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秀秀,真是莫名其妙,我們剛租這間房子沒幾天,哪裡有什麼秀秀!神經病。」中年男人說完,狠狠地推開了夏侯雨,然後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關上了門。
屋內的吵鬧聲驚動了房東老太太,她出來看了看,認識夏侯雨,連忙說:「年輕人,你說的那姑娘前幾天退掉房子後就走了。我問她去哪裡,她說她要回老家了。」
夏侯雨連忙撥打秀秀的電話,裡面傳出了「你撥打的電話已停機」的聲音。此時的夏侯雨知道,所謂的「秀秀」已經不知去向了,他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邊疆城市的繁華其實和內地城市是沒多少區別的。傍晚時分,華燈閃爍,路燈明亮,歌廳喧囂,舞廳眩光。擺攤設點賣衣帽的,吆喝叫喊賣羊肉串的,吹拉彈唱賣藝的,敲打器皿賣玩具的,喧囂聲比白天還熱鬧。一對對情侶在廣場上或竊竊私語,或款款散步,給邊疆城市平添了幾分浪漫,幾多溫馨。
此時的這景這情對夏侯雨來說,似乎已經麻木了,他不知道今後怎樣的路該怎樣走。沒有了秀秀,就意味著他又回到了過去。他想起方銳那張看見自己就露出卑視的神情,想起他們結婚近十多年來,她沒和自己好好談論過一次生活計劃和未來的打算。特別是有了女兒露露以後,她把女兒當成生命中的唯一,對自己更是冷淡了,自己每次提出那要求,她都不耐煩地說女兒這麼大了,懂事了,讓她聽見了不好而加以拒絕。其實他知道那是她在搪塞自己的,因為女兒有她自己的房間,而且還相隔著一個客廳,根本不可能聽到什麼動靜。他終於了徹底明白「強扭的瓜不甜」這句話的道理來。
夏侯雨漫無邊際地走著。走到一家酒館門前,服務員熱情地迎上來:「先生你好,請到我們餐館裡品嘗一下海鮮吧,是剛空運過來的哦!」
夏侯雨身不由己地走進去,要了一瓶白酒,點了兩個菜,就喝起悶酒來了。
也不知喝了多久,一瓶白酒已經見底,夏侯雨搖了搖瓶子,發現瓶子已經空了,這才迷迷糊糊、搖搖晃晃地付了錢後朝門外走去。
走到一家賓館門口,一個女孩子熱情地迎上來:「來呀,先生,進去玩玩吧!」
夏侯雨一把抓住女孩子的手高聲喊起來:「秀秀!你是秀秀?你就是秀秀!」
那女孩子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再加上夏侯雨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她急了,連忙朝屋子裡叫喊起來。
聽到叫喊聲,屋子裡立即衝出兩個彪形大漢,上去就給了夏侯雨幾拳。夏侯雨搖搖晃晃了幾下,鬆開手後,繼續喊著秀秀的名字,搖搖晃晃地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看到夏侯雨滿身的酒氣,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方銳以為他喝多了摔著了或是碰撞著了,十分生氣。夏侯雨回去後便倒在床上睡下了。
方銳看到夏侯雨睡在床上,拉開柜子抱了一床被子到露露的房間去了。
冬天的塔里木盆地,田野里蒙著一層厚厚的冰霜,透過那層厚厚的冰霜,可以看到下面僵化的土地,硬實而乾裂。都說冬天是蒼涼的季節,其實,冬天是在寒冷的風霜中積蓄著力量,在蕭蕭的寒風裡吟唱著潔白的亮麗和不屈的堅毅。
進入十二月份,五一農場黨委又要開始調整基層領導班子了。因為每年都有一些基層幹部或到齡退休了,或是病退了,需要進行補充。這幾年來,按照上級黨委的要求,要加強領導班子建設,要配強黨支部書記,也就是對工作能力強的領導幹部,要往黨委書記和基層黨組織書記的崗位上調整,所以,大家都很關心這些事。雖然有的年份只是作微調,但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
鍾海濤對場黨委年終的幹部調整倒不是很在意。因為作為一個農場普通職工的子女,這些年來,從擔任基層分場場長到入黨後再調整為黨支部書記,和新調來的場長侯建華合作得很愉快,工作上也很順心,他已經心滿意足了。雖然沒有聽天由命的宿命論觀點,但他從沒有奢望過還要有什麼大的作為。
可人往往就那麼怪:往往拼命去追求的東西卻並不容易得到,沒想得到卻又偏偏得到了,正應了「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行」那句話來。鍾海濤也是其中之一。
原來,五一農場宣傳科長龔建民已經退休回上海了。新任科長謝雲南一個人忙不過來,要求再增加一個人,同時宣傳科編制也缺少一個人,考慮到鍾海濤經常在報紙發表文章,十五分場的黨支部和宣傳工作也做得有聲有色,又能吃苦,這幾年在十五分場工作期間取得的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的,五一農場黨委組織部門經過綜合考量,上黨委常委會研後究,決定調鍾海濤到五一農場宣傳科任副科長。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了,突然讓鍾海濤在組織科長龍新國面前應該怎樣說話都沒想好。當龍新國隨同分管組織部門工作的五一農場黨委常委、副政委宮向陽到十五分場宣布場黨委這一決定,並讓他作表態性發言時,他只是結結巴巴地說:「感謝場黨委的信任,我想……我想我一定要加強學習,儘快轉換角色,做好本職工作。」往下再也想不起要說什麼了。
五一農場黨委常委、副政委宮向陽說:「鍾海濤,我調到五一農場以後,就聽說你主持過文藝節目,並聽原副政委陳方說你的文章寫得也特別好,當了支部書記後,在職工們面前說話也是一套一套的,怎麼這時候說話粘粘糊糊的?我想這可不是你的工作作風呀!」
鍾海濤的臉更紅了,仍然想不出要說什麼話比較合適。
組織科長龍新國已經看出了鍾海濤的窘相了,連忙解圍似的笑了:「好啦,好啦,不難為咱們的鐘秀才啦!」
「考慮到宣傳工作很辛苦,場黨委決定將你的愛人也一起調往場部,安排在加工廠當棉花檢驗員。不過她需要學習培訓,拿到棉檢資格證書後,才能上崗工作的。」
龍新國宣布的這個決定讓鍾海濤更加吃驚了,因為作為土生土長、從沒有離開過五一農場的他知道,這幾年來,農場棉花檢驗員這個職位在老百姓的眼裡,那權力比場黨委書記和場長都要大。隨著兵團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化,五一農場的承包方法也發生了根本的性變化,再也不像過去那樣將棉花拾回來返好工後集中上大垛堆放,然後再由單位集中交到加工廠了。實行「兩費自理」和土地長期固定以後,每個承包戶將採摘回來的棉花自己堆放自己返花自己交到加工廠了。棉花承包戶全年收入幾乎就靠棉花,而棉花的品級的確定和水分的測定以及雜質的扣除等等,也是決定他們收入高低的一個重要因素。因為同樣生產的棉花數量,如果品級不一致,收入就相差很大。一個級別往往相差兩三毛錢,一個職工承包四十畝地的定額,總產近兩萬公斤,如果相差兩個級別,就能相差五六千塊錢。這還不算,如果年終場裡的經濟效益比較好,還要獎勵棉花品級好、產量高的職工。同時,承包職工的棉花交到加工廠後,還要由棉檢員測定水份和雜質,扣除的水份越高或雜質越多,棉花數量自然就減少了。而決定棉花品級高低、水分和雜質扣除的多少,都要由棉檢員說了算。所以在農場,如果不是在重要領導幹部崗位上,再也沒有比棉檢員這個職業更吃香的了。所以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農場職工可以不認識場黨委書記和場長,卻沒有不認識棉檢員的。多少人想方設法想往這個崗位上擠,但全場棉檢員崗位就那麼幾個,實在無法擠上去的,也只能放棄了。如今自己的愛人連做夢都沒想過的事情,居然能降臨她頭上,怎能不讓鍾海濤感到特別意外呢?何況,棉檢員也納入業務幹部管理和考核行列,這也就意味著劉蘭蘭也是業務幹部了。
「不過,鍾海濤,五一農場棉檢員換得很頻繁,其中主要原因,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待龍新國宣布完決定後,宮向陽加重語氣補充了一句。
鍾海濤正在胡思亂想,聽了宮向陽的話,立即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前些年,職工們拾回的棉花是自己返好工後上大堆集中堆放,然後再由單位派人集中裝車後交到加工廠,所以棉花的等級的高低,水分和雜質扣除的多少,幾乎與承包職工們沒有多大的關係,他們拿的是超產獎。如今,職工們種植的棉花收上來後自己交到加工廠,他們要直接和棉檢員打交道,棉檢員權力大了,也容易產生營私舞弊現象。如果場黨委一旦發現棉檢員有營私舞弊行為,是要將其調離工作崗位的。
「宮副政委,他們家的蘭蘭呀,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是沒問題的。她在我們分場擔任棉檢員的這些年,把關緊得很咧,工作也潑辣大膽,誰要是在她面前做些小動作,那可是進錯門、找錯人了。」十五分場場長侯建華說。
「能按原則辦事當然是最好不過的,免得生出許多麻煩的事情來。」宮向陽說完後,就領著龍新國一行人離開了十五分場。
鍾海濤回到家裡,已經是中午兩點多了。劉蘭蘭心痛地責怪起來:「海濤,怎麼才回來?兩點多了,不餓嗎?趕緊吃飯吧!」說完從電飯煲里拿出飯和菜來。
鍾海濤很高興:「蘭蘭,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經調入機關工作了,而且還擔任了宣傳科副科長,你也調到加工廠當棉檢員了。」
「海濤,別白日做夢了,我們有誰幫忙呢?機關是好進的麼?我調到加工廠當棉檢員?那更是大太陽底下曬暈了頭做糊塗夢哩!別開玩笑了,趕緊吃飯吧?」劉蘭蘭催促著。
「蘭蘭,我說的都是真的,剛剛才宣布完的,不然我怎麼才回來呢!」鍾海濤急忙解釋起來。
劉蘭蘭知道丈夫的性格,雖然有時愛和自己開點小玩笑,但這種玩笑他卻從來沒開過,再看丈夫一臉嚴肅相,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很高興:「海濤,你說是真的嗎?如果不是開玩笑的話,這是我們做夢都不敢想的,還是趕快吃飯吧!」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五一農場小城鎮變化用日新月異一點也不過分。別的不說,單是街道,已經不是過去的那條狹小的土路了,已經形成兩縱兩橫主幹道、多條輔助道路了。農貿市場已經擴建了兩次,規模更大了。特別是賣農副產品的小集鎮,簡直是大千世界的縮影,更是改革開放以來取得成果和存在問題的見證。熙熙攘攘,你擠我挨。花花綠綠,赤橙黃綠。喜怒哀樂,酸甜苦辣。爾虞我詐,鉤心斗角。善良醜惡,文明野蠻……特別到了巴扎天,邊陲農場的集市更是熱鬧非凡。五彩斑斕的服飾裝飾著五彩斑斕的車馬,五彩斑斕的車馬拉來五彩斑斕的彩霞,載著家家戶戶的剩餘和需求,載著男男女女的追求和嚮往,齊聚到這裡。街上的店面雖然不大,但卻花樣繁多,品種齊全。從烤羊肉串到XO,從小花帽、長袷袢到西裝皮鞋——土特產與舶來品相交相疊,同聚同容。大路貨和精細品相輝相映,同伴同框。邊疆農場的農貿市場像她的內涵一樣,把「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的理念溶入其中。維吾爾、哈薩克、塔吉克、俄羅斯等少數民族和漢族友好相處,平等競爭,共同創造了邊疆的繁榮。
收拾完機關辦公室分配的房子,走在街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鍾海濤的思緒在不停地思索:如何才能適應機關的生活呢?自己連電腦也不會使用,更談不上用電腦寫作了。還有,大型材料對自己來說,也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好在宣傳科長謝雲南對鍾海濤的情況是熟知的,也是充滿信心的,他總是鼓勵鍾海濤別著急,慢慢適應機關的生活。
謝雲南越是鼓勵,鍾海濤也越著急。
劉蘭蘭也同樣在努力適應加工廠工作。她過去是在分場做棉花檢驗工作的,對加工廠的一套棉檢程序並不知道。事實上,分場裡的棉檢員只是棉花驗收的第一道把關人員,真正驗收質量的,還是加工廠里那些持有纖維檢驗資質的棉檢員。如今自己雖說是加工廠里的棉檢員,但對棉檢知識一無所知,一切要從頭開始。好在加工廠對新上來的棉檢員要送到市纖維檢驗所進行學習培訓。所以劉蘭蘭進入市纖維檢驗所後,抓緊時間學習《棉花細絨棉宣貫教材》。培訓班上,她不僅認真專心地聽專業輔導老師授課,而且還虛心請教。清晨,別人還在休息的時候,她已經起床在背誦棉花品級分類了;夜晚,當同伴們已經進入夢鄉,她還在外面的路燈下加緊學習。有時眼睛熬得通紅,她仍然堅持著。業餘時間,別人因為難得到市里一趟,不是去購物,就是在逛街,而她卻將棉花樣品放在面前仔細辨別,然後動手操作抽絲技術。
通過拼搏,劉蘭蘭終於拿到了棉花檢驗員上崗證。
劉蘭蘭在拼搏拿棉檢上崗證,鍾海濤也在拼搏學習五筆打字。
因為剛調進機關,再加上沒用過電腦寫文章,鍾海濤晚上草草吃點飯,向鍾瑞交待了幾句,就來到辦公室里,認真背誦著字根,「王旁青頭兼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並且對照字根表在電腦鍵盤上認真的敲打著。可能背誦得太累了,他站起來走動了一會兒,仍然無法驅除疲勞,就走到衛生間的自來水龍頭上,雙手捧了一把冷水往臉上潑了潑後,又把臉上的水往下把拉了幾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繼續坐在電腦前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