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會試,羅松茂與沈知行盡皆落榜。
沈逾白甫一開口想要安慰他們,沈知行便率先道:「我能中舉都是僥倖,要是再中貢生,豈不是說你這會元不值錢了?」
羅松茂更是想得開。
他考了一輩子,本以為只能得個秀才的功名,如今卻已中舉,早就了無遺憾。
若不是因著秦家對逾白的步步緊逼,此次會試他也不會勉力而行。
好在逾白自己爭氣中了會元,便是秦家也會有所顧忌,輕易不敢再動手,他也就安心了。
「我讀了那些才子的文章,真是個個驚才絕艷,我自愧不如。」
沈知行感慨道。
想在一眾舉子中揚名談何容易,能辦到的都不是泛泛之輩。
沈知行倒是想得開。
三年後再考也就是了。
倒是羅大舅歇了心思。
一來是年紀大了,會試的苦吃一次便夠了,往後屬實熬不住。
另一個便是他已竭盡全力,也才考中舉人,此生怕是也止步於此,難以再進一步。便是再赴考,也是磋磨時日罷了。
既然大舅已下了決心,沈逾白不便再勸。
紀興正倒是中了,只是名次有些落後,排在一百八十二名。
殿試若無特殊情況,通常不會叫人落榜,只是名次有變化罷了。
再不濟也是個同進士,被外派只能當一縣之尊。
杏榜發布,會試便已結束,新科貢生該登門拜訪座師。
沈逾白至劉閣老家投了拜帖,卻被告知劉閣老因會試操勞病倒,閉門不見客。
沈逾白對著劉府門口作了一揖,便回了客棧。
此事被稟到劉閣老面前時,劉閣老正與薛玉書對弈,一旁的爐子上烹著茶,香氣盈滿整間屋子。
劉閣老輕撫鬍鬚:「此子頗難得,可惜。」
可惜已經拜入崔明啟門下。
薛玉書落下一子,道:「他乃是師公的門生。」
會試座師與授業恩師無異。
劉閣老捻起一枚棋子,道:「還需再看看,秦家不會讓他輕易連中六元。」
既已動手,必要按死。
新科會元風頭如此之盛,必讓秦家夜不能寐。
薛玉書沉默片刻,還是開口:「既如此,師公為何不見他?」
此時若能替沈逾白保駕護航,往後定是他劉派中人。
況且聖上有意讓他們與崔明啟靠攏,藉機與沈逾白走近,不是雙方都得利麼。
劉閣老端起茶杯,輕啜一口,這才道:「錦上添花哪裡比得上雪中送炭?」
薛玉書心思一動,再看對面之人時,劉閣老已經開始催促:「該你了。」
薛玉書這才發覺他已落入下風。
苦笑一聲:「師公棋藝實在高超。」
劉閣老便沒了再下的興致……
馬車回到客棧時,門口圍了不少人,裡面斷斷續續響著慘叫聲。
車夫道:「沈老爺,好像有人鬧事。」
沈逾白撩開帘子時,沈知行的聲音正好傳來:「天子腳下,豈容你們放肆!」
他便是目光一沉。
知行哥雖言辭激烈,卻恰恰暴露了他的色厲內荏。
此事怕是朝著他來的。
客棧門口一刀疤臉的男子大聲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到天子面前我也敢如此說。咱們那位名滿天下的會元郎若再不出來,我可要砍會元郎大伯的手指了!」
被綁在地上的沈守忠嚇得在地上蠕動兩下,就大聲呼喊起來:「逾白,逾白你都中會元了,不能不管大伯啊!」
沈知行一張臉被氣成豬肝色。
自己越怕被人聽到,他們聲音就越大,這哪裡是來討債的,分明是來辱沒逾白名聲的。
會元名滿京城,卻被人堵在客棧門口要債,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那刀疤臉一腳踩在沈守忠的背上,道:「再大點聲,不然你那會元郎侄子可聽不到。」
沈守忠果然更大聲呼喊起沈逾白的名字。
沈知行急道:「他欠你們多少錢,我替他還!」
刀疤臉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一千兩。」
看熱鬧的百姓被這錢數給驚得議論紛紛。
尋常人家一年的花銷也不過二十多兩,一千兩夠一大家子四五十年的嚼用了。
究竟幹了什麼,竟就欠下上千兩銀子?
沈知行腦子「嗡」地一下,眼前一片空白。
他上哪兒去找一千兩?
進京赴考的盤纏是族裡出的,因著窮家富路,族裡給每人湊了三百兩,可經過幾個月的吃喝住用,他身上只剩下一百多兩。
他原先只以為沈守忠欠個幾十兩,為了逾白的名聲他先還上,往後再想辦法。
誰能料到這些人竟獅子大開口。
他惱怒道:「你們故意訛人!」
刀疤臉男人冷笑一聲:「會元郎光顧著自己享受,竟不顧親大伯的死活?夠寡廉鮮恥的。」
四周圍觀的人神情各異。
新科會元郎的才學雖好,家風實在堪憂,在此家中長大的會元郎也不知是何品行。
沈知行的臉色已是難看至極。
如今他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一道聲音從人群後傳來:「我竟不知我如何寡廉鮮恥了。」
沈知行一聽到聲音,眼前便是一黑,險些暈過去。
人群分出一條道,就見沈逾白大步流星往此處走來。
沈知行急得迎上去,壓低聲音道:「這個時候你就不該出來,如此困境根本解不了,你只要沾上一點,就是身敗名裂!」
一千兩根本不是他們能拿得出來的。
沈逾白還不了債,這些人就要當面將沈守忠的手剁了。
這就是刻薄寡恩,只顧自己風光,不顧家中長輩死活,名聲盡毀。
即便沈逾白將此債扛下來,那也是剛中會元,就欠下巨債,又是一大笑柄。
哪怕立刻拿出錢替沈守忠還了債,還是不行。
你一寒門子弟,哪裡來的上千兩銀子,可是收受的賄賂?
雖商人對貢生們多有幫助,終究都是背地裡,不會有人放到檯面上。
怎麼做都是錯。
唯有不露面,才可將危害降到最低。
羅大舅在瞧見勢頭不對後,遛出客棧,就是為了去攔著沈逾白不讓回來。
可惜兩人走岔了。
沈逾白卻笑道:「總不好叫言之兄替我受此難。」
沈知行喉嚨一緊,便道:「我不過受些難堪,又有什麼要緊,需保全的是你。」
只是沈逾白如此有擔當,他責備的話已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