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富庚又緊地抓住了馬萬里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裡頭,緊緊地握著,反覆地搓著,都有好半天了,還捨不得放開。
慢慢地從懷裡,取出來身上佩著的一塊袁大頭,雙手舉過頭,遞到了馬萬里的手上。
「大恩人,你,還記得它嗎?」
「銀元?」
「就是你當時,塞給我這塊白晃晃的袁大頭。」
「當時,還給你送東西?」
「是的。」
馬萬里接在手裡,反覆看著發亮的袁大頭:
「記得,我是送了你一塊銀圓。」
「幾十年了,我一直戴它在身上。天天想著你,我的大恩人。」
「一直戴著?」
「這裡最為重要的一個關鍵,你還不知道,是個什麼事吧?」
「事情我倒是全忘記了。」
「兄弟,那是你見我,收了你那些小東小西。人還是不肯說話,也不理你。就從貼身衣里,取出來這塊光洋。」
「是收買你啊。」
「一看我的個媽呀,正宗的袁大頭。要曉得,這東西對我來說,可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大禮物。正在想著,這麼貴重的東西,你是在玩我吧。就不敢多想了。
「你是驚愕了好久。」
「誰知道,你一伸手,就要送給我。哪裡能就這樣,收了這麼重的東西?想要給你推了回去。見你在那裡開口說。
「我說什麼了?」
「記得你說什麼,我們東莞村裡的孫家良,以前是你同班同學。要我帶到你去找他。我這才敢收下來。
就一塊光洋,你就要這麼幾十年,感念我了?」
「你知道嗎?我為什麼,還要好好地感謝你那塊袁大頭啊。」
」那是為什麼?「
「你要曉得,那時的一塊光洋在東莞,可是要買幾擔大白米哦。我們一家人,那一年,我爸爸剛過世。媽媽帶著一大堆兄弟姐妹,就是靠著那一塊光洋,才沒有讓我們早早地,上了聽濤山。」
「那時,錢就是錢的。」
「還讓我能得到了今天的高壽。一家人才沒有在那年頭都餓死去。一家人在這幾十年裡,為什麼不得好好感謝你呢。」
話說到這裡,滿座人的淚水,慢慢地流了出來。
他的話越來越說得慢。可能是想當年的種種苦難吧。或者就是因為有了那塊光洋,家裡再也沒在那天天餓死人時,短少了哪個親人。居然就一次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了。
眾人沉默了有好久。
馬萬里拍著他肩膀,細聲說:
「老哥,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也不用再傷心了。人是要朝前看的,這也是我們兩兄弟,前世修下來的緣分。」
「可當時誰又知道,我揣著那塊光洋,心裡高興地咚咚跳著,大步走在前面,幫你去拍那門。正在家裡養病的鬼家良哦,卻不見了。」
「他當時在家裡?」
「怎麼不在。不知道為什麼:他早就在一邊,看到你來了。他的那反應,不曉得有多快。」
「這樣子。」
「安排新娘子在屋裡接待你。自己就從後院,一傢伙翻上了牆,逃出去了。可惜的是喲,他這樣子一搞,你們天各一方的同學,才有一個難得的機會,能見上一面的,可這輩子,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這也是我們同學的一個命吧。」
「我當時一看你就是,雖然穿起這邊人的衣服。我也曉得,就不是我們村裡的。」
馬萬里聽到這裡,卻又來了興趣:
「那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說什麼話啊。」
「你以為當時的東莞村子,是今天人氣幾旺的東莞城,天天車水馬龍?在那個時候,哪裡會有一個外地人來?」
「逃得逃,躲得躲。十天半月,是沒有人,更加沒有外地人登門的。
「兵荒馬亂時。」
「別說是人,哪怕就是條狗,只要是聽到了槍響,都沒幾隻肯跑過來,又跑過去的。」
「狗確實也沒有見到。」
「可我看到你這修養,那也是足夠好的。說話輕言細語。人的脾氣,也挺不錯。」
「是嗎?」
「我有好多次,都裝傻在那裡,不理睬你。當時我那態度,也是很兇的。可你對我,並不計較這些。」
「龍頭井邊,村子前面,我找不到別人啊。」
「在後面追上來,對我點頭哈腰,多次遞上紙菸,還給了我一大把糖果。又是一路上對我滿臉笑容。你曉得嗎?」
「對人友好,應該的。何況正在求你辦事。」
「我從小到大,還沒有人這樣,對我親切和藹過。搞的連我都不好意思,要再拒絕你什麼事了。
「這也許我們有緣分,是個天意呢。」
「是天意嗎?」
「後來我又來過兩回。還是沒有得到,跟同學能見一面的機會啊。」
孫富庚吃驚地看著馬萬里了:
「後來,你又來過兩回?你有這麼重情義啊。」
「你有同學嗎?」
「我當然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同學的情義。」
「想起來了。知道你那就是,看到了那一堆新土吧?」
「對。」
「他新娘子對你說的,是家良的新墳吧。」
「是。」
「還是家良帶著我在月光下,搞了一個夜晚,才堆起來的呢。」
「那天晚上。」
「我邊堆,還在笑他,說他在做冤枉工呢。說你同學這一去,也有那麼遠,哪裡還會有再來的機會。」
「是好遠。」
「要知道當時,是要走著路,一來一回的,有多辛苦啊。」
「腳都痛了。」
「可家良跟我說,他知道你,了解你。曉得你不會相信,也不會死心。會回來再看他的。你們同學,都重感情。」
「是吧。」
「這樣才邀我一起,在聽濤山上,堆起來了那座新墳。」
「開始我相信了大嫂的話。回去想了又想,才懷疑了的。」
「這樣看起來,你們兩個,真真的是心心相印。他估計得準確極了。當然你們同學一場,很不容易。」
「想當年啊,我們青春年少。」
「那感情好深好深。現在的人,怕是沒你們當年那種感情了。」
「可後來為什麼有人,在那裡種了南瓜?」
孫富庚又是一驚地看著他了:
「啊呀,種南瓜的事,你也知道?那肯定就是你,把墳上面的南瓜秧,全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