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去不得?」宋亦微微一笑。
天地雖大,還沒有他去不得的地方。
「聽說山上來了頭吃人的老虎,把上山採藥的鄭家兄弟都吃了,屍首都沒找到。連官府都貼了告示,寫著:明枝山有虎,別去明枝山!旁邊那桌客人就是來調查此事的官差。」
宋亦一眼望去,那桌果然坐了幾個捕快,腰系麻繩,斜挎腰刀,還拎著「留客住」,個個滿面愁容。
其中一個道:「我聽人說,那老虎是山裡的妖怪,不僅吃了鄭家兩兄弟,還抓了他們的魂作倀鬼哩。」
另一個道:「白天在山上我就這麼說了。我小時候跟我爹進山打獵,不是沒見過老虎,可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腳印。腳印都那麼大,你想那老虎得有多大?鄭家兩兄弟怕是還不夠它一口吞的。」
「王捕頭,你說,知州老爺非讓咱們去查什麼案?這不是把咱們往老虎嘴裡送麼?」
王捕頭大手一擺,道:「山里從前朝開始就有老虎,這麼多年也沒聽說誰被老虎吃了,怎的鄭家兄弟的肉就那麼香?我看是未必是老虎吃人,恐怕是人吃人。明天咱們再上山看看,也許有別的線索。」
「頭兒,你覺得是什麼人幹的?」
「我看,多半是……」王捕頭環顧四周,搖搖頭道,「此處人多眼雜,明天進山再說。」
怎麼就不說了呢?在旁偷聽的宋亦鬱悶地搖搖頭。
他最討厭兩種人,一種是偷聽別人說話的人,一種是說話不讓他偷聽的人。
不過這王捕頭話里的信息量也很足,大概這明枝山上真的有虎山君一類的山神。
不管它吃沒吃人,鄭家兄弟總歸是在山上失蹤的,明天去許靈官廟的時候,順路問問它也就是了。
宋亦冥思苦想著,完全沒留意到身邊的灰姑娘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抱著酒盅偷偷喝了一口。
等宋亦回過神來,灰姑娘已經快被辣成三瓣嘴了。
「這下知道小孩子為什麼不能喝酒了吧。」宋亦失笑道。
「嘰——」灰姑娘吐著舌頭,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這兔子酒量也太差了。宋亦無奈搖搖頭,拿出九霄觀的照身勘合(大周身份證),叫過小二道:「還有沒有上房?最好離樓梯遠些,安靜些的。」
「有,有!」小二驗看照身後,態度更加恭敬,畢竟大周王朝官方認證的道士,大多是有說法的,「天字六號房的鑰匙,您拿好。」
等宋亦拿了鑰匙,留了小費,灰姑娘的酒勁也完全上來了,走兩步退三步,臉上還掛著傻笑,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好大的窩」,什麼「三個道士」之類的,引得食客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宋亦額頭都冒汗了,趕緊牽著灰姑娘往樓上客房走。
灰姑娘身上的妖力已經開始逸散,化形之術馬上就維持不住了,再待一會兒恐怕就徹底變成醉兔了。
剛過了轉角,恰好下來一位錦袍男子,宋亦禮貌側身,示意對方先過。
二人身形交錯的一瞬間,錦袍人忽然目光一冷,化手為爪,冷不丁向灰姑娘抓去!
「大膽妖孽,安敢在大周王朝橫行!」
宋亦眉頭微皺,一抹道韻悄然將錦袍人隔開。
那錦袍人伸出的手不知怎的,竟無論如何也無法伸到灰姑娘面前,等宋亦把灰姑娘抱起來,那隻手才突然往前竄了一截,一把抓斷了樓梯欄杆。
「咫尺天涯?!」
錦袍人也是一驚,想不到在地處偏遠的陽州也能見到如此手段,看來監正說得沒錯,此地定有蹊蹺。
宋亦立於樓梯上,抱著迷迷糊糊的灰姑娘緩緩道:「閣下為何要對在下的童兒出手?」
「哼,你是哪座山上下來的野道士,不知道她乃是妖怪化形麼!」
宋亦淡淡道:「是又如何?按大周律,妖物化形當以人論,查明其罪後才可交給有司審判。我這童兒如此天真爛漫,在閣下看來像是有罪之妖嗎?」
錦袍人冷笑一聲,「妖就是妖,早晚都要害人。此妖心智未成即可化形,日後必成危害一方的大妖,此時不除,更待何時?若不知變通,只按大周律行事,恐怕到時悔之晚矣!」
「規矩就是規矩,不能變通。規矩是死的,你也可以是。」
「狂妄!」錦袍人斥道,「本官乃大周欽天監正六品秋官正,奉命監管天下妖鬼,你要抗命嗎!」
宋亦撇撇嘴道:「少拿著雞毛當令箭,別說是個掌管四時曆法的秋官正,就是換你們監正過來,恐怕也得恭恭敬敬叫我一聲師叔祖。」
「大言不慚!」秋官正左手掐玄天訣,右手掐陽劍訣,淡金色的微光瞬間籠於身前,肅殺秋意以指間為起點席捲四周,裝飾在瓶中的桃花便紛紛凋敝。
樓下的食客亦渾身一凜,心生疑惑——明明門外是惠風和暢的春天,為何如淋了一場秋雨般透骨生寒?
「住手。」
客棧二樓傳來一聲清音。
宋亦驀地回頭,一位氣質清冷的女子,穿著一件銀紋蝶裙,外罩著一件金絲雪蟬煙羅衫,如花樹堆雪般立在樓梯旁。
秋官正收了法術,低頭施禮道:「監副。」
女子輕搖螓首道:「不要節外生枝,一切以監正大人交代下來的任務為重。」
「是。」錦袍人對女子唯命是從,轉頭斜了一眼宋亦道,「算你運氣好,今日暫且放過你一次,等我處理完正事,再料理你不遲。」
「等一下。」
聽到宋亦叫住自己,錦袍人停下腳步,雙目微眯,樓上的雪衣女子也微微蹙眉。
「欽天監的人都這麼自以為是嗎?」宋亦無奈道,「撂下狠話就想跑?你放過我了,我還沒放過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