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天山折梅手
這一下事出突然,阿紫與童姥嚇了一跳,雙雙搶上。
「大哥,你怎麼了……」阿紫慌忙扶住風逸,但覺他身子顫抖,面色紅火也似,熱淚潸然,已經急的說不出話來,就聽風逸顫聲道:「逍遙派武功果真了得。」
童姥雙拳緊握,嘴角流出一絲笑意,說道:「那是,我逍遙派武功天下無敵。」
風逸呼出一口長氣,點頭說道:「是我狂妄了。」
阿紫氣道:「大哥,都這當口了,還說這些,李秋水傷到你哪裡了?」
風逸微笑道:「雖小有傷損,但李秋水三個月內絕對無法逞威,也算值得!」
童姥已經伸手把在了風逸脈門上,風逸暗道:「憑她的醫術,該知道我是裝的了。」
就見她柳眉舒展,星目微閉,不覺嘴角上翹,如花盛放,但意態之間,悠閒已極。
風逸知道童姥已經知曉自己是裝的了。
童姥說道:「沒多大事,只是逆氣略有反衝,盛情心領了。」
風逸雖未受傷,可他擊敗李秋水用的並非逍遙派武功,他深知童姥對逍遙派武功極為自負,有必要演一齣戲,給她個面子。
而且適才的尷尬,只有受傷,免得阿紫提起。
阿紫哪裡知曉,很是憂急道:「你可嚇死我了。」說著一頭鑽到風逸懷中嚶嚶哭泣起來。
風逸輕輕撫著她的酥肩,道:「我就這樣容易死嗎?也值得伱哭?」
阿紫螓首一抬,雙目一翻,櫻唇一撅,那模樣是夠刁鑽的,但那刁鑽之中,卻帶有天真明朗,著實令人喜愛。
童姥哈哈大笑道:「李秋水這賤人一傷,必然覓地療傷,我們可以回靈鷲宮了。」又對阿紫,說道:「你背我走。」
可阿紫道:「為什麼?」
童姥雖然功力未復,可十七歲的功力,這身手敏捷也勝於常人,如今既然不需要躲避李秋水,哪還需要人背?
童姥俏臉微寒,喝道:「讓你背就背,說什麼廢話?」
風逸笑道:「阿紫你就背著童姥吧,肯定有你的好處。」
阿紫吐了吐舌頭:「我聽你的!」
童姥罵道:「沒出息,遲早被人騙!」
跳上她的背,三人當即向縹緲峰進發,走出數里,童姥心覺奇怪,突道:「你這妮子的輕功跟誰學的?」
阿紫道:「你問這干什……?」話沒說完,童姥從她背上跳下,冷冷道:「我問你話呢。」
阿紫「哼」了一聲,冷冷不答。
風逸遂將阿紫曾是丁春秋弟子,她又偷了神木王鼎,將其引來中原,被自己擒捉,又被蘇星河所殺之事略略一說。
童姥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又道:「可你一身北冥真氣,為何不修煉上乘武功?」
阿紫道:「我,我……」她心裡明白風逸何以不教,但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只是偷偷瞟了風逸一眼。
風逸微笑不語。
童姥心一轉念,已經明白,說道:「別信他的,這世上強者欺人,弱者被人欺,無崖子將七十多年來勤修苦練的功力全都逆運給你,你就好比是個大財主的子弟,萬貫家財,底子豐厚之極,不用再去積貯財貨,只要學會花錢的法門就是了,我教你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這六路功夫,合起來叫做『天山折梅手』。」
風逸心中敞亮,童姥傳阿紫武功,是為了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人,但他並不阻止。
阿紫看了風逸一眼,見他微微點頭,心中一喜,說道:「姥姥,我就知道,你不會與我一般見識。」
童姥白她一眼,說道:「我可不是寵著你,我年紀已然不輕,一身武功仍無傳人。你能將丁春秋引去中原,又能來我身邊,當真有些緣分,況且姥姥有求於你,非要你出手不可。」
阿紫不解道:「你再有兩個多月就能功力盡復,求我什麼?」
童姥哼了一聲:「所謂花錢容易聚財難,我教你不用一月,就能幫我辦事了,你先記住這口訣,第一句話是『法天順自然』……」
當下將「天山折梅手」第一路的掌法口訣傳授了她,這口訣七個字一句,共十二句,八十四個字,甚為拗口,接連七個平聲字後,跟著是七個仄聲字,音韻全然不調,倒如急口令相似。
阿紫聰慧異常,記心極好,曾經聽無崖子給風逸念過一次,所以童姥再次一說,她立刻就想起來了。
童姥道:「你現在背著我,向西疾奔,口中大聲念誦這套口訣。」
阿紫依言而為,奔跑起來,感覺呼吸急促,絆手絆腳,大覺彆扭,但她還是念了下來。
童姥很是喜歡,說道:「你這丫頭與我性情相投,又如此聰慧,倒也是個可造之才!」遂再要她倒背。
原來這首歌訣的字句與聲韻呼吸之理全然相反,平心靜氣地念誦已不易出口,奔跑之際,更難出聲,念誦這套歌訣,其實是調勻真氣的法門,順讀拗口之極,倒讀時更加逆氣頂喉,攪舌絆齒。
以風逸的深厚內力與武學修為,任何武功只要通曉法門,怎樣操作真氣都不為難。
阿紫見識有限,所以在無崖子那裡,聽了個不明所以。此時有童姥悉心指點,阿紫不論順念倒念,都是朗朗上口,全無窒滯。
童姥嘖嘖稱讚:「好啊,好啊,你好大的造化…………啊喲……啊喲!」
突然間語氣大變,雙手握拳,在阿紫頭頂上猛擂,罵道:「你這沒良心的小賊,你……你一定和她做下了不可告人之事,我一直給你瞞在鼓裡。小賊,你還要騙我麼?你……你怎對得住我?」
阿紫正在念誦口訣,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打,登時面紅耳熱,氣憤異常,將她放落,就要回嘴,卻見童姥臉色漲紫,雙眼淚水滾滾而下,叫道:「你和李秋水這賤人私通了,是不是?你還想抵賴?還不肯認?否則的話,她怎能將『小無相功』傳你?小賊,你……你瞞得我好苦。」
阿紫本來大為氣憤,但耳聽眼見,當即明白,知道當日無崖子注入的真氣,不但有北冥真氣,還蘊含小無相功,此時被童姥察覺。故而也不在意被打了,只是說道:「唉,我挨打的都沒哭,你打人的哭什麼呀……」
童姥滿臉是淚,憤怒道:「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的……」她自憐自傷,又流下淚來。
風逸喟然一嘆:「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天若有情天亦老,世間原只無情好。也不知多少高明之士,都只錯在一個『情』字上。」
童姥忽然像從夢中憬醒一般,看了風逸一眼道:「是我失態了。」
阿紫猜的不錯,她在背誦歌訣之時,在許多難關上都迅速通過,倒背時尤其流暢,童姥猛地里想起,那定是修習了「小無相功」之故。
她與無崖子、李秋水三人雖一師相傳,但三人所學頗不相同,那「小無相功」師父只傳李秋水一人,是她的防身神功,威力極強,當年童姥數次加害,李秋水皆靠「小無相功」保住性命。
童姥雖不會此功,但對這門功夫的情狀十分熟悉,這時發覺阿紫身上不但蘊有此功,且功力深厚,驚怒之下,直將阿紫當做了無崖子,既惱怒,又復自傷。
其實此事數十年前,童姥早已猜到,只是有了阿紫,更有實證而已。
因為無崖子怎麼從她身上學去「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她心知肚明。
這天晚上,童姥不住口地痛罵無崖子和李秋水。只是罵得雖然惡毒,但傷痛之情其實更勝於憤恨。
阿紫聽的痴了,她突然有些可憐這個喜怒無常的老太婆了。
因為這段日子以來,她在風逸這裡明白了很多道理,其中便有換位思考。
為什麼三十六洞七十二島要造反,就是為了求生。
如今童姥好像一個怨婦一樣,她也理解,因為倘若風逸背著她,與別的女人在一起,拋棄自己,她也一定會如這般一樣,報復那個女子的。
風逸對於童姥,也是覺得她可憐,所以編造無崖子也愛著她的謊言,也沒像虛竹一樣,將那副畫給她看,惹得她傷心,此時便想勸慰於她,於是悠悠道:「童姥,這逍遙派的『逍遙』二字是何含義?」
童姥沒好氣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是為逍遙。」
風逸點了點頭:「那這又是什麼意思?」
童姥哼了一聲,卻不說話。
風逸笑道:「這其實就是在說要順應自然,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若是能在深山潛修,無情無恨,對著清泉翠竹、鼓琴引鶴,那才是真正的逍遙自在,不知對不對?」
童姥哼道:「是又如何?」
風逸搖了搖頭:「令師收了你們三個傳人,雖然資質不差,修習種種上乘武學數十年,可惜身懷痴氣、怒氣、怨氣,也就落了下乘,李秋水功力比我多了數十年,卻也抵不過一個我。」
童姥恍然道:「難怪你不傳授阿紫武功。」
風逸點頭道:「你只是猜中了一半。這逍遙派儘管聽起來是逍遙自在,然而卻有不近人情的門規,不許外人聽到逍遙派三個字,聽到了就必須殺掉,這算逍遙嗎?」
童姥道:「這是師父定的,誰敢置喙?」
風逸喟然一嘆道:「我聽說靈鷲宮的武功圖錄與一切都存在數百年了,我曾猜測貴派鳩占鵲巢,令師生怕遇上正統傳人,羞於外人所知,固有此舉。可後來一想,這又何嘗不是尊師,不希望你們入世的一種手段?」
童姥聽的為之一呆,望著風逸說道:「可是,可是…」
風逸接口道:「你們逍遙派弟子,必須要求傳人乃是英俊美貌的人間妙人,也可以說是流雲散仙式的奇人,既然想要逍遙於天地之間,若是與外界有了瓜葛,呵呵,這塵世俗氣熏天、污濁遍地,就像一個大染缸,仙子豈能不蒙塵?你們走了岔路!」
童姥聽的呆呆發愣,風逸的話在她心中不停盤旋。
風逸又道:「再說逍遙派的北冥神功也好,天山折梅手也罷,都取意莊老之學,要的就是無窮無盡。
而古往今來,修煉高深武學,必須心與意合,心與氣合,方能妙用無窮。
故而有的武功越是心懷怨氣、怒氣、情念,精進越快,而有的武功則反之,以如此心態修煉,功力越深,危害越大。
這就是武學本身的法意與心性是否印合的道理。
你們三位天分雖高,可與逍遙派武學本身法意並不合拍,所以武學修為固然是出類拔萃,乃是本門名家,卻成不了大家,李秋水也好,你也罷,都不能登峰造極!」
童姥舉目凝望長空,悠悠嘆道:「或許你說的有道理。可姥姥這把年紀了,我偏要想念那沒良心的無崖子,偏要恨那壞心眼的賤人。」說著眉眼泛紅、泫然欲泣。
風逸笑道:「正因如此,我也沒想勸你,也沒想勸李秋水,雙方可以化解仇恨。」
說著舉頭望月:「人生至多,不過百年,只要能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又何嘗不是一種大逍遙?
就像風某喜歡放情於江湖之上,可與那些追求富貴功名,唯我獨尊,千秋霸業,千古流芳,遺臭萬年的人,其實都是一樣。都是因為內心,能夠得到滿足感罷了。」
童姥默默點頭,心道:「此子明秀通脫,果真非凡!」
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頭,此刻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抬頭望明月,清光溶溶,心底里一絲情愁,讓她禁不住幽幽一聲長嘆。
阿紫看著風逸,悻悻咕噥:「什麼都被你說了,就是不想教我武功唄。」
風逸呵呵笑道:「阿紫,其實我不教你武功,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擁有力量,只是強壯,真正的強大,而是能夠克制自己的力量。
就像你現在或許覺得幸福,但如果沒有我,你哪怕喜歡一個人求而不得,為之付出生命,你或許會更覺得幸福,也未可知。
可既然有了我,那麼以我的性格與閱歷,我就要這樣做。
因為我喜歡你,我覺得開心,所以你怎樣想,其實就不那麼重要了。
但我還是想你能夠明白,習武之人要步入至高境界,要比常人內心更為強大。一定要能接受世事之無常,也得接受人生的遺憾,以及突如其來的變故。
你絕不能被這些打倒,
因為無崖子也好、童姥、李秋水也罷,她們三人活了這麼久,最大的遺憾其實不在於生死,而是在於沒有忘記!」
「忘記?」童姥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說道:「你說的輕巧。」
「他是在胡說八道!」阿紫又氣又急,大聲說道:「你什麼意思?難道我會移情別戀嗎?」
風逸笑笑,說道:「先別罵我,你看你的眼神,恁地倔強,和童姥就似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童姥哼道:「你是自忖無崖子一般好色忘義,所以怕她成了第二個我吧?」
「好色不假!」風逸微微點頭:「忘義卻需斟酌!」
「阿紫,生活遺憾不過是常態。現在看來,或許是天大的事,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就成了小事,不信且看童姥。」
說完閉目入定去了。
阿紫與童姥卻是心亂如麻,因為她們隱隱明白了,童姥再愛無崖子,幾十年沒見,不也挺過來了?童姥再恨李秋水,不也相安無事幾十年?
無非是自己散功之日,才引來了李秋水。這一次李秋水被擊退,童姥功力復原,難道會追去西夏殺她?亦或是她還敢來靈鷲宮?
仿佛一切都結束了。
童姥想到這裡,登即胸臆酸楚,喉頭哽咽,老淚縱橫。
也不知道是沒殺了李秋水還是怎的。
第二天一早,三人再次出發,幾人走的儘是偏僻山路,方便抓獵物,童姥再教阿紫天山折梅手,中午時分,童姥便喝血練功,只用了六日,阿紫就將六路「天山折梅手」的口訣都背得滾瓜爛熟。
童姥與風逸便在曠野中口說手比,講解應用精要,與阿紫拆招。
阿紫乃是星宿派出身,武功路數本就不脫逍遙派藩籬,再加上童姥與無崖子的武功一脈相承,路子全然一般,阿紫依法修習調運真氣的法門,甚為容易,進展甚速。
然而這「天山折梅手」雖只六路,但包含了逍遙派武學的精義,掌法和擒拿手之中,含蘊有劍法、刀法、鞭法、槍法、抓法、斧法等等諸般兵刃的絕招,招式奇妙,變法繁複。
童姥說道:「這『天山折梅手』是永遠學不全的,將來你內功越高,見識越多,天下任何招數武功,都能自行化在這六路折梅手之中。好在你已學會了口訣,以後學到什麼程度,全憑你自己造化了。」
幾人再次西行,長空如洗,極目皆碧,三人談笑不禁,風逸口角風流,童姥博學廣識,阿紫詼諧幽默,嘰嘰喳喳,解悶逗趣,好不痛快。
這天,童姥遙指西北方道:「你們看,那裡便是縹緲峰。」
兩人順她手指望去,只見雲霧環繞之中,隱見有一排山脊透出,風逸點了點頭:「雲霧飄渺,若有若無,真不愧是神仙居處。」
阿紫笑道:「姥姥住在這裡,自然是個不老神仙了。」
童姥哈哈大笑,突然嗖的一聲鳴響,尖銳凌厲,勢如羽箭穿雲。
童姥雙眉一軒,喝道:「看來那群畜生真的反了。」展開迅捷身法,當先奔出。
此時童姥已經恢復到了二十八歲的功力,身法自然不慢。
阿紫嘻嘻笑道:「好啊,我也想試試武功!」說著身疾如風,飄然而進。
風逸也追隨二女前行,轉過兩個山頭,眼前已來到一片峽谷。
這峽谷兩壁高峙,中間毫無阻礙,順谷望去,在一片懸崖峭壁的山腳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圍成了一個大圓圈子,足有數百人之多。「鐺鐺」刀劍兵刃的交擊聲不絕於耳,
童姥陰森森一聲冷笑,說道:「姥姥懶得和他們動手,阿紫,去,用我教你的武功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阿紫忽然轉過頭向著風逸問道:「大哥,殺不殺?」
童姥瞪大眼睛道:「你個沒起色的東西。」
風逸不禁呵地一聲,笑了出來。
童姥道:「怎樣?我說得不對嗎?」
風逸笑道:「童姥,我今天教你一句,女孩子還是柔順一點的好,尤其戀人之間,女子希望男子能時時處處與自己同心同意,而男人則是希望她有事,都能詢問一句。
這是尊重,也是情緒價值的重要。只一味強勢,言出法隨,怎能是愛人相處之道呢?」
說完縱身一躍,朝著斗場,逍遙而去。
童姥滿臉迷惘,看著阿紫,說道:「難道是我太強勢了,無崖子才不要我?」
阿紫低聲慰道:「我覺得不是他要不要,而是你願不願意。他人都死了,其實也是好事。」
童姥轉過了臉,嘆道:「是啊,他人都死了,說這些幹嘛,最該操心的倒是你了。我問你,風逸要是喜歡上我靈鷲宮的女子,你怎麼辦?」
阿紫一笑道:「那我就偷偷毒死她了。」
童姥哈哈大笑起來,可繼而一嘆道:「要真如此,你也就是第二個姥姥了,否則我當年為何能劃花李秋水的臉,卻為何不殺她呢?」
阿紫瞬間呆愣住了。
童姥哈哈一笑道:「告訴你吧,我這靈鷲宮中有九天九部,皆為女子,可她們十之八九都是吃過男人大虧的,不是為男人始亂終棄,便是給仇家害得家破人亡,所以一向視男人有如毒蛇猛獸,你倒不用太過擔心!」
「諸位,久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