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養性從御書房離開,再次路過禮部衙門。
只見李建泰氣呼呼地走出來,往地上啐了一口,拂袖而去。
他這才反應過來,剛才亂鬨鬨的,原來是有人在跟李建泰吵架。
可是,誰這麼大膽,跟禮部尚書對著幹?
緊接著,一個略顯陌生的人走出來,整了整衣衫,直奔工部衙門。
駱養性拉住一名看熱鬧的小宦官,問道:「這個人是誰啊?」
「工部新來左侍郎,宋應星,宋侍郎。」
「哦!」
駱養性突然就懂了,為何崇禎皇帝要查李家!
宋應星原本只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官員,不過,早在崇禎十年,天工開物問世的時候,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當時甚至還有洋人爭相購買,說是帶回去就有利可圖。
可是,這本書全都是實用之學,被讀書人看作是奇技淫巧,難登大雅之堂。
宋應星又不是個善於鑽營的,自然無法躋身朝堂,混到最後也不過是個五品知州。
不知為何,陛下突然將此人尋來,還給了個工部左侍郎的職位。
如今看到宋應星跟李建泰發生爭執,似乎還動過手,現在陛下又要求查李家,結果已經很明顯,陛下要的就是推廣實用之學,李家擋了陛下的路,要完!
駱養性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就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翌日清晨,百官上朝。
崇禎皇帝朱由檢端坐在龍椅之上,目光如炬,掃視著群臣。
魏藻德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口,突然,一名監察御史站了出來。
「啟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奏。工部左侍郎宋應星,昨日大鬧禮部,目無尊卑,視朝廷禮法於不顧,該當嚴懲,以正朝之禮法!」
聞聽此言,眾人反應各不相同。
朱由檢似乎早有準備,表現的很平淡,只是有意無意看向李建泰。
李建泰假裝鎮定,心中卻暗暗冷笑,我朝中遍布門生故吏,跟我斗,你算老幾?
魏藻德卻大為不滿,心說我這個內閣首輔還沒說話,你一個小小的監察御史搶什麼風頭?
究竟是宋應星不懂禮法,還是你不懂禮法?
「臣附議!」
緊接著,一名禮部郎中站了出來,說道:「禮部象徵著朝廷禮法,宋侍郎大鬧禮部,頂撞李尚書,乃是對朝廷、對陛下的大不敬,該當嚴懲!」
「臣附議!」
「臣附議!」
隨後又有十幾名官員相繼站了出來,紛紛表示附議。
朱由檢微微眯起眼睛,說道:「宋卿家,這麼多人彈劾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
宋應星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說道:「啟奏陛下,臣昨日確實前往禮部,只因臣奉陛下旨意修改忠烈祠圖紙,需要禮部核准,然而,禮部尚書李建泰卻對修改後的方案諸多阻撓,堅持按原設計進行,臣與之據理力爭,欲說服大人以大局為重,從建造成本和工期的角度,重新考慮。」
「臣本打算邀請李尚書親眼見證水泥的功效,可是,李尚書當場回絕,言語間頗有不當之處,臣一時氣憤難平,與李尚書發生了肢體衝突。臣深知朝堂之上,應以和為貴,然則事關朝廷大計,臣不得不據理力爭,望陛下明察。」
朱由檢聞言,目光轉向李建泰:「李卿家,你有沒有想說的?」
李建泰面色微變,隨即露出一副委屈且忠誠的模樣,跪伏於地,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陛下明鑑,臣掌管禮部,無時無刻不以朝廷為重,忠烈祠之事更是不敢有絲毫懈怠。原設計方案歷經工部、戶部、禮部和內閣審議,若貿然更改,恐有不妥。臣之所以堅持,實乃出於公心,並無半點私念。」
「宋侍郎所言,臣言語不當,乃至動手一事,實乃誤會一場。臣在爭論中或許言辭激烈了些,但絕無侮辱或挑釁之意。宋侍郎或許是一時情急,誤解了臣的意圖,更無端猜測臣從中謀利,臣實屬冤枉,懇請陛下為臣做主啊!」
朱由檢點點頭,說道:「歸根結底,還是修改圖紙的事,李卿家,你說說看,為何改不得?」
李建泰早有準備,當即說道:「回陛下,原圖紙是工部起草,竟有戶部、禮部核准,再由內閣票擬,最後呈交陛下御批,各中細節已經很做到儘可能完善,宋侍郎所進行的修改,幾乎將原來的方案推倒重來,太冒進了!忠烈祠乃百年工程,臣不敢擅做主張!」
這時候,魏藻德說道:「啟稟陛下,新的圖紙確實太大膽了,那個水泥……臣等實在心裡沒底啊!」
宋應星立刻說道:「水泥之優點,實乃眾多。其一,其造價遠低於青石,能大幅節省朝廷開支;其二,水泥堅固耐用,不輸青石,且更易於塑形,可大大增強建築的穩定與美觀;其三,水泥便於運輸與儲存,相較於青石,能顯著減少運輸成本與時間,從而加快工程進度。」
「新事物之初,難免有所顧慮。然而,若因循守舊,不思進取,我朝又何以進步?水泥技術,經臣等試驗,效果斐然。若能在忠烈祠建造起到成效,下一步將推廣天下,乃利國利民的之神器也!」
「微懇請陛下,允許忠烈祠工程嘗試使用水泥,微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保,定不負陛下厚望!」
「陛下,宋侍郎所言不妥!」
李建泰趕忙道:「水泥剛剛研製出來,穩定性如何,根本無法確定,絕不能用忠烈祠來冒險!」
朱由檢笑著問道:「朕以為,試試又何妨?畢竟成本低廉,還能縮短工期,即便後期真的出了問題,再改進就是了。正如宋卿家剛剛所言,若因循守舊,不思進取,我朝又何以進步?」
李建泰神色大變,說道:「可是,忠烈祠這樣的大工程,象徵著我朝的門面,而今冒然使用新材料,倘若以後出了問題,該當如何是好啊?」
朱由檢突然問道:「李卿家,你是不是還沒有親眼見過硬化後的水泥?」
李建泰愕然道:「臣,臣……還沒來得及去看……」
「既然你看都看,為何篤定水泥不堪重任?」
「這,這……」
朱由檢的聲音漸漸變得冰冷:「莫非是因為宋卿家修改圖紙,大量使用水泥,斷了李家的財路?」
李建泰聞聽此言,如遭雷擊,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大殿之上,群臣噤若寒蟬,只聽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那些站出來彈劾宋應星的官員,似乎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悄悄往人群里挪去。
李建泰努力深呼吸,然後說道:「臣冤枉啊!臣為官二十載,向來潔身自好,兩袖清風,從來沒有貪過朝廷一兩銀子,懇請陛下明察!」
朱由檢輕笑一聲,說道:「朕聽聞,李家做原材生意,可是不小?」
李建泰額頭汗珠滴落,慌忙說道:「臣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讀書沒什麼成就,只好轉而經商,不過,臣從未插手商賈之事,也不曾利用職務之便,助其牟利,臣,臣……忠烈祠之事,臣只是公事公辦,為了大局考慮,絕……絕無私心!」
朱由檢默默聽完,然後吩咐道:「宣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