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了多日,到達了皇都與南辰的交界處:「老闆,再往南走,就到了南辰邊境的小鎮。」
溫瑤玥打開馬車門,看見前方隱隱約約的人群,街上似乎很是熱鬧,有些心生嚮往:「繼續走。」
「是老闆。」車夫繼續趕車,反正老闆給的錢,讓他賺得只多不少。
不出半日,溫瑤玥到達了小鎮的中心,車夫將車停在路邊,吃起了當地的特色。
溫瑤玥則看著街上賣糖葫蘆的中年大叔,做糖人的老大爺,還有路邊的小攤小販和流動的人群,竟然和夢裡的場景,重合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在很小的時候,來過這裡,只是她來的時候太小,小的她沒法記住她來過。
身後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仿佛置身時間的亂流里,一時不知是小時候,還是長大了的現在,轉身之際,鬼使神差地叫了聲:「克勤?」
燕承恩確認了眼前是喬裝後的皇嫂,面上的笑容,凝滯:皇嫂終於知道了克勤的存在,內心有些失落。
溫瑤玥見不是克勤,而是承恩,錯愕極了:「你怎麼來了?」
燕承恩失落一閃而過,爽朗一笑:「我收到克勤的飛書,得知你有危險,便馬不停蹄地趕去皇都,卻在進皇都城門之際,得知皇嫂轉道來了南邊,就追了過來。」
溫瑤玥什麼也沒聽進去,只聽到了『克勤』二字:「是克勤,讓你來的?」
燕承恩點頭。
溫瑤玥不禁問:「克勤是你的人?」
燕承恩回答:「不,他是你的私人暗衛。」
溫瑤玥茫然:「我沒有培養過,也沒有買過暗衛,克勤怎麼成了我的暗衛?」
燕承恩不知道怎麼解釋,想了想才道:「我之前跟你說,我夢裡有一個喜歡的女人,但她被太子殺死了,當時第一時間趕去營救我夢裡人的,就是克勤。那場夢過去後,我在現實中,得知克勤是皇后培養的殺手,正好出任務劫取父皇給我們趙家軍的糧草,我便在追回糧草的時候,留下了克勤,並告知他願不願意成為一名暗衛。」
溫瑤玥追問:「他願意嗎?」
燕承恩搖頭:「他有殺手的忠貞,死也不願意。」
溫瑤玥不解:「那他,怎麼成為了我的暗衛?」
燕承恩:「我讓他先看看他要護住的主子再說,當他偷偷看過您後,立馬就答應了。我跟他說,若是他護不住你的時候,可以飛書給我,或者放出他的專屬信號彈。」
溫瑤玥陷入茫然:「為什麼克勤看過我,就輕易答應了?」
而燕承恩此時意識到自己的話中,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破綻,忙找補:「因為你和我夢裡的人,很像。」
溫瑤玥對上燕承恩的眼睛,還是很茫然:「因為像,就答應了?現實的克勤,和夢裡的克勤,為什麼都願意護著我?」
燕承恩覺得溫瑤玥眼裡混雜了很厚重的情緒,這種情緒讓人覺得壓抑,便想悄無聲息地轉移話題:「找克勤出來問,不就好了。」
溫瑤玥握住掛在腰間的掛件,聲色憂傷:「他死了。」
燕承恩不信:「他武功上乘,如果不是大批人手和絕頂高手,他不可能死。」
溫瑤玥想起了在城樓上的克勤,面對的,就是大批人手的畫面。她垂下頭,不讓人看見她已眼淚蓄滿眼眶。
燕承恩見溫瑤玥低垂著腦袋,想要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他向溫瑤玥伸出手:「你將腰間的掛件給我,我證明給你看,克勤馬上就會出現。」
溫瑤玥握著掛件,不肯給,她想起了克勤像落葉一樣飄落城樓的樣子。
燕承恩看著溫瑤玥像小孩護著心愛糖果的舉動,有些好笑:「放心,掛件會完好無損地還給你,你只給我證明一下就好了。」
溫瑤玥見燕承恩這麼信誓旦旦,有些心動,覺得一切或許只是做了一個夢,便將掛件遞了出去。
燕承恩接過掛件,將紅色掛件的竹節處旋轉,紅色掛件就對著天空,放出純正的紅煙,如血染天空。
這個景象,溫瑤玥並不陌生,在她前世被燕承宗禁軍圍殺時,見過。在都城那天晚上,她被劫去東淵的混戰中,見過。
原來,這是克勤的信號彈。
而她一直有。
周圍的百姓,發出一聲聲的驚呼:「真好看啊。」
「是啊,好純正的紅色。」
唯有溫瑤玥眼淚大顆滑落。
燕承恩見狀,忙安慰:「克勤肯定是看見信號彈,在提前做營救你的準備,所以,要過一會才會出現,你別哭,且先等著。」
溫瑤玥驚顫:「準備?什麼準備?」
燕承恩說出來了像餓了就吃飯一樣的自然常識:「當然是準備營救工作,這樣在救下你的同時,也保證他自己的安全。」
溫瑤玥電光火石之間,想起在牢獄昏沉迷糊間,似乎聽見克勤說:「小姐你真的在這兒。」
隨後她被克勤背在背上,周圍是一片廝殺聲。
那個模糊的影像,此刻徹底清晰起來。所以克勤一開始,只是去牢里試探著找她,結果真的找到了,便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一個人冒死救她出牢獄。
溫瑤玥將燕承恩手裡的竹節掛件,拿回去,哭得泣不成聲:她為什麼不知道放出這個信號彈?怎麼就讓克勤錯過了準備的機會?
陽光照射在竹節上,竹節上那個勤字,熠熠生輝。
她終於在竹節上,又看見了勤字。
原來這個勤字被塗上了紅色的金粉,只有對著陽光,才能顯出字體。
一名小乞丐奔跑而來,小乞丐身後有人追喊著:「站住,偷我包子這麼多次,這次看我不打死你。」
溫瑤玥被小乞丐猝不及防地撞了一個踉蹌,燕承恩條件反射將罪魁禍首的小乞丐提溜住。
這一幕與溫瑤玥夢裡的場景重合,與小時候的場景混合,她記起了她真的來過這裡。
小小的她,當時拿著糖葫蘆和小糖人,對爹爹說:「這裡叫什麼名字,我以後還要來。」
爹爹說:「這裡叫魚山鎮。」
接著小乞丐撿了她掉落的糖葫蘆,她制止了身邊小廝的責罵,將小糖人送給了小乞丐。
因為突然連續的半月大雨,她和爹爹不得不住在鎮上的一戶人家。嬉鬧慣了的她,在屋內一日也呆不住,要冒著雨跑出去玩。
爹爹不允許,就請捏糖人的老大爺,教她捏各種可愛形狀的小糖人,可她捏出來的,都奇形怪狀,被嘲笑不止,於是她準備扔掉。
打開門,看見小乞丐竟然蹲守在她的門前,她見小乞丐盯著她手中的糖人,便將自己捏的,都給了小乞丐。
從此,小乞丐不管多大的雨,都日日蹲守在她家門前。她也日日都將捏的糖人,給小乞丐。因為小乞丐喜歡她的糖人,她捏糖人捏得越發有成就感。
一連半月大雨,小乞丐在雨勢漸小的最後一天,病倒在她爹爹租用的門前。她丟下手中的糖人,讓爹爹找人,給小乞丐看病。
身邊的小廝和丫鬟都勸她,說街上這樣的小乞丐,遲早都是病逝的,不用在意。
她不肯,哭著鬧著說:「小乞丐是我在這裡唯一的小朋友,朋友有難,不救就是不義,必須救。」
她爹同意了,小乞丐高熱退去,睜眼看見了漂亮如瓷娃娃的小溫瑤玥。
小乞丐感激地說:「謝謝小姐救我,等我長大了,一定會報答小姐。」
她當時並未在意,只隨後接了一句:「好,我等你長大來找我。」
小乞丐欣喜地笑了:「我叫克勤,到時一定會來報答小姐。」
她被爹爹帶走,離開了魚山鎮,繼續前行。在前行的路上,她偶然聽見丫鬟和小廝說:「小姐沒有告訴小乞丐咱們是哪裡人,住在哪個地方,小乞丐肯定找不到小姐的。」
她雖然小,也覺得有道理,便將這個約定,徹底忘記,忘記到克勤真的出現在她面前,並告訴她,克勤來自魚山鎮,她都沒能想起過這個約定。
而克勤,卻牢牢得記著,並輕易答應承恩,成為自己的暗衛,真的來報答了她。
燕承恩見溫瑤玥哭得昏天暗地,臉上的小廝偽裝,都被淚水衝掉,露出女兒家的清麗肌膚和驚艷的眉眼,急得不知所措。
周圍遊走的路人,紛紛停下腳步,指責燕承恩:「一看就是負心漢,害姑娘哭成淚人。」
「是啊,怎麼能將人欺負成這樣?」
「對呀,看小姑娘喬裝一番出來的,找這公子定是很不容易。」
「誰曾想長得好看的男人,卻是薄情寡義。」
………
跟隨燕承恩的暗衛,有一個終於忍不住跳出來,大喝:「不是誰哭就是誰有理的。」
燕承恩用眼神制止暗衛,暗衛得令離開。他在溫瑤玥盯著小乞丐怔愣放空的眼神里,就意識到溫瑤玥透過小乞丐,陷入了一段過往的回憶,便替小乞丐付了包子錢,放了小乞丐。
見溫瑤玥哭得越發悲切,聯想克勤的出身就是一名小乞丐,以及克勤這麼久都沒有出現,他徹底明白,克勤是真的死了。
定然是為溫瑤玥而死,所以溫瑤玥此刻才會內疚得哭成這樣。
他安慰:「克勤身為暗衛,護主是他的職責,他會因為為你而死,感到光榮。」
「你不必如此自責的。」
……
燕承恩跟溫瑤玥說了很多安慰的話,但溫瑤玥什麼也聽不進去,哭聲讓聞著傷心,見著酸澀。
他沒辦法,逾矩地將溫瑤玥打橫抱起,離開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