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請昭小主駕臨虞府!為迎小主歸家,臣已率家眷將全府內外整修一新,只待小主歸省。」
虞忠躬著身子,態度極其恭敬,請緋晚入府。
緋晚坐著金頂彩畫鑾輿,由四個孔武有力的太監抬著。若虞府門口足夠寬闊,按規矩是要抬進二門外才下輿的。只是虞忠官職只是侍郎,門戶寬度有限,所以需在大門外下輿。
司禮內侍喊一聲「奉請主子下轎」,便有兩名小內侍跪到了輿前,另有兩名宮娥伸臂,緋晚這才欠身走下,扶著宮娥站定。
從大門口直通內宅,早已鋪就了御用的金絲鑲邊繪雲海地毯,前頭八位宮娥開路,後方宮女內侍簇擁,緋晚如眾星捧月一般,被團團圍拱入虞府。
在前引路的虞忠只能在地毯之外溜邊陪侍,至於虞家其他人,都要恭謹跟在緋晚隊伍之後,沒有上前的資格。
這便是皇家的威儀了。
即便緋晚是回來當女兒的,但她已是宮嬪,虞家輩分再高的人也要以她為尊。
香宜跟在緋晚身邊,也是按宮女品秩穿戴齊整,上著全妝。一路都昂首睥睨,身形筆挺,只為給主子長威風。
「聽聞小主當初在虞府,受盡了苦楚折磨,今日一朝翻身回來,虞家這些不長眼的東西不知作何想法!」
正思量間,便聽到自家小主輕聲一笑,忽然站定了腳步。
「那邊,是虞大人書房的位置吧?本主剛到虞府時,便被帶到書房門外候著。盛夏時節,大日頭底下站了兩個多時辰,最後終於見到大人的時候,本主已經曬得昏沉發暈,看您都是重影。乾渴得嗓子啞了,開口說得第一句話,就難聽得讓您皺眉,露出一臉嫌棄呢。」
此時剛入大門繞過影壁,緋晚站在第一進院落正中,含笑眺望東跨院。
月洞門裡幾間雅致精舍,竹子茂盛,正是虞忠書房所在。
「說起來,書房前有連廊,又有竹叢陰涼處,當初本主卻被吩咐等在院子中間,頭頂一點遮陰的東西都沒有。本主那時候膽小不敢亂動,也沒人來告訴本主到廊下涼快涼快,如今想來,倒是怪好笑的。」
緋晚雲淡風輕地聊著過去,仿佛事不關己。
虞忠卻聽得一腦袋汗。
立刻知道緋晚今日怕是來者不善。
連忙賠笑道:「想是當初引路的奴才不周到,怠慢了小主,不知道是哪個?小主說出來,臣一定嚴加處置。」
緋晚笑著輕輕搖頭:「些許小事,何必在意,本主不過是隨口一說,虞大人莫要往心裡去。」
於是繼續前行。
儀仗緩慢,她有時間仔細端詳煥然一新的虞府。
一二進院落的通廳里,進門便是一面人高的碩大穿衣鏡,鑲金嵌玉,一看便是宮裡出來的貢品。各處陳設布置,亦是處處精緻,八成全是造價不菲的御用品。
其中間或夾雜虞府本來的半新不舊的陳設,兩相對比,直把虞府的東西比到塵土裡去了。
「內務府送了這許多東西來,虞大人可有感受到天恩浩蕩?」
緋晚站定在穿衣鏡前,看住鏡子裡的虞忠。
虞忠躬身拱手:「微臣深沐皇恩,唯有感激涕零,誓為陛下肝腦塗地!」
緋晚微笑。
只感激皇帝,不感激我麼?
沒有我,這輩子你也享受不到滿宅御用之物的奢華。
看來虞大人對本主還是隔著心呢!
所謂恭敬,都是表面功夫。
緋晚輕移目光,看到牆邊架子上一掛青玉馬車擺件。
「這車寬敞精緻,不似當初府里用的馬車那麼簡易。虞更衣當時貴為嫡出千金,馬車狹小,只能坐她一個人,本主為奴為婢,便只能跟車步行。那年秋天城外上香,本主走了十幾里路,又攀援爬山,等爬到山頂寺廟時,虞更衣已經上完香準備返程了。
她擔心本主腳程慢,便讓隨從助了本主一臂之力。
真的是一臂之力呢,那人伸胳膊一推,便把兩天沒吃飯,又走路走得身子發飄的本主推到了山崖底下。」
緋晚語氣輕緩,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眉目含笑。
身前身後的隨侍宮人們,可都是臉色有變。
即便要保持皇家儀仗的肅穆,不該七情上臉,可聽到緋晚的話,宮娥內監們還是驚住了。
「竟有這等事?昭小主說笑了!」虞忠笑容極其難看。
儀仗後頭響起一把年輕男聲,語氣尖銳:「昭容華既然沐恩省親,如此胡言亂語,豈不是辜負皇恩。詆毀同宮嬪妃姐妹,污衊手足,您怕是不配當容華吧!」
「住口!」虞忠連忙回頭爆喝。
這不成器的次子!
還嫌之前惹的亂子不夠嗎,這個時候還敢和緋晚硬頂?
緋晚卻是回眸一笑:「哦,是虞二公子。你對本主,有什麼意見麼?」
虞詠南無視父親嚴厲的臉色,只覺得就算事後挨打,也必須當眾把緋晚的氣勢壓下去。若是容她胡說八道,那麼省親之後,怕是虞府沒有接駕榮光,只會被人戳脊梁骨了!
「在下對昭容華沒有意見,只是想勸容華別信口雌黃。否則,若是說出的謊話傳到陛下耳中,您就有欺君之嫌。」
虞詠南出列,只對緋晚欠了欠身子,一臉坦蕩和桀驁。
緋晚臉色一凝。
便有司禮太監上前,嚴肅喝令虞詠南跪下回話。
虞詠南筆直站著,不肯低頭。
司禮太監只是揚了揚臉,便有隨行內侍上前,一左一右按住虞詠南,踢著膝窩將之按倒在地。
「昭容華如此耀武揚威,就不怕被御史參上一本嗎!」
他大聲喝問。
緋晚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端肅站在那裡,自有威儀散開。
司禮太監上前一步,沉著臉道:「看來虞二公子不懂規矩啊。」
他是宮正司派來的,掌管此次出宮一切事宜,維護皇家體統和威儀是第一位的。
若是緋晚做了不合規矩的事,他都要出言提點,何況此時是區區一個沒有官職的傢伙冒犯宮嬪。
省親時,嬪妃被冒犯,那就等於皇室被冒犯了。
「見嬪妃不跪,是為失禮。
儀仗前大聲喧譁,是為失儀。
指責與威脅天家之人,是為以下凌上!」
司禮太監看了看緋晚,見緋晚沒有要原諒的意思,便按規矩辦事:「來人,按宮規處置!」
立刻有隨行內侍上前,拿著紅漆描金戒尺,一種兩寸寬的實心木板子,結結實實拍在了虞詠南腮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