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前面有點白。
他曉得這傢伙,應該是只大蛤蟆,肚皮翻白在那裡。往前一步,果然就是。昨天晚上,出來湊熱鬧太早了點,讓人踩死在那裡。這傢伙犧牲的時間,可能有點長了。一手把它撿起來,聞到起那味道,已經是很重了。那身子,早就硬邦邦的。
剛才有點高興的要流口水的麥救濟,心裡突然非常失望,不免一陣子惋惜。
東莞大紅樹周圍泥地上,四處綴滿了昨天夜晚,留下來亂七八糟腳印。有個婦女一臉病色匆匆走來,看見他手裡有臭蛤蟆,取笑道:
「50公斤,天這麼早,就想要在這裡,發點財了?看這樣,要大開葷了啊。」
麥救濟看她,把廢了硬蛤蟆,往地上順手一丟,訕訕笑道:
「怎麼,還沒有走呢。」
「走哪裡去?我不走的。」
「人家都跑過去了。像你這樣,只要上了岸,會給你發好多東西。」
你還不知?」
「我真不知,一上那邊岸,會有什麼發的?」
「要給你發牛奶,麵包。還有,給你們女人哦,還要發……」
另外有個婦女聽他說這話,好奇走近了:「含氮量46%,你說會給我們,還要多發什麼?」
麥救濟的臉,更加近靠攏去,嬉笑道:「你們不知嗎。是你們用,都要用的。」
「我們要用?用什麼?」
「聽說東西,在我們這邊,還要票,要不然買不到的。」
聽到這裡,仿佛婦女明白了什麼,臉漲得緋紅。走開去好遠,回過頭來,才敢高聲罵道:
「人家會發給你,月都要用的東西。麥救濟,你這死撲街崽,女人的尿騷,還沒聞到,就還曉得人家女人,要用的東西呢。」
麥救濟聽了,並沒生氣,貪婪眼睛瞪著她,繼續說:
「你說我媽媽?她那時,就沒有你們,這樣好的命了。我可憐的媽媽她,還有我的爸爸,他們早就跑得不曉得,到哪裡去了。」
大隊部。
發現跟著出去的民兵,居然也只有小半。其他人,都不見了。幾個人跟著,回到大隊部。
「還有人呢?」有人問。
「你問誰?」
幾個人又一起,我看著你。你又看著我。你問我,我又問你。誰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了。
一口大鍋子,早就煲好了粥。臨時少了好多人,其餘幾個,當然就吃不完。可大家的肚子,已經不小了,人,直到肚子脹得喝不下去。眼睛還盯著鍋子,腳底下的步子,還是挪不動。
等了一會,一個個都到院子角落,撒了一泡老尿。回過頭來,一個又是一大碗,吃的那鍋子,乾乾淨淨,底子白得朝了天。就是野狗子來了,沒得一點舔的分。眾人才腆著肚子,巴砸起嘴巴,蹣跚著,回家去了。
孫大海的心很煩,和幾個肚子脹得大大的民兵走來。看見麥救濟,他那無神的眼睛,立馬就是一亮了,大聲叫:
「麥救濟喲,你屋裡,餵老鼠的番薯,都沒得了。怎麼還不跑?村裡頭跑了那麼多人。我的民兵同志,也沒有幾個人了。」
「有什麼好跑的。就是過去,真像他們說的,就有幸福,生活了?老子才不相信呢。我這一輩子,就是依靠人家政府。」
「相信政府?」
「我心相信的,就是政府。難道不幸福嗎?哦,對了,你們人民政府,今年的救濟衣服,棉絮,還沒到我們村里?「
「年年有嗎?」
「今年的,我還沒有到手呢。」
「要是你麥救濟,也想跑過去,只怕村里要在大路口,放千字響鞭炮,熱烈歡送你呢!」
麥救濟聽這句話,一時愣在那裡。正想低頭下。再看有什麼東西好撿。可卻見眾人在一邊,哄得大笑了起來。一時在內心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蓋不住了那張臉。發了一會痴呆,抬頭看著孫大海,突然就是眼睛一瞪:
「什麼意思?看你背了條火棍子,夜裡像狗子一樣,守了幾回馬路,就是你的政府了?你算個什麼。依你就是狗屁?還不能算得上,是一隻好狗。」
「你才是狗。」
「頂多就是一隻肯幫人,看家守門爛狗仔!難道我麥救濟,會怕你這條狗子不成?」
本來心情沉悶,想要說點笑的孫大海,見他居然這樣暴怒,面子上一時間,當然也掛不住了:
「你他媽的,老子才說你一句。張口就說了這麼多?你才是只賴皮狗。」
或者是都處於在逃與不逃,何去何從掙扎間。眾人的心,早就煩躁到了極致。或者是大清早,飢腸轆轆的麥救濟,性情更加爆發,破口大罵了起來:
「孫大海,你他媽的,就是一條死狗。」
孫大海見平時在村里,只會見人低頭哈腰,到處要補助的麥救濟,今天居然用這樣態度對他。何況在自己身邊,還跟到那麼多民兵,立馬發了大火:
「渾蛋,你才是只吃貴油鹽,踩緊地皮,死仆街狗仔子!」
有點心虛了的麥救濟,看見老村長從那邊快走過來,立即又回罵道:
「丟你老母!老子長這麼大,吃的不是你家的。年年享受的,是人家政府,給我的個福氣!你算個什麼鬼,敢有什麼狗屁意見?」
幾個回合,把才喝幾大碗粥民兵們,站在那裡驚呆了。昨夜裡人們像潮水樣,向大海中破船上涌過去。那瘋狂的樣子,在他們眼睛裡看著,是比天都還要大的事。
早上這麥救濟,年年要吃政府救濟的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飢的懶蛋,也變得這麼厲害。有天大膽子,跟民兵營長硬過硬拼上來。還當著才要來的,支部書記,老村長的面!
大家看的就像群呆頭鵝。當然也沒哪個願意上前,敢去勸架。村里貧農麥救濟,有名的大懶漢。才不多會,就和領導孫大海,像兩隻春天裡干架的狗子,靠得越來越近。很快就要讓民兵們,看到更加厲害的場面出現了。
孫大海沖天高叫,把那桿槍往身後民兵身上一甩,就像只老虎,猛撲了上去。
麥救濟竟然也不像以前那些村民,一見大隊敬愛的營長,頭無不縮得像個小雞崽,那雙腿只有哆嗦的份。居然就毫無畏懼,勇往直前頂上去。就這樣,兩個就像對愚蠢的狗,你喊天,我叫地,兩大坨白肉,在沙地上揉成了一堆。
呼啦一下,不曉得從哪裡,圍上來一堆人,像是看春天裡,村頭上兩隻狗在大扯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