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個尋常的婢女,尋常的面容,尋常的衣著。
可那雙眼睛並不尋常,唐玉箋感受到無形的重量,仿佛血液凝固一般壓迫著她的胸口,讓她的呼吸變得困難。
未曾修煉過的凡人,是沒辦法一眼看出妖物的。
更何況,唐玉箋今日是以凡人的扮相出現,黑髮褐眸。
唐玉箋倏然轉過頭,發現庭院裡的僕從,不知何時都不見了。
婢女朝她一步步走近。
視線中,屋頂上多出了幾道影子,有人說,「把她帶出來,不要在仙君的府邸中動手。」
唐玉箋猛然從混沌中驚醒,轉過身,第一反應是要跑,可後一秒她被一股如潮水般洶湧的力量卷出府邸,重重地摔落在空無一人的後巷中。
像是被淹沒進了冰冷刺骨的湖泊中。
唐玉箋緩緩地轉過頭,睜開沉重的眼皮。
細碎的雪沫拂面,風吹著夾雜著濕冷的氣息。
模糊的視線中,幾道高潔修長的身影,氣質斐然,以仙人之姿站在寂靜的巷子中,各個面容精緻,衣裙如雲霧般輕輕拂動,與尋常的凡間街巷格格不入。
鼻息間滿是蓬勃的仙氣,可卻冷冽似刀割。
那是完全凌駕於妖物之上的氣息,尋常魑魅魍魎之輩沒有任何抗衡的餘地。
唐玉箋喉頭收緊了。
天族?
這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仙?
場面肅清,其中一個身形高大的仙者踏著白雪,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往前走。
行至離唐玉箋還有十步之遙的地方,那位仙人站住,不再往前走,像是前方有什麼他不想碰觸到的污穢一般。
唐玉箋緊緊盯著他,
強大的威壓和精純的仙氣同時降下,提醒她危險的靠近,她也能感受到對方眼神中的蔑視和厭惡。
「妖怪?」
仙者的唇瓣間吐出極冷的兩個字。
「到頭來,作祟的竟是……」
他微微閉眼,神色中透露出高高在上的輕蔑與厭惡,就像是目睹一件華美的錦袍上爬滿虱蟲。
「竟然是個妖怪。」
周遭的仙對她怒目而視,疾言厲色。
「你這微不足道的妖物,可知犯下了多麼深重的罪孽!」
原本已經改好了命格,將失控的一切強行重拉回原本的軌跡上,當命官以為一切終於不會再有變數之時,分開命譜一看,忽然跪了下去。
以額觸地,滿身驚駭。
是罪業。
命譜上原本已經改好的命格遭到無端毀壞,又一次回到了原處,甚至仙君紅星鸞動,變成滔天的禍。
仙君一定要嘗遍世間之苦,而非世間之歡。
可命譜上並沒有另一人的命格,卦象也卜不出仙君身邊出了什麼生人,命官魂不守舍,親自下界查看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未曾想過,命譜上從未出現過旁人的命格,是因為破壞了仙君機緣的竟是一隻妖物。
仙者帶著傲然的氣勢,在唐玉箋面前踱了兩圈,焦慮之情溢於言表。
「怎麼會是一個妖怪?」
他自言自語,難以置信到表情都顯出幾分扭曲。
「我寧願是個凡人,也好過一個妖物!」
他怒視唐玉箋,厲聲責問,「你知道你個小小的妖孽捅了多大的簍子嗎?」
唐玉箋被這突如其來的威壓所震懾,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仙君是要嘗遍七苦,圓滿十善業,與蒼生共情,壓下私念重回天界,然後一心為天下蒼生。
他可以博愛,卻不可以偏愛。
尤其是偏愛一個來歷不明的妖孽。
仙者的身影在昏暗的巷子中顯得高大而不近人情,他緩緩抬起手,周圍寒風倏然凝結了,一股無形的微壓力籠罩住整個巷子。
唐玉箋的呼吸在這一刻幾乎停止。
她能感覺到那股氣息的威懾,出自下位者對即將到來的擊殺與毀滅的直覺。
「不可,大人,她身上已結下了善緣!」
劍拔弩張之中,忽然有人攔下了仙者。
「善緣?」仙者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稍作探查,神情更加慍怒。
這妖物身上竟然真的承蒙了仙君的恩澤,若貿然對她下手,便是在造下深重的惡業。
命官幾乎兩眼一黑,「你這、這妖孽,破壞了仙君的因果,還占了仙子善緣,掠奪了他人的福報!」
他看著眼前像是被震懾住了的妖怪,牙快要碎了,強迫自己與之溝通。
「無極的仙尊下凡歷劫,轉世成為這家府邸的世子。他的命運早已有天命安排,與人間的貴女有一段姻緣。」
「你一介小小的妖物,魯莽地破壞這段天定的良緣,破了仙君的七苦十善業,不僅會攪亂仙君的命譜,更會觸犯善惡因果的天律。」
「你可知道,破壞仙君渡劫,會有什麼下場?」
妖怪抬頭看著他,目光空洞,像在出神。
命官怒不可遏,厲聲說,「若有膽敢破壞仙君歷劫者,將遭九天雷擊,身形俱滅,永墜無間不入輪迴!」
難怪……
唐玉箋看到院子裡的桃樹也顯露了精怪之相,能與她交談。
樹妖說此處仙氣蓬勃,它得了機緣,就成了妖。
難怪她分明存不住妖氣,這些日子卻一直覺得通體舒暢。
電光火石之間,聽過的看過的一幕幕點連成線,拼湊出畫卷般在她的眼前展開。
紅蓮禪寺上的仙雲,山中重傷她的仙族,封起來的人間……還有那些話本,話本中的那些故事,似乎都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起來。
此時唐玉箋才知道,雲楨清身上那股好聞的氣息,是仙氣。
雲楨清的推拒被她當作發乎情止乎禮,雲楨清三番幾次讓她離開,被她當作失憶之舉。
而仙人在旁邊氣急敗壞的說,她破壞了仙尊的姻緣。
「仙君在無極峰上便和仙子相伴!下界本也該有一段佳話!」
「你做什麼從中作梗!」
唐玉箋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又一次做了拆散了別人姻緣的惡毒妖。
她是有些喜歡曾經那個沒失憶時的雲楨清,但那點喜歡不意味著唐玉箋可以被踐踏,忍受高高在上的仙諷刺侮辱。
她也無法接受自己是話本中拆散別人的那個惡毒角色。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她不會沒有任何猶豫遲疑,直接走掉。
「瘋了,真是瘋了。」
「荒唐!」
高高在上的仙官無法相信他精心撰寫的救世命格,竟會毀在一個微不足道的妖怪手中。
且並非什麼聲名顯赫的大妖。
而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微末之流。
「算了,趁仙君還沒回來,快把她收了吧,押給殿下處理。」
殿下?
唐玉箋捕捉到熟悉的字眼。
又是殿下。
她突然感到一陣惶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身體已經作出反應。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