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沉,晚來風急。
傍晚時分,宅子外的紙燈籠被風吹出了嘩嘩的顫響。
陸旋和許殊領著孩子們用了晚膳,趁著天還未黑盡,孩子們做起了每日必備的小活計——給許宅的每一處都點上燈籠。
今日畢竟死了三個同伴,夜幕降臨,有的孩子有些怕,有的則依舊膽大,嚷嚷著要給陸旋這個新客人展示一下自己每日最熟練的『功課』。
害怕的孩子被聚在正廳,任他們各自消遣,許殊留下來照看他們。
陸旋和桑落則跟著五六位不害怕的孩子一起,前去點燈籠。
陸旋一左一右被來時拉著她的那兩個小姑娘牽著,她被夾在二人中間,一口一個「王妃姐姐,你真好看」哄著,引得不自覺便彎了眼角。
前面的幾個孩子一人拿著樓梯,一人拿火摺子,還有的拿蠟燭或香油,總之除了牽著她的兩個小糰子,每個手上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到了東側院的路口,幾個稍長的九、十來歲的孩子,每個燈籠下一人,自覺地挨個停留在各處點燈,陸旋則繼續跟著前面的幾人往前走。
陸旋看了眼身邊的兩個小人兒,忍不住調侃:「你們牽著我,是不是因為想偷懶?」
兩雙小眼睛眨巴眨巴盯著她,黃色裙子的叫莜莜,頓時嘟起了嘴:「有這些哥哥們點燈就夠了,莜莜和芙兒是要保護陸姐姐的!」
陸旋沒忍住被她逗笑,「那我可要好好謝謝你們兩個嘍,這麼黑黑的,因為有你們在,姐姐才不害怕。」
桑落跟在陸旋後面,一直小心地關注著周圍的一舉一動,這會兒也被兩個稚氣的聲音逗得沒忍住笑了起來。
一路都有人找到自己要點的燈籠,陸旋前面陸陸續續已經只剩下三個孩子。
隨著他們一行人走過,身後逐漸亮起了燈火。
眼看就要走到最深處許殊的院子,倏然之間,一聲慘叫劃破靜夜。
「啊——」
陸旋身子一僵,猛地頓住了腳步。
芙兒被嚇得凍在原地,小小的喉嚨顫抖著破了音:「是元宵哥哥!」
莜莜緊緊抱著陸旋的大腿,嚇得連哭都忘了。
「桑落,你帶著他們兩個,我先過去看看!」
陸旋的心跳震耳欲聾,她急切地拔腿便走,卻被桑落按住:「王妃,我去,您帶著他們兩個先保護好自己!」
不等陸旋應答,桑落已是先她一步趕緊奔了出去。
陸旋呼吸急促,抬腳便要跟上,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又緊又沉,竟一步也無法邁開。
她低頭一看,兩個小姑娘一人一腿給她抱得死死的。
陸旋心急如焚,但也知道這兩個孩子是不能丟下的,否則這邊這麼黑,還不知會出怎樣的狀況。
她只得一手抓住一個胳膊,沉聲道:「快,跟姐姐走!」
兩個小傢伙嚇得小臉一片雪白,在月色下更顯稚嫩脆弱。
二人不由自主地跟著陸旋離開,卻是邊走邊抖,即便壓抑著嗓子不哭出來,眼淚卻早就連成雨幕。
「陸姐姐,元宵……哥哥會不會死?」莜莜緊緊捏著拳頭,喑啞的嗓子發著顫,極度克制,連喘息都是恐懼的味道。
「不,不會的!」陸旋亦是呼吸急促、口乾舌燥,身體緊繃得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只能拉著他們快步向前走去。
夜色沉沉,唯有剛亮起來的零星燭火在遠處隱隱跳動,忽明忽暗,如魑魅魍魎一般朝她亮出獠牙。
她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兩隻牽著孩子的手早已被汗水打濕。
不,不能有事,那個孩子絕對不是遇害了!
他還那么小,那般懂事,一定會好好長大,一定會平安幸福地過完一生。
莜莜被陸旋拖著往前走,為了不讓自己哭或者尖叫出來,她不得不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但牙齒打顫的聲音還是傳了出來:「元宵哥哥可好了,他,他每次都能找到新鮮的東西……還會,還會給大家做寶劍,他還說長大了要帶我和芙兒吃,吃遍所有的好吃的……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莜莜沒哭,但抽噎卻早一步出賣了她,那一顫又一顫,聽得陸旋心裡像壓了一座五指山,絲毫無法喘息。
盛夏的晚間本是舒爽的,白晝的炎熱被晚風趕走,何況今日的風還比往常大,但陸旋卻覺得這空氣竟像是凝固了一般,猶如一堆泥土和石頭。
她行走在泥石中間,手裡握著兩座大山,要竭盡全力才能向前跨去。
然而她帶著兩個孩子才剛走沒幾步,又是悽厲的一聲,「啊——」
她雙腿發軟,後膝像被人踢了一腳,差一點就要跪下去。
陸旋的心臟開始像鼓槌一樣狂跳,每一次挑動都如同一枚炸藥,隨時都可能引爆她的焦急。
不,桑落已經去了,青鳶她們也在那邊,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若真是那樣,她的罪孽將永遠都贖不清了!
芙兒嚇得杵在原地動不敢動,帶著哭腔的顫聲從牙關往外磕出幾個字:「那是,元樹哥哥……」
她渾身戰慄,溢滿水波的眸子裡儘是驚懼,哀求地看著陸旋,「姐姐,我害怕,我不要走,我走不動了……」
陸旋急迫地掃了一眼四周,許殊在正廳保護著那邊的孩子,桑落和青鳶她們想必都過去找剛才的幾個孩子去了,所以這會兒四下並沒有人在。
若是把兩個這么小的孩子獨自放在這,這個節骨眼她是極不放心的。
萬籟俱寂,只有蛐蛐和樹上的蟬還在鳴叫,如鬼哭狼嚎,聽得陸旋心頭一陣煩躁。
背上因焦急而起了一層又一層細密的汗水,黏在身上濕噠噠的。
她猛地蹲在了兩個孩子中間:「來,姐姐抱你們走!」
五歲多的孩子,看著小小的,但分量卻不輕。
陸旋努力了三次,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卻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她甚至沒辦法同時抱著兩個孩子站起來,更別說抱著走了。
陸旋此刻只恨自己,為何這身體是做了十幾年深閨小姐,而不是練了十幾年的武學!
熱汗順著鬢角落下,她焦急又沮喪,氣喘吁吁地半彎下腰,塞了兩道平安符在兩位小姑娘手裡。
只能無奈地徵求她們的意見:「姐姐去前面看看,你倆就在這裡等我,姐姐保證看一眼立馬就回來,可好?」
「可是,可是芙兒害怕……」一雙小手又可憐地抱住了她的腿。
旁邊有一棵極大的棗樹,陸旋朝那棵樹看了一眼。
她耐著性子:「那,你們在這棵樹下等我,我很快就回來,好不好?」
莜莜稍大一些,見陸旋說得認真,眼中又隱帶急迫,忙抓住了芙兒的手:「芙兒,咱們去那棵樹下等陸姐姐吧,是平時咱們捉迷藏的樹,在這裡,咱們不用害怕。」
陸旋心急如跑馬,但面上為了不讓她們更害怕,也仍然帶著淡笑看著芙兒。
見莜莜和陸旋都看著自己,芙兒雖然仍是害怕地發抖,但想到其他的哥哥姐姐們可能有危險,還是含淚微弱地點了點頭。
「芙兒和莜莜真勇敢。」
陸旋鬆了一口氣,忙將兩個孩子放在旁邊樹下,轉身便大步朝前面跑去。
兩個孩子身上有她的平安符,如果出事,她會有感應。
只希望其他孩子能等一等她!
「王妃!」
剛跑出去二十餘步,桑落的聲音就從前方傳了過來。
「這邊沒事,只是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另一邊,青鳶也跑了過來:「被燈油給燙了,沒事。」
什麼?
突然,一陣強烈的感應循著夜風直直灌進陸旋的心臟,引得她渾身一顫。
遠處傳來一聲極細又稚嫩的呼喊:「姐姐——」
她心口咯噔一下,渾身汗毛倒豎。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