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就是卓卓集團的午休時間。
辦公室里，落地窗前，一隻只狐狸四仰八叉躺著，讓陽光曬熱鼓鼓的肚皮。
卓群端了一杯熱茶，一邊小口喝，一邊隨手拿著莎草紙，隨意看看。
只有負責採購的幾隻狐狸，正蹲在落地窗前，滿臉興奮，等待交易！
「嚶嚶嚶！」
金錢爪捧著小木板。
「嗷嗷嗷！」
金錢耳抓著兩枚火藥球。
「嚶嚶嚶！」
黑戒指已經斜挎了小窗戶，隨時準備出去！
而它們盯著的畫面，是特殊的車間，四面八方、地板天花板，都被貼上了鏡子。
而站在車間裡，正在耐心細緻製備火藥的人，被鏡子照見身體的前後左右乃至頭頂和腳底，和前後、上下、左右一重重倒影一同操作的人，正是渣塔博士！
這傢伙身高一米八，長得膀大腰圓，臉上鬍子拉碴。
但是做起實驗，竟然非常細緻！
粗壯的手指和試管差不多粗，但搖晃試管的動作又標準又麻利，好像一台機器。
端起量杯讀數，視線與液面完全平齊。
攪拌溶液速度又快，效果又好。
各種操作都乾淨利落，實驗台上不同反應多線程進行。
各種儀器擺的整整齊齊，有條有理。
實驗室的白爪爪，躺在舒服的木地板上，歪著腦袋看到這一幕。
「嗷？」
客觀的講，單論實驗操作，也夠資格來卓卓集團……當個實習生了。
……
午後的溫熱陽光中，法爾斯帶著蘇魯斯，參觀這實驗基地。
「這是我們的反應槽。
「是用特種水泥砌成的。
「等以後實驗基地轉型生產基地，反應槽就不用再換。
「只需要把這些木板房，都改成更耐用的磚瓦房……」
蘇魯斯點點頭。
「不錯，考慮很周到。
「火藥製造廠這東西，不適合放到上城區。
「就留在這裡，挺合適的。」
兩人一邊走，蘇魯斯從口袋裡掏出來單片眼鏡，放到左眼前，看到鏡片中倒映出製備車間裡的渣塔博士。
「唔，很精彩的表演！
「這個小伙子，很不錯嘛。」
他乾脆把單片眼鏡固定在臉上，就這樣一直監視渣塔博士。
根據渣塔博士的說法，兩個小時之內，就能完成六代火藥的製備。
他打算全程監督，等火藥製成後，再試試威力，就知道究竟成或者不成了。
……
午後的陽光燦爛，天空湛藍。
而整座白狼城，卻開始有暗流涌動！
麥穗馬車行里，吳雲躲在暗室之中，隔絕陽光，點燃蠟燭，在《起義軍英靈錄》上寫信給總部。
【……蘇魯斯的馬車離開上城區，停在法爾斯實驗基地門外】
【這是前所未有的重大事件，我懷疑法爾斯在六代火藥項目上，取得重大突破】
【請總部酌情處理】
不多時候，英靈錄上便水墨模糊，墨跡遊走，字跡重組。
【總部已知悉】
【鬼雄交易服務專班不需要參與本次事件】
吳雲坐在椅子上，鬆了口氣，擦了把汗。
向總部匯報是她應盡的義務。
但她也確實不想摻和這件事！
畢竟，那是蘇魯斯啊！
裁決司本來就是上城區九大職司里排前三的暴力機構！
蘇魯斯又是裁決司的首席！
她真不想去捋蘇魯斯的虎鬚！
……
【與蘇魯斯糾纏的是鐵衣公主的梳妝鏡】
【不要出現在任何鏡子前】
【也不要出現在窗玻璃前】
【一旦察覺到任何危險，請立刻停止觀察】
貧民區，糧店暗室里，乾瘦乾瘦的老闆，捧著一本吳雲同款的《起義軍英靈錄》，看完了總部發來的情報。
他皺皺眉頭，推開暗室的門。
穿過冷落的糧店一樓，爬到二樓，看見兩位起義軍戰友，正趴在窗前，遠眺法爾斯實驗基地。
這兩人的眼睛都不正常……一個是膨脹開來的血紅色大眼睛，一個是瞳孔擠滿整個眼眶的鬼瞳，此時都在全神貫注，進行觀測。
「總部送來的情報，沒有什麼價值。
「總之，我們正在觀察的人，是蘇魯斯。
「我們很可能在他的射程範圍之內！
「要隨時戒備，隨時小心！」
兩個觀察員都慎重點頭。
他們所處的房間裡，沒有任何一面鏡子，窗戶上也沒有玻璃。
此時向外看，便能看到遠方的實驗基地。
糧店老闆也湊到窗口。
「這窗戶早就拆了玻璃，用布蒙住。
「我們所在的房間，應該是安全的……」
話音未落，糧店老闆突然聽到「吱嘎」一聲，看到隔壁的房子，窗戶打開，玻璃對著他們。
「嗯？」
這玻璃中他的倒影，隨他一起表情轉換，一起皺眉，一起瞪眼，一起張開嘴巴。
隨後，他便隨著玻璃中的倒影一起，後仰回窗內，兩隻手臂擼住了兩個觀察員的脖子。
「隊長，你幹什麼？」
「怎麼了？」
他說不出話，手臂猛然收緊，拉傷了筋肉，拉斷了骨頭，勒住了兩個觀察員的脖子！
咔嚓！
咔嚓！
糧店老闆懷裡，兩個觀察員滿臉驚恐，斷了脖子，歪著腦袋，嘴角垂血，死不瞑目。
……
隱蔽的院子裡，一隻鐵鍋正被架在篝火上，煮著咕嚕嚕沸騰冒泡的熱湯！
而八個穿著畫滿符文長袍的女人，正在圍爐跳舞！
她們嘴裡唱著古怪的歌，腳下蹦著古怪的步！
她們舉起雙手搖搖晃晃，像是在祈禱，像是在呼喚邪神的名字！
穿著古怪長袍的男人，站在旁邊，看得入神。
「對……
「對……
「就是這樣……
「祈禱神，幫我們，把法爾斯的火藥拿回來。
「六代煙花，也在神諭里！
「六代煙花，也可讓神歡心！」
她們唱著、跳著、蹦著、舞著，而那口鍋的液面，卻突然沒了「咕嚕嚕」冒出來的氣泡，甚至收斂了波紋，甚至越來越平整，只剩下蒸汽裊裊騰起。
她們都感到驚恐，從未見過這種畫面。
男祭祀也愣住，下意識上前，想看個究竟。
卻見平整的液面，像是一面鏡子，倒映升騰的蒸汽，倒映跳舞的女人們。
倒映出女人們扭轉身姿，齊齊向鍋中撲去的樣子……
噗通……噗通……噗通……
接連八人撲入鍋中，撲出半鍋滾湯！
鍋里女人掙扎，嘶吼，慘叫，熱浪撲騰，泛起肉香味！
……
實驗基地。
蘇魯斯和法爾斯，已經走到試爆廣場的邊緣，看到這廣場土地被炸得焦黑。
蘇魯斯扶一扶單片眼鏡，露出冷笑。
「哼，起義軍的狗崽子湊過來。
「空心邪神的崽子們，竟也往上湊？」
法爾斯微微一愣。
「空心邪神？
「首席大人，他們……」
蘇魯斯搖搖頭。
「不用怕。
「我們白狼城，也是有鬼門教授坐鎮的。
「也曾斬過鬼門教授，也曾驅逐邪神。
「今天的六代火藥，無論誰，都搶不走！」
他單片眼鏡中景色再變，變成實驗室里製備火藥的渣塔博士，看到桌上已經多了些各色各樣的油狀物、膏狀物和結晶，而渣塔博士坐在實驗台前，抬頭看了扭秤的讀數後，又低頭在草紙上「刷刷刷」開始演算，一邊演算。
「哈哈，這個小伙子，真不錯！
「他喜歡職稱？那就給他！
「他想當教授？我讓他當榮譽教授！」
……
安靜的實驗室里，只有羽毛筆落在紙上莎莎的聲音。
渣塔放下筆，深吸了一口氣。
又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鏡子，卻見鏡中的自己，也看過來，和他對視。
他咧嘴一笑。
「終於到時候了。」
他看向實驗台一側的玻璃罐子。
那罐子裡滿滿當當，都是仙女星粉塵！
價值連城的仙女星粉塵！
他看著罐子，其實不太能理解，這粉塵憑什麼那麼貴？
一粒粉塵的價值，夠一個平民吃一輩子，這合理麼？
這不合理啊！
就像農場的糧食明明堆成山，但還是有人會餓死一樣，不合理。
就像林場的木材和山上的石材一車車運走，但還是有人會無家可歸一樣，不合理。
就像上城區的醫生每天喝著茶看著報紙等貴族上門，但平民還是在哀嚎無助中病死一樣，不合理。
就像大把大把的經費明明可以拿去建藥廠、生產心臟病藥，讓民眾都有藥吃，但偏偏要花在這什麼六代火藥上一樣，不合理。
已經有參與試爆的平民被震傷了內臟，不得救治，一命歸西。
已經有在基地旁邊撿破爛的平民被偵探發現，不經解釋，一刀捅死。
已經有被實驗產生的廢氣污染了肺部，從咳嗽到咳痰到咳血的孩子，生生咳死。
而若這六代火藥真的研發出來，還有多少人會因此而死去？
想到這裡，渣塔博士露出笑容。
一切都要結束了。
他的白大褂下面，穿著自己最漂亮的一身禮服。
禮服左邊的口袋裡，是父親和母親的遺照，一張黑白照片。
禮服右邊的口袋裡，是他最近幾年常常會讀的一本書，《美好世界》。
今天，他已經準備好，就這樣帶著自己和這個世界僅存的念想和期望死去，臨死前，再為這個世界最後做一點點事情。
他一向平穩的手略有些顫抖，伸向那瓶仙女星粉塵。
在「嘎嘎」的玻璃摩擦聲中，把蓋子擰開，把它拿到一燒杯慘綠色溶液上方，準備毀了這價值連城的粉末。
他又想起蘇魯斯那句話……大鬼雄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
他笑了。
這句話說的很好。
但那些貴族們，他們也配叫鬼雄？
他們能分得清自己究竟是人是鬼麼?
他抬頭看看四周的鏡子，仿佛感受到蘇魯斯的目光，正看著這瓶價值連城的粉末。
「只有我，才是真正的鬼雄。
「我想做的事，都能做成。」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隨即，把手一歪，把仙女星粉塵，倒向那杯溶液。
便在此時……
咔嚓……
他下意識抬頭，看到實驗室牆壁上方通風的小窗戶，竟是被推開。
探進來一顆火紅色毛絨絨的腦袋，頂著貝雷帽，貝雷帽上插著一隻鮮艷的大鸚鵡羽毛，正兩眼放光看向他。
「嗷嗷嗷！」
那是一隻狐狸！
一隻興奮的狐狸！
……
蘇魯斯和法爾斯，轉完了整個基地，剛好登上早已等待在此的巨大馬車。
兩人坐在車廂里的沙發上，喝著紅茶，看著鏡中的渣塔博士。
卻見渣塔博士，已經將仙女星粉塵一點一點緩緩倒入那溶液中。
「說起來……你見過六代火藥的成品麼？」
法爾斯連忙搖頭。
「沒有。
「仙女星粉塵實在太貴了，我們試不起。」
蘇魯斯一邊點頭，一邊眼睜睜看著，鏡中的渣塔博士，把最後一點仙女星粉塵也倒進溶液里。
……
實驗室里，渣塔博士同樣扭頭看向牆上的鏡子，看到鏡中的自己，緩緩把最後一點仙女星粉塵，給倒進溶液里。
可實際上，他手中空空如也。
他的仙女星粉塵罐子，已經被實驗台上這隻狐狸拿走，被這隻狐狸重新扣上蓋子，被這隻狐狸裝進隨身的小背包里。
而這隻戴貝雷帽的狐狸，此時正把一罐假的金粉，倒進燒杯里的慘綠色溶液。
又把一些自帶的瓶瓶罐罐里的奇怪試劑，也都倒進這燒杯。
最後把兩顆小圓球，丟進燒杯里。
卻見燒杯中「咕嚕咕嚕」冒泡之後，兩顆小圓球很快浮出來，而那些金粉，竟是融入小圓球的表層下方，糊成金燦燦的一層，像兩顆黃金丸子，浮在燒杯的液面。
卻見這狐狸得意洋洋，指指液面的兩顆黃金丸子，又拍拍自己胸脯，又拍拍渣塔博士的肩膀……卓卓集團，會把每一次採購都做得漂漂亮亮！會讓每一位客戶滿意！
渣塔博士還沉浸在震驚中，說不出話。
為什麼鏡子中，完全沒有倒映這隻狐狸？
為什麼鏡子中，他還在攪拌這燒杯里的溶液？
他當然知道，某些鬼可以騙過鏡子！
但，什麼鬼能騙過蘇魯斯的鏡子？
不等他感慨，這狐狸就美滋滋抱著挎包，抱著挎包里的仙女星粉塵，戴著貝雷帽，頂著色彩絢爛的鸚鵡羽毛筆，嗖的一聲跳上高高的窗台，從窗戶鑽了出去，又「咔」的一聲帶上窗戶。
只留渣塔博士守著實驗台的燒杯，守著杯中的黃金丸子，目瞪口呆。
而實驗室里的一面面鏡子，畫面中的渣塔博士，也漸漸和現實中的渣塔博士統一動作，變成目瞪口呆的表情，盯著燒杯中兩顆黃金丸子。
直到「咔嚓」一聲，實驗室門被推開。
蘇魯斯滿臉堆笑走進來。
「哈哈哈哈，小伙子，成功了麼？
「辛苦啦！
「快讓我看看，傳說中的六代火藥，到底長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