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盞空盞又滿
「趁著我還有點力氣,羅平安,我要把這些東西交給你...」
「交給你...都給你了...」
間丘無忌的屍骸動起來了,她回到這副肉身以後,以鐵臂撕開甲板的泥灰色螺殼。撕下蒼白的血肉,往喉口填補。她撕下一片皮肉,從混沌難言的天魔地肥之中找到兩顆大小不一的眼睛,把濕潤柔軟的玻璃體對準腐屍的眼眶,就這麼塞了進去。
羅平安僵住了,與這百年之前守護神的亡魂對視時,這苦澀悲傷的靈感幾乎讓他口鼻發麻,說不出一句話來。
經過簡單的縫補,無忌前輩算是暫時回到了人間,可以用喉嚨講話,可以省下一些神念的損耗,可以用借來的眼睛再看一眼人間。
「儘量長話短說吧,武靈真君..:」
「我活不了多久,或許十二個時辰,或許七八個時辰..:」
「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如果再多一點時間就好了,再多一點..:」
無忌前輩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怪異,像是箏弦繃到極限發出來的嘯叫。
蒼白的手臂捅進這副傷痕累累的殭屍軀殼,她慢慢跪趴,用鐵臂在琺瑯質甲板上繪畫,在油膩又粗糙的,凹凸不平的板材上刨坑。
「我記得,有個種子庫。」
「就藏在甜江口岸的火龜島,有很多很多糧食,它們不會壞的,太冷了,太冷了..:「
「用來重建武靈山脈周邊的鄉鎮,可以的...」
「都是慕容小妹做的好苗,有好多好多呢,羅平安,你記下來,你記下來吧。」
羅平安絕沒有想到,間丘無忌說的第一件事是這個一-
他的心智幾乎被這些話一拳擊碎了。
「無忌前輩...佩縣的老百姓不會餓肚子了,兩儀仙盟答應我,要給我很多很多好種子。」
閭丘無忌緩緩抬起頭,手卻沒停下,她要接著畫完這海島圖。
「沒關係,沒關係..:」
「本來是藏在海島地窟里,還做了好多好多工事,地震海嘯來了也不怕,絕不會受災。想著災年過去,立刻從地堡里拿到它們,現在都要留給你了,你不要嫌棄。」
似乎呆滯了那麼一下,無忌的顱腦被她親手毀滅,留在神魂里的記憶也越來越模糊一一實在太久遠,實在太漫長,接近百年的牢獄生活不止一次讓她產生錯覺,錯以為自己真的變成了天魔。
「還有這個,羅平安,還有這個。」
無忌畫完了海島圖,往納戒里搜出兩個小冊子,她咬著指頭,起先是咬鐵指一一因為她是右利手,忘了這條鐵臂的存在,立刻換成左手,黑漆漆的血漿流出來,馬上開始寫書。
她一邊寫作一邊說。
「我氣急敗壞,知道兩個孩子要入魔,阿紫和阿青也要跟我一起墮入無間煉獄。」
「把他們殺掉以後,連小刀會的道藏都沒有留下,外門醫經毀了大半,你在道藏里找不到,我還能寫十來頁,我寫給你一一有柳葉刀刮骨療毒的方法,這外門的[小刀]本就是治病救命的精巧手術,不能失傳的。」
「我真是好沒用...」
無忌前輩寫著寫著,就開始歪頭歪腦大聲豪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了。
「我真是好沒用,我真是好沒用..
「怎麼就輸給心魔了呢?我真是好沒用..:
羅平安跟著一起坐到無忌旁邊,風暴要浸透這上了年歲的殘本,似乎留不下什麼字跡,面目扭曲皮肉恐怖的殭屍頭上,多了一把琉璃珍珠傘。
「前輩,你不能這樣說。」羅平安遞去一本結實耐用的黃紙筆記:「不能這麼說,或許沒有你,也沒有我了。」
「好,我不說,我不說..:」無忌前輩接來新的書本,要把最後一點工作完成,可是寫到一半,她又開始哀嚎,似乎是腦殘大病帶來的後遺症,是這三華聚頂變化術留下了太多的神經突觸她太容易失智發瘋,無法冷靜下來。
「慢點走吧...」
她左看右看,對著一百八十多米的大船喊。
「慢點走吧,慢點吧,怎麼看不見了呢?」
「大地在哪裡?在哪裡?」
「太陽在哪裡...」」
「我想看看她,看看她...」
起初沒有浮冰的阻攔,海螺號跑得快,可以迅速突破風雨,來到風平浪靜的暴風眼之中,闖過天涯海角,來到浮冰地帶。黑暗中只有偶爾一閃而過的雷霆能照亮來時路一一那裡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看不見了。
過了半個時辰,羅平安只能幹著急,他找不到任何辦法去安慰這已經亡故百年的幽魂一一這一路上經歷的所有傷病,所有遺毒帶來的痛苦,它們無法擊倒武靈真君,可是在此時此刻,這副枯骨之中發出的所有聲音,吐露的每一句話都像斧頭,能把羅平安的心劈開。
直到間丘無忌說一「——好,好了,好。」
「繼續往前走吧。往前走...」
「我有屠魔六劍,你能學多少?來..
她抓著羅平安的胳膊,再次撲進雨里。
「來來來,快呀,這是我的化書,靈根好像撐不住,還能再打一套劍招,你看好,你看好,身體力行總比舞文弄墨要強,你悟性好,那就看仔細了,或許有用呢?或許有用?」
「前輩。」羅平安抱拳躬身:「我看好了。」
紫青雙劍再次合璧,從這破破爛爛的屍骸之中散發出一陣奇異輝光。
問丘無忌的元神從白肉臂膀之中逃脫了那麼一瞬間,又被沉重的引力拉了回去一一羅平安看得真切,那就是七政殿樞機處文庫里記載的宗主畫像,也是玄奇坊石雕所描繪的角色。
四散暴烈的氣刃發出激烈的蜂鳴聲,乾金元靈幾乎把紫劍照成了洋紅色,比起劍靈,閭丘氏親自使出這屠魔六劍時,可以牽扯天地之力,黑雲之中照下一道蒼藍雷霆,緊接著羅平安的耳朵又一次流出血來一一幾乎當場失聰。
殘留在空氣中的虛影變成三個,那種突破聲速的捨身刺殺變得更快更狠。
不等第一式走老,劍罡劍壓突然轉為一個球形風暴,紫青雙劍造出密不透風的劍圍,鐵泥熔流像是自由舞動的飛魚。
再到第三式的連環劍氣,閭丘無忌乘風起劍一路破冰,二十三道雷霆匹練幾乎連成一線,有進退拖割倒鉤變化,這氣刃聚而不散,可以遊走於百八十丈天地,是無形之物瞬息化為有形的灼熱刀鋒。
第四式返璞歸真的時刻,那種好像流動火焰一樣的劍光再次出現,它變得更凝實,更純粹幾乎變成了黑白二色,閭丘無忌舞劍行功時,依然使的是真武劍訣的鍛體技藝,殘留在空氣中的劍罡就像一道道靜滯陷阱,要持續三四息才能消散。
到了第五劍,她做了個提劍掛印推掌的起手式,背脊突然炸開一團碎骨,像是丟了魂,勉強打出拳掌,從掌指進發出三寸長短的劍芒一一似乎是空手無劍時借來兵刃迎敵的神通。
可是她使不出第六劍了,十三段脊柱大龍已碎,她歪著脖子,用法天象地的血肉提起這具屍骸,突然安靜下來。
紫劍變回了凡鐵,失了所有神念。青劍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往前走...」
「羅平安,我聽到你在說,往前走...」
「好像都一樣了。」
間丘無忌發出意義不明的語『一一早些時候,我要慕容小妹去養蠶..
這個早些時候,或許是兩百多年前,她的意識要慢慢離開這團死肉。
「蟲子變得多麼快,羅平安,蟲子變得多麼快呀..:」
「離開人,蠶蛾居然活不下去,它們只要幾代,或許十幾代,就變成另一種東西了..:」
「仙人可以活幾百年,或許幾千年...咳咳...」
這死氣沉沉的腐屍又一次脹裂了聲帶,她捂著喉嚨癱坐下。
「幾千年都沒有變化嗎?沒有嗎...咳...」
「往前走吧,武靈真君,往前走吧...」
她的呼吸聲越來越緩慢,語速也越來越慢剛開始還能說清楚,後來越來越恍惚。
風要消散了,雨也消散了。
記憶消散了,日月星辰都消散了。
來到盤古星極地的另一端,過了北極,所有方向都朝南。
「好冷呀...」
空洞的雙眼看著天邊緩緩爬起的太陽,它再次回到了武靈真君眼前。
海螺號破冰而行,當陽光照在航道上,它就變成一條路,冰原是雪藍色,海水像是金燦燦的濃湯。
恨消散了,所有的愛也消散了。
幸福消散了,痛苦也消散了。
暴風雨越來越遠,陣風鼓起皮帆,它越來越快,越來越平穩。
「轟隆!一道侶送來的甲殼像是壽衣,它再也經受不住這冰天雪地的考驗,落進萬丈深淵。
一片片甲冑從這三華聚頂法天象地剝落,更多的骨血冒了出來,血淋淋的眼晴望見極遠方浮冰海洋的盡頭,折射出金烏的輪廓。
「好冷呀...好冷...」
問丘無忌留在人世間最後的一句話。
「媽媽...好冷呀...」
她的手指頭停留在《小刀會·醫經·陰神三昧行刀辦法》的第四個小節,肉身徹底死去,這異鬼行屍透支了所有生命力一一法天象地還有最後一點力氣。
羅平安留不下無忌前輩的遺骸,他去觸碰這屍身,卻發覺屍體見到陽光以後,就像雪水一樣消融,變成四散紛飛的碎屑,他小心翼翼把納戒和銅鐵臂膀收好,把殘舊的皂色慧劍法衣都存進包裹里。
太陽升起又落下,碎冰隨著血肉巨船拍起海浪,推揉去深處,又是十二個時辰,法天象地掉下最後一塊甲冑,她的血引來不少海鳥和海魚,這些自然精靈反倒變成了天魔血肉的食物一一再到第三天、第四天,這巨船終於開始崩裂解體。
冰面由薄變厚,再由厚變薄。期間羅平安依然沒有離開這艘船,沒有按照原來的計劃逃走,或是捨不得早早結束這趟旅途,或是捨不得這道途的夥伴。
草上飛得了閒適的時間,偶爾會往遼闊的浮冰原野飛跑,躺在碎冰上曬太陽,嘴裡灌滿了寒風,然後發瘋的怒吼著一一它不敢相信自己能活下來,或許返程時也沒有多少生還的希望了。
到了第五天早晨,羅平安養足了精神,要和間丘無忌說再見。
劍匣化為降魔雕龍棍棒,脈衝引擎把羅平安的右臉照得發紅髮燙一一幾乎被紫劍融化的半張臉慢慢長好了,岩龍吐納歸元法讓羅平安擁有驚人的恢復能力。
海螺號裂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縫隙,寬闊的甲板深處時不時能看見魔胎的影子,那是地火熔岩發出的暗紅色光輝。
裂痕越來越深,直到武靈真君兩腳離開甲板,大船像是一個奔跑在寒風中的老人,終於跟跑跪地,終於摔成了碎片,腥臭的血氣逼得羅平安再次爬升高度,它落進深海之中,十六顆熒惑孽種的鐵石皮殼也紛紛開裂,受到海水冷凝淬鍊,瞬間破殼而出。
這些紫紅色的幼芽剛剛出生,就被強大的引力拽進深水區,找到海螺號的殘骸也於事無補,在瘋吃瘋長的同時進入更深的海域,短短十餘秒跌進六百公尺左右的水深,羅平安守在這片區域-
—一聽到深淵之下傳來撲通撲通的爆炸聲,看到浮冰受到衝擊波的影響,突然破開一個個坑口,就知道異魔已經死透了。
武靈真君沒了護甲胸掛,他拍了拍頭頂的兔子精,要草上飛抓穩耳朵和椅角。
「走了!飛哥!」
只一天的時間,武靈真君用實力證明,他還沒有資格征服這片大海。
羅平安跟著海螺號跑了太遠太遠,離泰杭地區有一千六多公里的距離,以黑犬法相操持降魔飛行,沒有任何靈氣來補充真元,無法入定調息,嗑完六顆益氣丹,藥性有邊際效應,再也撐不下去了。
離海岸線還有四十公里的距離時,他幾乎已經能看見泰杭港口,看見紅玉群島的土地。可是降魔越飛越慢,脈衝引擎的出力也越來越微弱。在跌進大海之前,他把草上飛丟了出去。
落進冰冷的海水之中,羅平安想了很多很多事,他著一口氣,儘量讓肺泡灌滿氧,要讓死期來得晚一些,睜大了眼晴,竭盡全力想看清周邊環境。或許能找到一塊凸起的岩床,然後慢慢走回去。
被天地殺死不算什麼奇事,在盤古星球,走火入魔的化神道君甚至能摔死,跌進地火岩漿里變成灰燼,叫天雷打得神形俱滅一一這都是很常見的災難。
只是真的到了這一刻,羅平安還沒有放棄,他已經跌進百米水深,頭頂的陽光照不到這裡,一切都變得黑暗了。
該怎麼自救呢?要怎樣才能走完這條路?
他從須彌芥子裡掏出八卦爐,沒有真元了,往機關塞進一顆靈石,雷霆打開一道真空區,沸騰的海水散發出奇異的號角聲。
緊接著,他便看見一個幽影迅速游來武淵大聖好像娜多姿的海妖,抓著泰杭地區漁家偷來的大網,一下子把羅平安撈起。
這神志不清的傻仙姑分不清掌門的頭腳,幾乎把羅平安當成了獵物,竭盡全力往岸邊游一一也不管水下的冷暖暗流,任由羅平安如何掙扎,她就是不上浮,要掌門喝得飽飽的。
黑漆漆的海水裡,羅平安意識混沌,隱約看見海床深處白茫茫一片浮光他想去細看,也辨不出什麼東西了,
直到長牙海狗把他拽上岸,他躺在白沙灘上歇息,半天沒回過神來,好像腦子都搖勻了。見到衣衫不整的內門長老叉腰狂笑,又露出滿嘴牙齦,不修邊幅的樣子。
羅平安說不出話,只想安靜的呆一會。
「宗主!宗主你沒事兒吧?」
武空不善水性,在一旁指點道:「富貴總管教過心肺復甦人工呼吸,武淵長老,你救一救師父吧!」
羅平安連忙揮手作罷,開口說話「別別別,我沒事,我沒事了,別搞我,這婆娘不喜歡刷牙,嘴巴太臭了。」
「!~」武淵滿臉嫌棄,往村里躲避,只怕武靈真君趕她下山。
武空:「師父你沒事兒呀?」
「活了,活了..:」羅平安立刻問起泰杭村和咸陰村:「村鎮裡的異鬼怎樣了?有沒有三毒教的歹徒來行兇作惡。」
「沒有呢!哪裡敢!」武空連忙說:「都跟著一團奇奇怪怪的肉塊,跑到海里去了!」
「跑進海里了?」羅平安這才想起剛才在海底見到的東西:「白月菩薩追出去了?她往北海去?要自尋短見?」
「對吧..:」武空不知道白月菩薩是怎樣的人,也沒有親眼見過:「異鬼也跟著她走了。」
羅平安:「三毒教的人沒有來過?你說他們不敢?」
武空:「陸遠就在斧州等候,昨天來到咸陰村,要等師父您回來。」
羅平安馬上爬起,沒想到陸遠真的敢來,他要進入臨戰警戒的狀態,卻沒有絲毫的真元可用,
只能入定調息。
「武空,你為我護法!」
另一邊,泰杭村鎮沒了白月菩薩的幻術庇護,一切又變回百年前破敗荒蕪的景象。
茉莉花跟著父老鄉親走了一路,親眼見到街坊鄰居跑進海里,跟著白月菩薩慢慢變成水下的虛影,她不敢再走,後來天與地都一片黑,風暴捲走了窩棚,她就躲到一處舊屋一一躲回了問丘氏堅固的院落里。
大屋的門廊傳來吱哎呀呀的奇怪風聲,她不敢去看,這往昔年歲里富麗堂皇的屋子或許還有鬼魂作祟,她也認不出這個家。
回到熟悉的牛欄,回到枯敗的雞圈,她蜷著身體,餓了三天渴了三天,幾乎一動也不能動了。
直到陸遠來到門外,這位仙尊凝視著閭丘無忌的分身,竟然一時語塞。
採茶妹見到微弱的天光,太陽也要出來,於是大聲喊。
「誰來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聲音居然變得如此沙啞,寒風要帶走最後一點體溫,或許快死了。
陸遠沒有回話,從須彌芥子裡取出一瓶甘露,以三昧戲法送了過去,再往碼頭趕,頭也不回的走了。
與甘露一起飛來的,還有武淵大聖,她受到掌門嫌棄,心裡總是委屈。於是擠進雞圈,和茉莉花靠在一起。
見到這飽受折磨的小妹,武淵就開始慟哭,她摟著茉莉花的腦袋,把茉莉花緊緊抱住,什麼都沒有說一一好像什麼都不需要說了。
過了好久,武淵從喉嚨里擠出點聲音,她浮腫的眼睛裡全是淚水。
她們自始至終都是一類,只不過長牙要比閭丘無忌幸運太多太多,可以無憂無慮的躲在海底,
當一頭神智未開的野獸。
「回家吧!回家吧!跟我回家吧!
採茶妹渾身發抖,手腳僵硬。
「好冷...好冷呀...」
長牙海狗脫了法衣,給茉莉花披上,她只留著褻衣。
「太陽出來了,不冷了...」
「太陽出來了,回家吧。」
羅平安再次見到陸遠時,這位仙尊沒有左右護法,沒有十大門派的粉絲團來護駕。
他依然穿著那身駝色法衣,只是沒有披甲,護心鏡也卸下。
從入定狀態中醒覺,武靈真君只有三成真元,留給他備戰的時間不多陸遠揮手召喚出一頭龍驟鐵騎,英武不凡的具裝馬匹是仙尊精心準備的元靈幻獸。
他牽馬上前,拍了拍鞍具。
「羅平安,我來為你牽馬,送你回武靈山。」
武空罵道:「陸遠!你一肚子壞水又在謀劃什麼列毒奸計呢?!」
「封神大典時,我沒有來。」陸遠偏開腦袋,不想和這火猴的分身對視,只覺得武空噪:「武靈真君此行,遠走北海三千里,擊水搏浪斗天魔,救北辰蒼生於水火,挽狂瀾怒濤定風波我應該來送他一程。」
武空依然懷疑,眼神遊移不定。
羅平安二話不說翻身上馬,這元靈幻獸的腦袋往下栽了那麼一陣,立刻直起腰杆,要騰雲駕霧飛空神行。
武靈真君沒那麼多怪想法,既然陸遠來接他,他也沒有力氣去鬥法,如果要動手,或許早就在入定調息時開打了一一何必搞那麼多儀式?
羅平安低聲問:「開府總管喊你來的?」
風聲獵獵,陸遠牽著韁繩在前方領路,隨口應道。
「線人打聽到三毒教動向,我就來了。」
羅平安:「你我遲早有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也是遲早的事,不在今天,也不在明天一一等到這個遲早來了再說。」陸遠立刻回應:「要英雄流血也流淚,這是世上最可恥可怖的事。」
「黃鼠狼要為雞哭喪了?」羅平安沒有什麼好臉色:「可是百年以前...」
「你怪我袖手旁觀?」陸遠打斷道:「這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為你牽馬送你回山一一因為你保護泰杭狹間地有功,徐家峽三江交界可以平安昌盛,三毒教再次敗退。」
「要拿走我項上人頭,祭典間丘無忌的亡靈?」
「我不會引頸待戮的,你要打,我奉陪到底。」
陸遠的所作所為,代表著兩儀仙盟的利益。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符號,無法從這混沌人間脫身。
欲望使他飛升九霄,也會反過來支配他的心智。
羅平安深知,這只是角力其中的一個回合。
打殺陸遠的肉身似乎沒有什麼用,還會有第二個神君,第三個神君,他們不是陸遠,卻神似陸遠一一因為仙人不像蠶蛾,不會在短短的十幾年裡就變成另一個物種。
他們可以活幾百年,幾千年,強大的力量致使這鐵牢無比的堅固,時代好像凝固了,永遠的停留在某個瞬間。
把羅平安送回武靈山以後,陸遠與王術私下開了個小會。
又過了十來天,仙尊回到琳琅皇城的弘法寺,收到了南海商船運來的花卉新品,那是龍智禪師托天竹比丘尼養育的植株。
陸遠仙尊臉色蒼白氣血虛浮,失去分身以後他總要寧心靜氣,似乎把一部分心魔都殺死,打開禮品箱櫃,就看見綠油油的仁人木。
紫劍送上七政殿祠堂的主位,青劍的三截碎片供奉在牌匾兩側。單獨開了一間特等席一一坐進神里的間丘無忌變回了女人的模樣,她終於可以做真人,用泥塑偶像的形態,變成武靈山諸位祖師的一員。
陳富貴總管從佩縣請來一位上黨城深造的進士做抄詩官來題詞。
聽了羅平安宗主講述的故事,這凡人舞文弄墨,寫下新世紀的批語。
「人間笑與淚,悲喜都是歌。難尋解脫路,菩提見正途。」
「北洋夢中醉,甜江入海流。天魔浮屠苦,空虛不自由。」
「春蠶到死,肉身破碎,只是魂魄藕斷絲連。」
「木蘭再開,茉莉香來,不過重走武靈仙山。」
「太乙玄門:二十三任武靈真君·間丘無忌。」
碑文印在神像背面,慧劍法衣陰刻了屏山大聖的形象。
羅平安泡在海水裡,肌肉骨骼都受了不輕不重的水壓內傷,又被蘭傲霜包成了粽子,他搖著輪椅扯著合資兄弟的衣袂,對新來的抄詩官指指點點。
「嘿!小陳!這傢伙哪兒找來的!」
「他好有才華!」
此時此刻,紅玉群島某一片人跡罕至的飛地。
草上飛已經在島上困了半個多月,每天啃香蕉度日,偶爾還能騎海龜耍一陣,掌門和武淵大聖好像都被這冰冷的大海泡壞了腦子,完全把兔子精忘了,也沒有單獨留一塊靈玉用來通信。
「有人嗎!這他媽是哪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