牧一眼,冷冷道:「殺羊還需要理由?」
馬牧緩緩拔刀,幾名塔靼兵見狀,也都是握緊刀。
但拔出一半,馬牧終是鬆手,刀刃回鞘。
塔靼兵見狀,都是顯出輕蔑之色,隨即兜轉馬頭,向營地方向回去。
跟在魏長樂身邊的那名村婦呆呆看著躺在血泊中的鄰居,宛若行屍走肉般走過去,在死去的村婦身邊蹲下,伸手合上那村婦眼睛。
馬牧等人壓抑心中怒火,都是轉身,默默往營地去。
「跟我來!」
魏長樂抱著孩子,向那村婦叫了一聲。
村婦跟在魏長樂身後,到了營地。
帳篷大都支起來,也生起了幾堆篝火。
烏支亥等一干塔靼兵雖然不幫忙,但篝火生起後,立刻霸占。
魏長樂回到營地,瞥了烏支亥一眼,隨即目光掃動,瞧見不遠處裹著斗篷的白菩薩,立刻抱著孩子走過去。
「他氣息很弱,不知情況如何。」魏長樂輕聲道:「瞧瞧能不能救回來!」
白菩薩見到孩子慘白面龐,立刻接過,道:「趕緊取熱水,他現在進不了硬食。」
跟過來的村婦見到營地的陣仗,心中恐懼,聽得魏長樂要救人,立刻跪下,顫聲道:「求求你們救救他,用我的命換也成......!」
這時候傅文君也已經走過來,拿了乾糧遞給村婦,也不說話。
村婦千恩萬謝,卻沒有立刻吃東西,只是看著白菩薩將孩子抱進帳篷內。
「村里口糧差不多已經斷了,有三十多號人。」魏長樂向傅文君道:「他們挨不過這個冬天,都會死。」
傅文君是土生土長的人,使團上下,沒有人比她對這塊土地更有感情。
這種狀況,自然讓她心頭沉重。
「明天應該能夠趕到懷仁縣城,到了那裡可以補充。」傅文君道:「隊伍還有不少乾糧,是否能勻出一些送給他們?」
魏長樂道:「我去和秦大人商量,總不能眼睜睜看他們死去。」
正在此時,卻見烏支亥站起身,大聲向手下人道:「都趕緊吃東西,今晚不住帳篷,吃完後去村子裡宿營。那裡可以避風,大家能好好睡一覺。」
魏長樂快步走過去,問道:「烏支亥,你們要進村?」
「那裡有房舍。」烏支亥道:「等我們住進去之後,你們如果也想住,空出的就給你們。」
「我剛才看過,遮風擋雪的完好房舍並不多。」魏長樂道:「你們有將近二十人,應該不會擠在一間屋裡。」
烏支亥笑道:「當然不會擠在一起。」
「既然如此,如果讓他們騰出房舍,他們又往哪裡去?」魏長樂嘆道:「村里都是老弱,這樣的天氣,如果沒有房舍遮風,他們過不了今晚。」
「不過是一群羊。」烏支亥滿不在乎道:「草原遇上雪災,每年都會凍死成千上萬頭牲畜。一個村子能有多少羊?都凍死了又如何?」
魏長樂含笑道:「他們是羊?」
「原來你不知道?」烏支亥語氣不無挑釁道:「塔靼勇士都是雄鷹,都是草原狼,雲州的梁人,當然都是羊。他們敗了,就只能任由宰割,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魏長樂「哦」了一聲,道:「我今日才知道,在你們眼中,他們不是人,是任由宰割的羊。」
「這裡每一名塔靼勇士,至少宰殺過幾十頭羊。」烏支亥哈哈笑道:「狼殺羊,天經地義!」
此言一出,篝火邊的塔靼兵都是得意大笑起來。
魏長樂點頭笑道:「這句話我很贊同。其實我也一直覺得自己是頭狼,而你們在我眼中,就是一群羊!」
「你這話什麼意思?」烏支亥冷下臉,「我忘記問你,你在這使團是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和我說話?」
魏長樂笑道:「你不是說狼就應該殺羊嗎?對了,你不知道我是誰?」
「你到底是誰?」
「我叫魏長樂!」魏長樂笑眯眯道:「如果你沒聽過我名字,那真的該死!」
烏支亥聞言,大驚失色:「你.....你是那個山陰的縣令?」
魏長樂之名,顯然已經傳開。
「我就是那個縣令!」魏長樂眸中寒芒乍現:「喜歡殺塔靼人的魏長樂!」
烏支亥看到魏長樂眼中寒芒,心知不妙,伸手便去摸腰間馬刀。
但魏長樂卻已經瞬間拔出腰間鳴鴻刀,想也不想,兜頭向烏支亥腦袋砍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