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長生殿。
慕容徹正一身玄色勁裝,立於殿外的空地上。
他身姿沉穩矯健,手中長劍如游龍般靈動,一招一式盡顯凌厲。
每次長劍揮出,都帶起凜冽的劍鳴。
夕陽西下,將最後一抹餘暉灑在男人身上,給他周身鍍上一層暖橘色的光暈。
當夜幕降臨的那一刻,大殿屋頂的琉璃瓦上,從南北兩個方向各飛來一道黑影。
赤焰追著慕容眠一行人北上。
慕容眠跟蔣遠山匯合後,沒有攻打京城的動向,而是馬不停蹄地趕回北疆。
赤焰確定他們夫妻二人率大軍離開後,這才打道回京。
至於玄溟,他一路南下去追查慕容鄴的蹤跡,在把人跟丟後,也立刻回京復命。
此時,二人在琉璃瓦上坐了下來。
赤焰瞧著舞劍舞得虎虎生威的男人,咂了咂嘴巴,「果然還是奏摺太少了,你看皇上竟然還有閒情在這兒舞劍呢!」
玄溟拿眼角斜了他一眼,「你懂什麼?春天快到了,皇上在這兒開屏呢!」
赤焰感受著呼呼的冷風,回了他一個白眼,「這寒冬臘月的,春天在哪裡呀?」
玄溟給他一個『你啥也不懂懶得跟你說』的眼神,「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赤焰擰了擰眉頭,「練劍跟春天有什麼關係?幾日沒見,你怎麼說話變得神神叨叨的了?」
玄溟見慕容徹收劍入鞘,沒有再跟赤焰繼續聊天。
他縱身一躍而下,落在男人面前後,便單膝跪地,向男人匯報這段時間追蹤慕容鄴的情況。
「那日屬下追進山里,在一處獵戶住的木屋裡發現慕容鄴的蹤跡,可是後來屬下還是把人跟丟了,請皇上恕罪!」
說來也奇怪,那日天氣很好,但是玄溟發現慕容鄴跟司剎,立即追進山里,結果山里突然起了大霧。
霧很大,根本沒辦法辨別方向,他跟著跟著就把人弄丟了。
慕容徹擰著眉峰聽玄溟匯報完,心底隱隱有了自己的猜想。
他曾經聽薛悠黎在心裡吐槽過,說慕容鄴有主角光環,就算被逼到絕境,老天爺也會替他開闢出一條生路。
當時他不太理解這句話,如今聽完玄溟追蹤慕容鄴的經過,他好像有點懂了。
慕容鄴似乎氣運很好,很受老天爺的眷顧,哪怕被逼到絕路,他也能絕處逢生。
不過,慕容徹偏偏不信邪,「不怪你,慕容鄴這次能僥倖撿回一條命,下次就不一定了!」
赤焰見玄溟匯報得差不多了,也從屋頂飛下去,把他追蹤慕容眠的情況詳細地匯報給慕容徹,「皇上,長公主跟蔣遠山居然沒有趁機攻進京城,他們到底安的什麼心?」
慕容徹桃花眼眯了眯,低低開腔,「蔣遠山的十萬大軍是分批過來的,一旦他有異動,我們京城可以在最短時間調動七八萬的兵馬,在他十萬大軍沒有到齊前,我們可以將他們各個擊破。蔣遠山正是因為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在慕容鄴造反失敗後直接掉頭回北疆。」
赤焰忍不住哼了一聲,「蔣遠山這隻老狐狸真是狡猾!北疆是他的老巢,他退回去明顯是打算死守北疆!」
只要北疆一日還在他的掌控範圍內,他就可以當一日的土皇帝。
慕容徹怎麼可能不知道蔣遠山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
他輕輕扯了下薄唇,「蔣遠山以為他跟個縮頭烏龜似的躲回北疆,就能讓北疆改姓蔣?朕明日上朝的時候,便跟群臣商議一下,派個人去把北疆奪回來。」
如果在京城附近開戰,會殃及周邊的老百姓。
北疆地廣人稀,只要及時疏散百姓,應該能把傷亡降到最低。
對於跟隨蔣遠山鎮守北疆的十萬大軍,慕容徹打算以勸降為主。
慕容徹跟玄溟赤焰二人談完正事沒多久,王德發便前來通報,「皇上,熙妃娘娘來了。」
玄溟跟赤焰在王德發進來之前,身形一閃,二人同時躍上屋頂。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有夜色的掩護,王德發並沒有發現他們。
慕容徹聽說薛悠黎來了,眼神明顯柔和了幾分。
琉璃瓦上,赤焰扭頭對身邊的人道,「玄溟,說起來咱們也有好長時間沒看到熙妃娘娘了,沒想到咱們出去一趟,娘娘又晉位了,要不咱們留下跟熙妃娘娘道個喜?」
「沒必要,我可不像你那麼不識趣。」玄溟拒絕了他之後,對慕容徹的方向拱了拱手,「皇上,屬下先告退了。」
說完,玄溟順手拽起赤焰的手臂。
「誒?我可沒說要走,我還要跟熙妃娘娘打個招呼呢!」赤焰被他拉著,只能伸長脖子往長生殿大門口瞅。
他只來得及瞟見一抹寶藍色錦裙的一角,人就被玄溟直接薅走了。
赤焰這個傢伙一直是個沒眼力勁兒的,皇上跟熙妃娘娘兩個人你儂我儂地在梅花樹下說情話,他個暗衛留在多冒昧啊!
他們身形一閃,便徹底消失在夜色中。
而薛悠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轉眼的功夫就到了男人跟前。
「皇上萬福。」
薛悠黎正要給慕容徹行禮,便被一隻大手拉住了,「阿黎,這裡沒有外人,你我之間不必拘禮。你這麼晚過來找朕,可是有什麼事?」
薛悠黎也沒廢話,立刻把從翠如那裡搶來的一萬八千兩銀票遞給慕容徹,「皇上,這些是薛貴人讓碧玉送出宮的銀票,她進宮的時間不長,月俸也不高,試問她怎麼可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銀子呢?」
慕容徹看著她遞來的銀票,微微頷首,「她這筆銀子來得確實蹊蹺,朕今晚便讓王德發去查這批銀子的來路。」
薛悠黎為了節省時間,也沒有藏著掖著,直接將自己知道的情況都告訴慕容徹,「皇上,薛貴人前些日子得了不少您給的賞賜,聽說她將那堆賞賜都變賣了。」
在九洲,嬪妃偷偷賣掉御賜之物,被視為對皇權的褻瀆和冒犯,是非常嚴重的罪行。
慕容徹沉吟片刻,「阿黎可是想讓朕立刻處置了薛青瑤?」
「不是,薛青瑤目前還有利用價值。」
薛悠黎停頓了下,抬眸朝玄溟和赤焰剛才站的那處琉璃瓦瞥了一眼,「皇上應該也知道薛貴人是慕容鄴送進宮的人,慕容鄴拿她當眼線,不僅利用她監視後宮的一舉一動,還想借她的手除掉皇上跟臣妾。臣妾以為,咱們可以將計就計,利用薛青瑤把慕容鄴這條大魚釣上來。」
反正他們有薛青瑤偷賣御賜之物的把柄在手,以後想弄死薛青瑤就是分分鐘的事。
可是,想抓住慕容鄴這個幕後黑手,還需要薛青瑤來當誘餌。
慕容徹對上她眸底的狡黠,唇角牽起一抹笑弧,「好,聽阿黎的。」
兩人聊了沒一會兒,薛悠黎的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了幾聲。
空氣突然安靜。
慕容徹跟她對視著,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薛悠黎有些不好意思,「下午臣妾跟半夏他們一起給昭華殿庭院裡的花圃種花種草,累著了,所以覺得有點餓了。」
慕容徹瞧她這副害羞的表情,抬手在她的鼻尖輕輕颳了一下,隨即揚聲對守在殿外的人吩咐道,「王德發,傳晚膳!」
……
半個多月後。
慕容鄴身後雖然帶著傷,但是為了避開慕容徹的搜查,他這段時間跟司剎不停地抄小路,沒夜沒日地趕路。
他為了甩掉官府派來的那些尾巴,離開京城後,除了養傷,便一路南下,在陵州的時候,差點兒被玄溟抓住,還好他們借著山里濃霧的掩護才順利逃脫。
在那之後,慕容鄴不敢立刻走水路,再次改道南下,又走了幾天幾夜,直到確定徹底甩掉了來抓他的那群官兵,他才讓司剎直接買下一條船,準備走水路北上。
然而,這天他們剛到碼頭,突然有人激動地朝他的方向衝過來。
司剎察覺有人接近的瞬間,直接抽出腰間長劍。
「慕容桑!」
長劍還沒落下,當聽出對方的聲音,慕容鄴連忙低喝一聲,「司剎住手!」
於是,長劍就在距離對方不到一寸遠的地方停住。
久蔡合子看著眼前鋒利的劍,心有餘悸地咽了咽嗓子。
她眼珠轉了轉,看向被司剎牢牢護在身後的男人,眼底滿是驚喜,「慕容桑,我總算找到你了!」
慕容鄴看著眼前這個蒙著面紗的女人,一下子便認出她來,「合子?」
久蔡合子聽到男人對自己的稱呼,面紗的眼眶當場紅了,就連說話的嗓音都止不住的哽咽,「慕容桑,是我!我聽說你出事,便立刻南下來尋你!還好我認出你沿途留下的記號,才能在這裡見到你!看到你沒事,我真是太高興了!」
久蔡合子為了找他,這一路吃了不少苦。
不過,當看到慕容鄴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又覺得自己吃的那些苦都值了。
慕容鄴留下那些記號其實是為了方便慕容眠來找他,他根本沒想到自己在這裡遇到的人會是久蔡合子。
見久蔡合子情緒激動,他邁長腳步走到她面前,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合子,其他人呢?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其實他想問的『其他人』特指慕容眠,畢竟當時他決定造反的時候,就把久蔡合子交給他姐姐慕容眠照顧了。
久蔡合子把自己跟慕容眠分道揚鑣的事告訴他,「事情就是這樣,當時長公主要去北上找她的夫君蔣遠山,而我不放心你,便決定跟她分開,繞過京城向南來找你。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在這裡找到你!」
慕容鄴原本還在傷腦筋,從水路前往北疆不僅路途遙遠,而且還要繞過大半個九洲,在路上會耽擱很長時間。
然而,在看到久蔡合子的那一刻,他心底便有了一個計劃。
久蔡合子是東瀛伊賀派老大久蔡川一夫最寵愛的女兒。
如果久蔡川一夫發現自己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女兒在九洲被人毀了容貌,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只要他利用久蔡合子,不僅能在最短時間內得到久蔡川一夫的支持,沒準還能藉助伊賀派的勢力一路殺回京城。
短短片刻的功夫,慕容鄴便想好該怎樣取得久蔡川一夫的信任。
他聽完久蔡合子的話,兩隻手緊緊握住久蔡合子的手,看她的眼神又驚喜又心疼,「能在這裡遇到你,我真是太開心了!合子,還好你沒事,這段時間,我很擔心你跟我阿姐,生怕你們也出了意外。」
久蔡合子見慕容鄴對她如此溫柔,心裡的委屈難受頓時煙消雲散,只剩下感動。
她一頭撲進慕容鄴的懷裡,打算跟他說自己一路上遭了多少罪,「慕容桑,我……」
「嘶!」
然而,她的話剛起來,頭頂上方突然傳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久蔡合子身體一僵,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退出他的懷抱後,抬頭看向他,「慕容桑,你怎麼了?」
慕容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微微躬著身子,手撫在自己左腹處。
見他眉峰緊鎖,久蔡合子直接扭頭看向站在他身側的司剎,「你來說,慕容桑到底怎麼了?」
司剎瞥過慕容鄴,語氣沉痛地回道,「主子他在京城的時候,被皇帝暗算,受了重傷。要不是我們逃得夠快,恐怕墳頭都要長草了!」
司剎的話說完,慕容鄴總算緩過勁來了。
他慢慢直起腰身,對久蔡合子說道,「合子,你別聽司剎亂說,我傷得沒那麼重,只是一路奔波,沒有好好休息,傷口總是好了又裂,一直反反覆覆罷了。」
他說得越是輕描淡寫,久蔡合子就越心疼他。
她捏緊拳頭,氣得咬牙切齒,「慕容徹真是欺人太甚!等我回到東瀛,我一定讓我父親替你報仇!」
「不用,慕容徹陰險狡詐,這次我就是著了他的道!」
慕容鄴沖她擺擺手,喘了幾口氣,才接著說道,「合子,既然在這裡遇到你,我打算先從水路把你送回東瀛。你如今跟在我身邊很危險,等回了東瀛,有你父親護著你,我也能放心。」
「不!慕容桑,我不要跟你分開!」久蔡合子用力搖頭,眼神堅決又堅定,「我離開東瀛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選擇,這輩子我都要跟著你!」
慕容鄴把臉轉向湖面,深深呼了一口氣,「合子,你應該很清楚,我如今給不了你幸福!我被慕容徹剝去了親王的頭銜,我一無所有,你跟著我只會受苦!」
「我不怕吃苦!我只怕以後都不能見到你!」久蔡合子說到這裡,突然想到什麼,「對了,你跟我回東瀛吧!我父親本來就很欣賞你,你跟我回去,我們在東瀛也能過得很好!」
慕容鄴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眼底有心疼也有不舍,「好,聽你的,我們先去東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