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們就與她玩一玩。」緋晚握了芷書的手,「事情恐怕,不是表面看來這麼簡單。」
芷書也反握住緋晚,掌心溫涼,柔軟而有力:「姐姐的意思是……」
殿中再無別人。
窗外透進淺淡日光,照在緋晚整潔繁複的髮髻上,泛起森冷光芒。
緋晚放低了聲音,將那日慶貴妃來訪,所說的話細細告訴芷書。
閒庭桂花落,壺中日月長。
初秋的風拂過春熙宮院中綠肥紅瘦,拂過內宮外宮一重又一重殿宇,天地清朗,日光之下,這宮廷不過是金碧輝煌一卷畫,壯麗靜美。
而誰又知道,表面的繁華尊貴之下,潛藏著怎樣波譎雲詭的暗流,又有多少人一生的血淚悲喜,都葬在了這裡。一著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行走其中,別無它念。
唯一路向前爾。
接下來的幾日,異常平靜。
芷書的「胎」在太醫們的盡心照料下,終於穩住了,下紅結束,日漸向好。
同宮的順妃娘娘對她呵護備至,精心照料,像是伺候祖宗菩薩,為此還得到了皇帝的口頭讚揚。
在御前碰了壁的鄭珠儀變得安靜,從鳳儀宮搬到了太后賜住的燕明宮,尋常不肯出門。
賢妃暫時卸任協理後宮,暗中緊鑼密鼓追查膳房之事,表面卻是雲淡風輕,繼續在吃用上追求精緻的極致,也繼續保持往御前送補品的習慣。因為事情還沒個定論,皇帝不表態,賢妃自己積威重,宮中便沒人敢公開議論指摘她。她倒是落了個一時清淨。
而被皇帝安排打理後宮的幾位嬪妃,因為慶貴妃身子不好,惠妃脾氣不好,康妃言行有些糊塗,這照管內宮的重擔,竟然就落在了緋晚一個貴嬪身上。
「昭娘娘,本月各宮的月例都發齊了,帳目在此,請您過目。」
「娘娘,下個月中秋大宴,不知要怎麼操辦?往年這時候,皇后已經早早預備好章程了。」
「娘娘,這幾位小主的宮裡要添換人手,內務府舉薦了人選,請您裁奪。」
「長興侯府、忠義伯府、汾陽公主府月內有紅白事,宮廷下發賞賜,是按以往的例呢,還是另外擬定?」
……
一樁樁一件件的事,無非是滿宮裡上下人口的吃喝拉撒,宮裡宮外的恩賞人情,都是常例事務,卻如亂麻一般沒個頭緒。
又有一些突然的事,這個嬪妃病了,那個嬪妃和人口角矛盾了,都需要及時處置。
以及皇帝的飲食起居,太后皇后的養病,雖然都有專人負責,但內宮也是要輔助到位的,一個不慎,就要出問題。
幾日下來,緋晚忙得沒個閒暇時候。
從早膳之後到康妃的臨翠宮聚齊,開始處理事情,一直要午膳時,才能勉強把各處回事的掌事們打發走。
而下午,也歇不得,總之總是有事的。
「娘娘身子好容易比之前強些,若再這樣忙下去,怕是之前都白調養了。」
香宜急了。
這天晚上服侍緋晚沐浴時,便進言,讓緋晚別那麼賣力。
小蕙也說:「慶貴妃她們都躲懶,光累著咱們娘娘一個人。」
緋晚靠在浴桶上閉目養神,享受香宜的按揉,聞言輕聲笑:「還是你們心疼我。」
「光我們心疼不管用,娘娘也要自己愛惜自己呀。」香宜道。
緋晚告訴她放心,「我還能累壞自己麼?我心裡有數的。」
勞心勞力認真管了幾日後宮,她已經把宮廷事務的來龍去脈摸差不多了。來日想走到高位,這些事都要早些懂得,才能更遊刃有餘地操縱局面。
做事,有時候要取巧,有時候還是需下笨功夫。
難得皇帝肯給她這個機會。
不管皇帝是什麼目的,她自己肯定要好好利用機會,把自己該得到的,都牢牢抓在手中。
「那,娘娘還要忙多久?」香宜不依不饒地心疼,「您要是忙半個月,我們就盤算半月的調理法子,要是忙一個月,就備一個月的調理,您先給個準話。」
緋晚睜眼,笑道:「那就用一個月的調理法子。」
「啊?娘娘還要這樣忙一個月?!」
「不忙,就不能調理了麼?好好照顧我的起居,尤其是美容養顏,務必更精心些。」緋晚笑著叮囑,「鄭貴嬪承寵是早晚的事,虞二小姐也不能總是默默無聞,新人在即,我可不能被她們比下去。」
美麗的容貌和身體,她得保住了。
而至於忙碌,她摸透了宮廷內務,便不打算繼續忙了。
順妃不是很想插手宮務麼,做個順水人情,豈不是好。
次日一早,趕著皇帝將去早朝的時候,緋晚便借著送補湯,到了辰乾殿進言。
蕭鈺很意外。
緋晚端來的補湯,和賢妃宮裡常送來的那款一模一樣,嘗一口,連味道都一致。
「怎麼和賢妃學起來?」
緋晚柔柔一笑:「賢妃娘娘宮裡膳食好,嬪妾照貓畫虎,陛下不喜歡麼?」
蕭鈺不置可否。
他對賢妃送補品吃食之類的,並不太感興趣。
「那算嬪妾用錯了功夫吧。不過,嬪妾的請求,陛下可得答應。」
「你求什麼?」蕭鈺挺吃緋晚撒嬌的方式。
清淡,甜而不膩。
「賢妃宮裡的飲食,嬪妾和芷書妹妹都喜歡,櫻妹妹想去長樂宮養胎,請陛下恩准。」
蕭鈺蹙眉。
「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緋晚細細解釋,「芷書妹妹自從有了身子,胃口不好,只饞長樂宮那些好吃的。可礙著順妃娘娘精心照料,又不忍傷她的心,搬去別宮。昨兒我偶然和她提起,管宮務累得不行了,要是有個像順妃娘娘一樣的細緻人幫手該多好,她便玩笑說,不如請賢妃娘娘庇佑安胎,騰出順妃娘娘來幫我好了。雖然是玩笑,嬪妾後來細想,倒是可行呢,只不知道,陛下肯不肯疼惜嬪妾。」
蕭鈺失笑:「你這是打著櫻選侍的旗號,想自己偷懶?」
緋晚斂容,行禮認真陳情:「嬪妾晉封日淺,還需歷練,若有疏忽處,也耽誤宮務,還請陛下憐惜。」
窺見皇帝臉上一閃而過的滿意,緋晚知道自己又賭對了。
她這番進言,豈止是為了躲懶呢。
皇帝明知道慶、惠、康幾人不能擔責,卻還讓她們和她一起打理後宮,哪裡沒有試探之意!
試她能不能管事,也試她是否貪權呢!
賢妃就是攬權太過了。
否則單憑尚無分曉的涉及芷書見紅一事,皇帝怎會立刻停了她的協理權。
伴君如伴虎。
咱們陛下慣會疑慮人心,步步都得小心著吶!
「長樂宮那奴才還沒找到,給櫻選侍下藥之事未明,真要她去賢妃跟前養胎?」
聽到皇帝這樣問。
緋晚就知道事情成了一半。
於是抬起頭,笑著反問:「難道陛下覺著,賢妃娘娘會害櫻妹妹嗎?」
蕭鈺眯了眯眼:「你覺著呢?」
嗯?
緋晚暗道,這也要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