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嶺小木屋裡,謝晚意將常嬤嬤裹在自己的被子裡,雙手不停搓著她凍到發紫的身子,一邊哈氣一邊忍著眼淚。
謝晚意母親去得早,父親和主母只疼嫡出長姐,是常嬤嬤一手將她帶大,又隨她去了雁王府,名為是主僕,勝似母女。
常嬤嬤和簪雪、清秋,還有念左念右都是非要跟著她過來才遭了罪。
方才見到念左小腿處的傷口已經蔓延一大片,整個人沒有半點兒血色,謝晚意胸口涌動著從未有過的悲痛。
她本不信神,可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面前的太極佩。
世間若真有神明,請救救常嬤嬤。
謝晚意昨晚將點心和蘋果給他們分著吃了,也不知怎麼冒出個念頭,心想東西既能憑空出現,那是不是也能再傳送回去?
她先拜了三拜,口頭表達了對菩薩的感激,然後拿起一個空盤子朝著玉佩一丟,果然黃色光暈乍現,瞬間吸走青瓷盤。同時也看清那光暈呈花束型放射狀,一眼望去深不見底。
光滅後,太極環形孔下還是那個破敗的木桌。
謝晚意心頭一熱,既能再傳送回去,那菩薩一定能收到她的感激!當下咬破手指,在其中一個盤上寫了兩行小字。
可惜等了一整晚了,太極佩沒有半點動靜。
握著常嬤嬤越來越冷的手,她的心也跟著一點點墜了下去。
北風呼嘯,即使門窗用布料堵著也難掩刺骨的冷。
聽簪雪說,方嶺分東南西北四塊,東谷三面環山,寒風侵襲最少,擁有唯一的水井,因而是被流放的貴族聚居地,謝晚意本該也去東谷。
南區就是她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多是被連累的家眷或奴僕,不必給邊境士兵為奴。北區處於寒風中心無法生存,得罪東谷貴族和邊境士兵的就會被丟到北區,只消一夜,人就能被風乾。
西區多是罪不至死但窮凶極惡之人,要給邊境士兵為奴,還隨時可能被羅剎人擄走,生不如死。
東面是貴人,西區是惡人,南區夾在中間最好欺負。
念右氣喘吁吁抱著一小杯水從東谷回來,水面結了薄薄一層霜,簪雪和謝晚意輪流放在掌心搓溫,然後餵給常嬤嬤。
第一小口沒餵進去,謝晚意將常嬤嬤抱在懷裡托著下巴才順利餵下去。
「還有嗎?」
看著她漆黑如墨的雙眸,念右欲言又止。
簪雪咬唇道,「王妃,就算咱們還有首飾買水,可每人每日只能買一次。」
「這點水怎麼夠?常嬤嬤···」
說到這,謝晚意想到念左的傷,瞳孔一緊,定是前兩日他們為救自己不得不多次取水,才與人起了矛盾。
這一刻,濃烈的無力感席捲了謝晚意。
如果當時她和裴恆認個錯,求求他···
後悔有什麼用。
謝晚意吸了吸鼻子,「這半月我沒出去,他們沒見過我,我去買水。」
「王妃不可!」念右一想到那地方什麼人都有,王妃這般模樣過去了,哪能有好!當即跪在面前擋住她。
簪雪更是直接把杯子攥在身後,搖頭如撥浪鼓。
謝晚意目光堅定,「給我。」
「您才有些精神不能見風!若是常嬤嬤知道您不顧惜自己,她心裡會更難受。」簪雪紅著眼作勢也要跪。
謝晚意知道他們是為自己好,可她如今什麼都沒了,若連常嬤嬤也···她不能原諒自己。
忽然,外頭傳來嫡姐謝瑤環的聲音,「半個月沒見到人,八成早沒氣了。」
「將她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搜出來,屍體丟到北區。」
「不,要是還沒發臭,先給西區那些瘋子,能換幾個錢算幾個,要不是她不爭氣,咱們何至於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受苦!」
謝瑤環話音剛落,木門就被一腳踹開,震得房梁落下簌簌灰塵。
涼風嗖地竄進來,這風和京城的不一樣,像刮骨的刀子,一下一下割得皮膚都痛。
謝瑤環披著去年的舊狐裘,見謝晚意還站在那兒,先是一驚,再打量她面黃肌瘦的樣子,嗤笑一聲,「還沒死呢?」
旋即咬牙切齒,「廢物!要不是你蠢,我們至於被流放到這兒?最該死的就是你,你怎麼還不死!」
「你死了,屍體還能換兩個錢給母親抓藥看病,也不用讓父親一想到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就唉聲嘆氣。」
「謝家養你這麼多年,你盡點孝是應該的!」
謝搖環把所有的不痛快都撒在謝晚意身上,恨不得把她的血都榨成銀子!
流放的路上給官差使了不少銀子,為留在東谷,幾乎掏空了他們所有帶過來的盤纏。
半個月來吃不上喝不上,還要處處看人眼色,這樣的日子真的度日如年。
謝晚意見她齜牙咧嘴,亦是心寒,「長姐怎麼不說,要不是你痴心妄想勾引陛下得罪瑞妃,謝家怎麼會一夕之間傾塌!」
謝瑤環臉色一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閉嘴!還當自己是雁王妃,竟教訓起我來!」
謝晚意從前顧忌裴恆顏面,對她的冷嘲熱諷視而不見,今日卻毫不示弱,「是你上趕子來我面前找不痛快。」
「你,謝瑤環,從我屋裡滾出去!」
怕吵著常嬤嬤,謝晚意壓著胸口的不憤。
謝瑤環聞言卻笑,「你的屋子?」
她神色怪異,目光陰冷,竟當真轉身往外走,「妹妹向來有本事,連雁王的床都能爬,想必在這人吃人的地方也能活出個人樣來。」
從屋裡出來,侍女佩兒不解,「大小姐,他們每日都拿著首飾去換水,必定從雁王府帶了不少稀罕貨出來。」
「您當真就這麼放過她?」
謝瑤環冷笑,「放過?她一個庶出的賤人做了雁王妃,在京城壓了我四年。到了這兒,還跟我擺雁王妃的架子,我看她還能活幾天。」
「已經過了半月,死了就罷,既沒死,這破屋子也不是白住的。」
「你現在就去官爺那兒報個信兒,我看是她滾還是我滾!」
謝晚意沒了住處,只需一夜就能被凍死,到時從雁王府帶出來的東西不還是她的!
謝瑤環一走,常嬤嬤直挺挺的身子就開始發抖,唇色全無,好幾次連呼吸都停頓了。
謝晚意心懸在嗓子眼裡,紅著眼,「水,水···我去找水!」
冰冷的絕望和恐懼蔓延而至,她一起身,兩眼一抹黑,險些栽倒。
同一時刻,太極佩閃過刺目的黃光,巨大的熱氣和撲鼻的米香包圍了破敗的木屋。
簪雪和念右目瞪口呆盯著憑空多出來兩個桶,雖然不算大,可、裡頭是白花花的米飯和熱騰騰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