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讓他給個回答,沒讓他在這麼多人面前回答。
這鬧的,她都不敢想像明日的街頭傳言會有多精彩,太可怕了。
偏這人還一本正經地回覆:「我沒瘋,很清醒。」
「行了我知道了,快走吧。」宋晚寧恨不得一頭撞死在謝臨淵身上。
想悄悄戳一戳提醒他適可而止,手邊卻全是硬邦邦的甲片,根本無從下手。
早知如此,就不該站大門口等。
她捂著臉一溜煙地鑽進了府里,走的時候還不忘吩咐:「把門關上。」
「叮噹」聲一直緊隨其後,離她兩步遠的距離。
一前一後進了內宅,又屏退了下人,她才轉身看向謝臨淵:「你今日在宮裡沒出什麼事吧?」
她這麼一問,倒是讓他不知所措。
原以為她會罵他自作主張,不合時宜,沒想到竟還是擔憂與關切。
「你不生我的氣了?」謝臨淵搖搖頭,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你的臉色好蒼白,我還以為......」
宋晚寧被逗得「噗嗤」一笑,伸手在臉上用力搓了一下,將手指舉到他眼前。
泛紅的指尖上明顯沾著些白色的粉末。
「午後皇后派人來傳我進宮,我故意把臉塗白了些,裝病罷了。」她邊說著邊往裡走,坐到妝檯前對著鏡子細細擦掉臉上的妝。
這塗脂抹粉確實不是謝臨淵擅長的領域,他尷尬地跟在宋晚寧身後,通過銅鏡觀察著她的神情,幾度欲言又止。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再度聽見她開口:「其實,我也不是生氣。我只是有些不習慣......」
很小的時候在家中,父母俱在,尚且能撒嬌賣乖,想要什麼直白乾脆地說出口就能得到。但自從入了宮,所有人都在告訴她,她的一言一行會被無限放大,不止是關乎她自己,更是代表了整個家族。
「宋姑娘,宮中不可疾行。」、「宋姑娘,女子卑弱第一。」、「宋姑娘,謹言慎行。」......
諸如此類,每個舉動都要被檢查,每句話都可能被評判,連走路都要謹小慎微,生怕一不注意又做錯了什麼。所以她不得不將自己的喜怒哀樂都藏起來,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無欲無求、完美妥當的大家閨秀。
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像個驚弓之鳥,不管走到哪裡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明明告訴自己沒關係,沒有人在意,但那種被審視的感覺還是像甩不掉的影子,成了一種本能反應。
於是她習慣性地去逃避別人的注視,讓自己的存在感降到很低,儘量不惹人注意。
而謝臨淵卻像一束打在她身上的光,讓她無所遁形,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緊張、慌亂、無所適從是第一反應,冷靜下來之後反而覺得沒有想像中難以接受。
像是在某一瞬間甩掉了背上那個重重的包袱,讓她無比輕鬆。
別人的審視算得了什麼,那些不順耳的評價又算得了什麼。她生來也不是為了取悅旁人,更不必討好那些毫無關係的人。
謝臨淵有句話說得對,她不必再去偽裝什麼,盡情做自己便好。
「若現在就不習慣,往後做了皇后可怎麼得了?」謝臨淵彎下腰,在她耳邊打趣道,「說不定隨口說句話都要被寫進史書里呢。」
「我還沒答應要嫁給你呢。」宋晚寧臉一紅,被他這麼一打岔,倒是想起了正事,「你派人來同我說陛下駕崩了,可為何京中沒有絲毫動靜?」
她雖沒經歷過改朝換代,但也知道京中消息的傳播速度有多快。
平日裡傳個旨意,都有官差連夜挨家挨戶通知,這回皇帝駕崩這樣的大事,竟這樣安靜?
謝臨淵眼眸半垂,看不出情緒:「因為我下令先瞞住了。」
「為何?還有三日便是萬壽節了,再瞞也瞞不了多久呀。」她不解。
他伸手輕撫著她的頭髮,悠悠道:「是呀,瞞不了多久。」
在親眼見到皇帝崩逝時,除了那一瞬間的悲哀與解脫,他想的是若是消息傳出去,舉國哀悼,便要守二十七天的孝期。
遲些娶她倒是沒什麼,他不著急,但因萬壽節而來的各國使臣卻等不了這麼久。一旦得知皇帝駕崩,在祭拜後必然陸續回去,再想召來怕是又要費一番功夫。
他不願放棄這樣的難得的機會,想讓四海八荒都知道他終於娶到了心愛的女子,讓那些遠道而來的使臣於傳記上寫下他和宋晚寧的名字,以供世人見證與傳頌。
因此在平定內亂後,下達的第一個命令便是秘不發喪。知情者全都派人看管起來,不讓走漏一絲風聲,宮內宮外還是一片祥和。
謝臨淵蹲了下來,緩緩從背後抱住她的腰身,臉貼上她的背脊:「七月十四...我們成婚可好?」
宋晚寧在椅子上轉了個身,與他面對面:「這麼倉促?」
七月十五本是中元節,因著皇帝的生辰,欽天監便說是轉陰為陽,是為大吉,前後都禁止民間祭祀。雖改了黃道,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終究心裡還是膈應,沒人會在七月十四嫁娶。
「是倉促了些。」謝臨淵將頭枕在她的膝蓋上,語氣軟得像是撒嬌,「但我想早點娶到你,一刻也等不了。」
「可是...這日子......」
他抬起頭,對上她糾結的眼神:「反覆其道,七日來復,天行也。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不管佛教還是道教,七都是一個重要的數字,代表完整、圓滿和周期性。
七月十四,乃七月「二七」之日。
「七七」為終局,也是復生之局。
這樣的解釋倒是合理,但宋晚寧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
見她有所動搖,謝臨淵立刻乘勝追擊:「你答應我的,不會反悔。從今往後,我也只有你了。」
泛黃燭光下,他的眼神溫柔又淒涼,深邃之下涌動著不見底的悲傷。
她的心突地一跳,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扎了一下。
是啊,哪怕再互相算計,親情淡薄,他今日也是失去了父親,同她一樣是孤家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