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居安睜開眼,看見老屋棚頂的九根房梁,房樑上邊是柳樹條編的笆片子,還有稀稀疏疏的蜘蛛網掛在上面。
他一轉頭,看見母親坐在炕上縫補,手邊是裝針線的笸籮,炕上鋪的地板革,老屋牆上糊著報紙。
農家大醬的味道飄進來,是鄰居張嬸將搗碎黃豆放入醬缸,散發出鮮香味美的東北大醬香味。
這是記憶中,魂牽夢縈的家鄉老屋。
李居安坐起身,直勾勾盯住牆上掛的掛曆。
1980年11月4日星期二。
再過三天就是立冬。
1980年?他不敢相信地環顧老宅。母親眼角褶皺細紋少了。變年輕的母親,和1980年掛曆,讓他心臟跳動咚咚加快。
他確定了,他確實重生回到了1980年!
強烈的欣喜,和心裡湧出大量的情緒,讓他眼眶激動泛紅。
這一年,他18歲,年華正好,渾身有使不完的牛勁。這一年,也是父親過世的一年,他獨自撐起這個家。前世的他,面朝黃土背朝天,忍受不了一年到頭不見錢的苦日子,聽信了南方過來的參客忽悠,決然南下淘金。
在那個瘋狂的年代,他南下搗鼓貨物。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他利用各地區的物價差,投機倒把,賺的盆滿缽滿,進入百萬富翁行列。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生活,驚人的來錢速度,讓他欲望越發大,飄飄然忘乎所以。
生意越做越大,他行事作風也越來越小心,不敢把投機倒把的錢帶回家鄉。
他本想再做最後一票,金盆洗手回家鄉,給母親蓋間新樓,供錢送妹妹去讀書,讓全家過上安穩富足的好日子。結果,合夥多年的朋友背刺一刀,他迎來的是工安嚴打。
他被判處投機倒把罪,獲利情節非常嚴重,被提起訴訟,判決結果,處20年有期徒刑,並沒收所有違法所得財產。
在20年的勞改日子裡,他見到白髮蒼蒼的母親,和瘦到皮包骨頭的妹妹。家裡貧苦,母親和妹妹節衣縮食,送乾淨的衣服和食物探望自己。他才知道,他南下後,喪夫的母親和八歲的妹妹在村里孤苦無依,飽受村里閒言碎語和欺凌。
出獄後,他目光呆滯地坐在綠皮火車上回家鄉。他明明才40歲出頭,眼裡滄桑憔悴的像個磋磨半生的老人。火車枯燥的聲響和震動,讓他整個人處於半睡半醒的迷糊狀態,臉也浮腫。家鄉這個字對於他,是對精神肉體雙重蹂躪。
他恨不得猛扇自己幾個耳光。
在他輝煌的時候,家人沒有沾上光,家都很少回。現在他傾家蕩產,負債纍纍,又哪來的臉面回到家鄉?
「要是老天能給我一次機會,我會用一生去彌補我的過錯。」
悔恨了半輩子的李居安,在火車上昏睡。一睜開眼,真的再次回到了魂牽夢縈的屯裡老屋。
母親宋蘭花放下針線活,嘆了口氣。
「兒子,你也不能天天胡混吶,咋也得給自己找點營生。別天天跟個溜子似的可那蹦躂。」
「媽知道你中意林梅,也不能天天和孫為民趕杖。咱好好干,你這咋也比孫為民那小子瞅著帶勁吶。」
李居安看著母親年輕溫柔的臉,強烈的愧疚感湧出。
「媽,兒子抱您一下。」
一個大力緊實的擁抱,是親情的溫暖,讓李居安紅了眼眶。他內心發誓,老天爺給他重新做人的機會,他定要遵紀守法,叫娘和妹妹過上安穩富足的好日子。
母親宋蘭花被抱著有些扭捏,啐道。
「多大的小伙子了,再不長心,找媳婦都沒人給你。」
「你把孫為民打進醫院,林場趕杖可就沒人嘍,可咋整。」
李居安猛地想起來。
1980年11月,立冬前下了場大雪。
慶安林場組織附近幾個家屬屯,上公腰嶺子打圍。
這年的秋天,屯附近山里野豬泛濫成災,禍害不少莊稼。剛進入冬季的野豬,身上全是肥膘,油水很足。林場領導想著趁這個機會,組織圍獵。
為期三天的打幫圍,參與者有民兵和林場保衛科,還有屯裡的獵戶,獵犬。林場領導想在立冬前,給附近幾個家屬屯的居民送點肉,挨家挨戶包頓餃子改善一下伙食,多餘的豬肉還能灌腸,到了過年招待客人。
被他胖揍的孫為民,本來負責幫圍的角色,是趕杖子。行獵時,趕杖子的敲擊鐵器大聲吶喊,這叫響杖子,目的是把獵物趕進炮手埋伏的包圍圈。野獸如果沒有趕進預定的山澗和溝趟子,而是從旁邊逃逸出去,就是趕杖子的失誤。
現在趕杖子的孫為民,被他打進醫院,幫圍就少了個人。
李居安笑了,硬朗的少年感清朗帥氣。
「媽,你又不是不知道,孫為民這小子打小和我不對付。」
「他去不了幫圍,我就代他去。我找村長和林場領導說一聲去。」
母親宋蘭花嚇了一跳。
「你特麼嘎哈去,又上那浪去?敢跑去惹事,再打人,我打死你。」
李居安站起身,笑道。
「媽,你放心,我以後肯定不耍不浪了,你就瞧好吧。我肯定干正事去。」
誰讓他之前給人留下印象太深刻呢。作妖,耍錢,打人,搶村花林梅,南下投機倒把,他哪幹過正事啊。
重活一世,他的人生宗旨:哄好娘,帶好妹,自由自在,幸福到死。
在這個1980年不禁槍,不禁獵,不保護野生動物的時代,出門都靠介紹信。想要放棄前世浮華,合法弄到錢,只能趕山打獵。
這一年,東北地區還沒分田到戶,山里野菜山珍還不值錢。
好在東北有三寶,人參,鹿茸,烏拉草,還有無數山珍和地寶。
他相信,他前世能在物慾橫流的資本里混得風生水起,重生一世,只要敢於拼命,勤奮肯干,膽大心細也能過上好日子。
母親宋蘭花燒起灶台,灶台用石頭和黃泥壘成的,旁邊放著一個風箱。灶台連著臥室的炕,燒火會冒煙,使用風箱吹,這樣柴火就能燃燒得更旺,臥室的火炕溫度也溫暖起來。
「那可唄,咱也好好干,咱也不比他們差啥。」
「自己尋思明白了就中唄。兒子,吃了飯再去。」
東北老家不壘石頭院牆,木棍夾一排簡單的隔牆,門也不上鎖,正所謂「從前慢」。
大冬天除了獵人會進山打獵,家家戶戶都是白天在家待著,或者串門溜達。妹妹李曉坐上木桌,捧著一隻粘豆包啃起來。
粘豆包,烀土豆,熬酸菜,熬白菜蘿蔔,一碗醃蘿蔔條,就是這年代裡李家的日常飯食。
李居安大口吃著母親做的粘豆包,心裡湧出股幸福滿足感。
菜雖然不算豐盛,但人間煙火氣滿滿,吃下去的全是踏實感。讓他無比滿足。
八歲的妹妹李曉,瘦得雙眼深陷眼窩,營養不良瘦小,滿臉菜色,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了好幾歲。
妹妹李曉大眼睛水汪汪地問:「媽,咱好長時間沒吃肉了。」
母親宋蘭花直了直竹竿一樣的身體,為難地安撫:「年底就能吃上肉了啊。等年底生產隊殺豬分肉咱們也吃。」
妹妹李曉懂事的沒繼續問下去。
李家屯不大,有70戶左右,民風不淳樸,反而彪悍。
生產隊殺豬不知什麼時候,哪怕生產隊殺了豬,能分到李家頭上多少,也是未知數。
李居安看著營養不良的瘦小妹妹,和常年辛勞憔悴,滿臉菜色的母親,他迫切想做點什麼。
當獵戶養家,必須得有桿槍。
村里老獵戶用的是老式唧筒式獵槍,子彈都得去供銷社另外配。按照現在他的經濟實力,養一家三口吃飯都是問題,家裡不可能拿得出錢去配槍,配子彈。
還有什麼其他辦法,能搞到一把獵槍?
他猛地一拍頭,想起來。
前幾年村里發生了一件大事,山里盜墓團伙武裝化猖獗。當時興安嶺發現了扎賚諾爾鮮卑古墓群,盜墓團伙被工安嚴打帶走。他前世從發小嘴裡得知,有砍柴人在後山發現盜墓團伙留下的兩桿槍,還有好些武裝裝備,和彈藥。
如果他能拿到盜墓團伙在後山留下的槍枝彈藥,就能白撿到獵槍!和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