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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沾衣欲濕杏花雨

2024-11-19 22:02:40 作者: 蟬不知雪
  「恩人。」

  「幫幫我。」

  嬌軟的喘息仿佛貼著耳朵灌入,指尖在脖頸遊走,一路向下,划過鎖骨,挑開衣襟,紅袖添香,翠帳遮月。

  謝灼猛然驚醒。

  恩人。

  她喚他恩人。

  唇齒間反覆揉捻,緩緩滋生出一種難以道明的滋味。

  那張穠艷妖冶的臉以不可摧折的姿態定格在腦海。

  美艷不可方物。

  屹立不倒。

  揮之不去。

  他!

  他做夢了!

  做了荒唐的夢。

  謝灼輕撫胸口,心跳很快很快。

  猶如受驚的鳥雀,撲通撲通地在胸腔里亂跳。

  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夜裡分外明顯。

  他怎能做如此荒唐的夢。

  還是在佛寧寺的禪房。

  那是他清修十載,打坐冥想參禪悟道的禪房。

  佛門清淨地。

  是玷污。

  是放肆。

  謝灼拭去額上薄汗,自厭又狼狽的披衣起身,立於窗前。

  推開窗牖,淅淅瀝瀝,方知春夜雨落。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天低芳草接浮雲,萬柳含煙翠不分。

  風聲雨聲,聲聲入耳,難入心。

  他的心依舊不靜。

  理好衣衫,燃燈,燭火幽幽。

  跪坐書案前,靜心鋪紙,提筆蘸墨。

  「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如來說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諸相具足。」

  金剛經。

  庭院,風雨拂竹林,樹影婆娑,似暈染了墨跡的象牙狼毫筆,穿過指間在灑金宣紙上晃亂。

  一滴墨落,經文毀。

  剎那間,蔓草瘋長。

  風聲蕭蕭,搖晃的婆娑樹影越發肆意橫行了。

  有些像……

  謝灼壓下妄念,定定地注視著倒背如流經文上的墨滴,濃密細長的睫毛微顫,輕嘆一聲。

  忍不住開始懷疑,高僧批命,斷言他與佛有緣的真實性。

  他塵緣未了,六根不淨。

  難道他的清正自持只是不堪一擊的虛偽嗎?

  那一滴墨,就是最無可狡辯的證據。

  謝灼抬手,將污了的宣紙小心翼翼挪至桌角,屏息凝神再次提筆。

  「須菩提!於意云何?」

  一切相皆空,明心見性。

  一切相皆空!

  這一次,沒有遲疑,沒有妄念。

  那一滴墨,似融入漫天雨幕,終被稀釋的乾淨。


  仿佛夢裡的一切只是春雨入夢的錯覺。

  將象牙狼毫筆擱於雙鶴銜環筆枕上。

  謝灼緩緩起身,揉揉酸疼的膝蓋,雨幕依舊如織,天色依舊暗淡。

  他卻再無睡意。

  他想起了十載佛寧寺,憶起了那道早已模糊的高大身影。

  從衣桁上取了件雲錦薄披風,一甩落於肩頭,推門而出。

  廊檐下,謝灼撐起一把素色油紙傘,穿過忠勇侯府的花圃小徑,朝著古樸莊嚴的祠堂走去。

  雨水滴滴答答濺在青石板上,綻成了花。

  突然想為父親上一炷香。

  就當他心血來潮吧。

  從出生起,他孱弱多病是真,得高僧批命也是真。

  但五歲前,有父親庇護,無需牙牙學語便入佛寧寺清苦靜修。

  五歲那年,父親臨危受命,率大軍驅除北胡收復失地。

  大軍凱旋。

  父親重傷不治,血灑疆場。

  有人說,是他遲遲不遵神佛指引之故,方刑克親人。

  棺柩下葬那日,就是他被送入佛寧寺清修之日。

  青煙裊裊,謝灼跪於蒲團上,嘴唇翕動,似在誦經,卻無一絲聲音溢出。

  本就無心向佛,如何六根清淨。

  風住,雨停。

  塵香,花已盡。

  天邊亮起了淺淺的青白之色。

  鳥雀重新立於枝頭聲聲鳴叫。

  卯時三刻,宴尋依慣例前往靜檀院喚謝灼啟衾。

  靜檀院,門窗大開。

  清晰的砂紙打磨聲,不絕如縷。

  宴尋心念微動,小侯爺年紀輕輕重養生,幾時這般昧旦晨興了?

  抬腳跨過門檻,映入眼帘的是小侯爺的背影。

  鬆弛的挺拔感。

  餘光掃過書案上厚厚的經文,宴尋止不住蹙眉。

  不是昧旦晨興,是徹夜未眠。

  究竟是何人能影響小侯爺如止水般的心境。

  再往前走了兩步,終於看清了小侯爺打磨的玩意兒。

  沉香木佛珠串。

  宴尋:小侯爺越發不正常了。

  直接告訴他,小侯爺此時不想被打擾。

  溜了,溜了。

  ……

  汝陽伯府。

  有顧榮的叮囑在前,望舒院的燈籠徹夜亮著。

  夜來風雨,涼意沁人。

  不知被吹落了多少的不止是滿園的春花,還有東倒西歪的燈籠。

  前半夜,夢魘的觸手拉扯著顧榮飄入不見天日的暗牢。

  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梵音入耳,倏爾驚醒。

  後半夜,望著數十盞燈籠照射下亮如白晝的庭院,無夢至天亮。


  裴敘卿的虛情假意再難束縛她。

  暗牢亦不能奈她何!

  「小姐,您醒了?」青棠聽到屋內響動,輕扣門扉,小聲問道。

  顧榮坐起身來,清了清嗓子「進來。」

  青棠手中端著銅盆,盆邊搭著潔白柔軟的絹帕。

  洗漱更衣。

  坐於銅鏡前。

  青棠抽開銅鎏金琺瑯彩嵌珍珠綠松石妝奩,琳琅滿目的珠釵首飾,無形間映的屋子亮棠了幾分。

  「小姐,今日戴那副珍寶閣新送來的蓮花纏枝頭面可好?」

  「或者,選孔雀開屏金簪,尾端綴著熠熠生輝的紅寶石,最是襯小姐的芙蓉面。」

  顧榮掃了眼妝奩,想著今日的謀算,緩緩搖頭「簡單些,一根素淨的白玉簪挽起來便是。」

  「吩咐費老伯提前套好馬車,用過早膳後,我要出府。」

  花樣繁多的髮鬢,繁複精美的珠釵,梳也麻煩,卸也麻煩。

  青棠沒有多嘴詢問,頷首應下。

  顧榮輕拂白玉簪,抬眸望向銅鏡。

  銅鏡里有她的臉,亦有青棠的臉。

  「青棠,該為你解疑答惑了。」

  青棠抿抿唇,眉眼低垂,聲音低卻冷「小姐,奴婢大抵理清楚其中脈絡了。」

  「丹朱背叛了小姐,與裴敘卿狗東西用下作藥算計小姐。」

  顧榮拍了拍青棠的手背「丹朱服侍我多年,我卻不願給她一個申辯的機會,你可會覺得我狠辣無情?」

  「正是因為丹朱侍奉小姐多年,小姐待其寬仁大氣,丹朱越該死。」青棠不假思索。

  說著說著,青棠神情染上了悲戚不解。

  「明明……」

  「明明丹朱清楚小姐左支右絀苦苦支撐的處境,卻還是……」

  「她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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