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晚意把消息告訴這些婦孺時,她們一個個目瞪口呆,足足怔愣了片刻才回過神。
「真的?」
「胡光他們不能來欺負我們了?」
「每日還有一碗粥?」
「謝小姐,是不是待會兒要被將軍斬首,所以您在哄我?」
謝晚意溫聲道,「該殺的是瘦子他們四個。」
「不過將軍也不是平白護著我們,往後四萬將士的衣裳被褥,縫補漿洗都由我們承擔。你們可願意?」
「願意願意!」
「我從前在府里繡活兒最好。」這女子看了眼自己如今粗燥乾裂的雙手,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拿針線,激動得又是哭又是笑。
一雙雙氣死沉沉的眼好像瞬間被注入新的靈魂,受傷失去的血液在這一刻迅速得到補充,營帳里一片歡呼。
「菩薩娘娘。」小孩兒抓著謝晚意的手又蹦又跳,她不懂母親高興什麼,但卻知道是菩薩讓母親這樣開心。
婦人們也跟著小孩兒一口一個菩薩,謝晚意險些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周身在發光。
不管之後如何,也不管宋將軍心裡究竟怎麼想,看著大伙兒熱熱鬧鬧有生氣的模樣,她便不後悔今日所作所為。
小敏冷靜站在背光處,和四周格格不入,但看謝晚意的時候帶著從未有過的亮光。她們救過自己的命,還因此險些被打死。
本以為她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讓任何人知道有食物,甚至讓她的下屬將自己滅口,小敏也能理解。
可這個女人居然傻到···
她根本不知道方嶺最難對付的不是胡光,而是東谷那些占據一切優勢和唯一資源的貴人。
小敏該嗤笑她們,可嘴角僵硬到扯不起來,就連渾身血液都燃著,目光忍不住被謝晚意吸引。
宋清和殺了瘦子四人,算是給胡光一個教訓。
而胡光得知那群女人有了宋清和的保護,還能得軍糧救濟,氣得摔了一碗土豆,「瘦子那個混帳死了活該!」
「宋清和早上才說了不准殺女人孩子,他晚上就去動手!蠢貨,蠢貨!」
胡光一想到以後不能暗地裡弄死女人充飢就氣得炸毛。
尤其小敏也跑了!
那丫頭是這批女人里最新鮮可口的一個,本想留個一年半載給自己暖床,現在倒好,一個女人都撈不到了。
操!
不過,她娘和弟弟還在他手裡。
*
因水源珍貴,白粥熬得稠,還有窩窩頭和幾顆青菜,簡直讓這些女人做夢都不敢想。
她們離開時,宋清和還多給了一小袋土豆,埋在土裡燒熱,又綿又香。
謝晚意在小木屋四周圍了個院子,十幾個女人在此縫補,吃過飯各自回去歇息,原本還擔心夜裡不安全,但宋清和發了話,少一個人都算在胡光頭上。
因此,胡光不但不能動她們,夜裡還得派人輪流巡邏,一來防止羅剎兵偷襲,二來怕這些女人餓死凍死。
而這一切,都怪謝晚意!梁子算結大了。
他沒找她的麻煩,她倒想來分割自己的地盤了。
*
裴恆下了朝就在京城逛了兩圈,最後看中城東一座三進三出的老宅院,讓聞淵買下。
思來想去,讓人去護國寺把太初和尚請了過來。
太初還沒滿二十,是長公主和賢揚大將軍之子。十年前,大將軍戰死疆場,長公主殉情,年僅九歲的太初削髮為僧入了佛門。
裴恆幼年的玩伴少之又少,太初是其中一個,當年還曾打算給他做伴讀。
「什麼?」太初一聽裴恆要用他的名字置地屯糧,驚訝道,「王爺,我家裡是死沒人了,可小僧的命也是命!我一個和尚買宅院屯糧···」
太初不敢說不行,只能搖頭。
裴恆道,「近日我幫著燕臨催軍糧,太子盯我盯得緊,用你的名字只是以防萬一。」
太初捏著佛珠,愁眉不展,還萬一?本來就一萬個不妥。
裴恆了解他性子,不說清楚恐怕不會答應,於是便把玉佩的事告訴了他,並表示屯糧是為了傳遞到燕臨救百姓。
太初直愣愣盯著他的玉佩,看花眼也沒看出有什麼不同,「王爺,小僧說過不下一萬次,念經不會變傻。」
裴恆失笑,拿起案几上的紙筆寫了字條,隨手往玉佩上一放,白光驟顯,字條消失不見。
太初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拿起玉佩上下左右的找,「真沒了?」
裴恆靠著椅背,「待會兒她就會回復我。」
太初看他一臉堅定,定了定神,果斷從懷裡掏出隨身攜帶的符紙,連手裡的佛珠都一併塞到裴恆懷裡。
「幹什麼?」裴恆皺眉。
太初道,「小僧覺得,王爺遇邪祟了。」
裴恆無語。
此時,玉佩在太初手上又開始發光,裴恆心道不好,立刻探臂穩穩接住從太初手裡掉下的玉佩,不過眨眼工夫,驚出一身冷汗。
「它、它、它還燙手!」太初縮著手,一臉莫名其妙。
一低頭,桌上果真多了一張字條,娟秀有力的字跡,墨跡還沒幹透。
上頭寫著:代十六名婦孺叩謝神明慈悲,十幾張嘴不是小事,每日兩餐白米足夠,不必再添。
祈願神明安康。
太初嘴巴張得老大,感覺心臟差一點就跳出來了。
他念佛,基本的感知力還是有的。一個字最能體現其心念力,寫這字的女人純善而且···有極強的生命力。
他咽了咽,把符紙和佛珠又從裴恆懷裡奪過來,抱在自己懷間。
謝晚意自然不知道玉佩對面還有個和尚憑著幾個字就斷定她是什麼樣的人,思忖片刻,吩咐念左,「你去跟將軍借個儲水的桶,不必大,能夠每日熬粥就行。」
一聽神明要給水,他們滿臉喜色。
謝晚意卻有些為難,神明還說讓她把地窖挖大些,畢竟貯備十幾個人的口糧和五六個人的差很多。
她不想給神明添負擔,正想著如何婉拒,屋裡又多了幾把挖地窖的工具。
他說最好連夜挖,明日先傳遞一批地瓜過來,還說是煮熟的,這樣可以幫她們節約柴火。
謝晚意沒骨氣,一聽地瓜,想到甜滋滋的味道,厚著臉皮寫下,神明萬歲。
裴恆見到「萬歲」兩字,哭笑不得,趕緊燒了。
這要讓別人瞧見,不必等太子發難,他就該寫思過書了。
太初用了好長時間終於接受這個事實,原因是裴恆外公是南疆卸任國君,他的東西有點兒神奇也不足為怪。
這會兒剛在房契和地契上摁了手印,撇了眼字條,道,「給將士就是土豆,女人孩子就是地瓜,王爺真是偏心。」
裴恆不以為意,「地瓜貴。」
「男人苦一點不要緊,女人和孩子不能。」
尤其她自身難保還敢冒險給一群婦孺爭取一個冬天的安穩。
太初沒反駁,又問,「哪兒的女人啊?窮成這樣,沒吃沒喝,卻有玉佩,還是能通到你這兒來的玉佩。」
但凡雁王是個庶民,對面就剩等死了。
裴恆神色微沉,半晌才吐字,「燕臨關。」
太初神色一變,「難怪你要幫。秦王殿下在天有靈,這是捨不得他拼命護的百姓餓死。」
裴恆沒說話,周身明顯籠了一層薄薄的遺憾。
太初擠出一點笑,「燕臨外頭不就是那個三不管的地方?叫、叫什麼嶺的。」
「你的王妃上月不是也流放到那兒去了。」
裴恆挑眉,「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