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綾眼看著靈善和尚在物理上【人間蒸發】，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撫了撫胸口。
「總算解決掉他們了，這和尚的龜殼太硬，我的爪子和狐火都拿他沒辦法。」
「你這道士雖然總欺負狐狸，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是蠻可靠的嘛，竟然只用兩招就把他們都幹掉了。」
「不過有這麼好的招數，為啥不早點用？害得我的碧落扇子都沒了。」
塗山綾不住地埋怨著，嘴角悄然勾起一絲微笑，轉過頭向宋亦望去。
但迎接她的，是宋亦冰冷無情的臉。
宋亦漠然地望著她，太清之氣在他眼中翻湧，與望向參玄子和靈善和尚的目光別無二致。
「喂喂，你可別嚇唬我，我不禁嚇的。」
塗山綾心中「咯噔」一聲，那抹微笑直接凝固在臉上。
與宋亦四目相對的瞬間，她恍惚之間竟有種魂魄離體的疏離感，仿佛面對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大道或者天理這種沒有情感的【概念】。
那就是參玄子和靈善臨死前的感受嗎？
塗山綾面色蒼白，聲音顫抖，「臭道士，我們可是一夥的！你別翻臉不認人啊！」
塗山綾都要急哭了，怪不得祖奶奶說九霄觀的道士沒有一個好東西，怎麼用完人家以後就想著幹掉啊！
宋亦緩緩抬手，一團太清之氣如雲霧般在他手上緩緩凝聚，看似綿軟，卻隱藏著凌厲的殺機。
塗山綾瞳孔緊縮，剛剛宋亦一招就秒殺了參玄子，又一招秒殺了靈善和尚。
難道下一個就要輪到自己了嗎？
塗山綾驚慌地望向宋亦，這一招下去，她有多少條命都不夠死的！
「你清醒一點啊！看看清楚，我是塗山綾啊！」
「綾……」
宋亦的眉眼中流露出一絲掙扎，似乎短暫恢復了意識，艱難開口道：「快走……離開……」
塗山綾心說你以為我不想走嘛？
這不是擔心她一轉身，身後立刻就被給一下狠的，到那時候，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再說蒼華山上可能還有危險，延真觀的敵人也不知道有沒有殘餘。
把這種狀態的宋亦扔在這裡，她又怎能放心得下？
宋亦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流淌，盯著塗山綾嘶聲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該說你是濫好人，還是壞心眼呢？」
塗山綾深深嘆了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般，輕聲道：「我走不了，也不會走的。」
「要走，我們一起走。」
趁著宋亦眼中最後一絲清明消失之前，塗山綾從腰間摸出一枚銀鈴，輕輕搖晃。
那是從宋亦那裡得來的清心鈴。
宋亦渾身一振，似乎找回了些許理智，手中凝聚的太清之氣也緩緩消散。
但他的目光卻仍舊渙散，單憑清心鈴聲，無法讓他從太上忘情的狀態中脫離。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況。」
塗山綾紅著眼眶，咬著嘴唇，清心鈴和第六條尾巴同時泛起潔白的光輝。
「臭道士，你欠我兩條命了！」
清心鈴光澤一閃，在「碎玉」之中，崩解成點點星光。
震耳欲聾的鈴聲如鳴鐘般向外擴散，山林間的雀鳥振翅飛向天空，與白絮般的雲朵一起，倒映進宋亦澄澈如水的雙瞳中。
宋亦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境中的他不能動，不能聽，也不能說。
他只能作為一個第三人稱的旁觀者，像看舞台劇般觀察著面無表情的「自己」。
直到一聲鈴聲響起，宋亦才脫離那種狀態，回到人間，正對著塗山綾微紅的眼圈。
下一個瞬間，塗山綾坐倒在地，嚎啕大哭。
宋亦望著梨花帶雨的塗山綾，眼神迷茫道：「怎麼了這是，誰欺負你了？」
「都怪你！都怪你！」塗山綾順手薅了把草葉子，一邊哭一邊往宋亦那邊丟。
「你還我尾巴！你還我法寶！」
宋亦疑惑地撓撓頭：「尾巴怎麼了？」
塗山綾委屈巴巴地轉過去，指著身後道：「你眼瞎啊！這不就剩五條啦！」
「五條怎麼了？又不是只剩二點五條。」宋亦剛剛清醒，腦子還有點不好使，完全沒反應過來塗山綾是什麼意思。
他望著倒塌的延真觀，又看看七竅流血而亡的參玄子，感覺像喝斷片了似的，丟失了一部分的記憶。
塗山綾抹了把眼淚，恨恨地瞅了宋亦一眼，一句話也不說就往山下跑去。
她現在就要回塗山，回祖奶奶的懷抱里，這輩子都再也不要下山了！
城市套路深，她要回農村！
「誒，你等我一下！」
宋亦抬腿就要追過去，忽而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一頭栽倒在地。
塗山綾往山下跑了幾步，卻沒見宋亦追過來，不由得氣得直跺腳，轉身又跑了回去，好歹罵他幾句解解心頭之恨。
「你還有咩有良心了！都不知道哄哄我……」
塗山綾氣呼呼地跑回來，卻看見宋亦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頓時便慌了神，將罵人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飛快跑到宋亦身邊，用指尖試探著他的鼻息。
感受到指尖呼吸拂過的涼意，塗山綾才悄悄鬆了口氣。
「我就知道，禍害遺千年呢。」
塗山綾不滿地在宋亦身上推了一把，宋亦卻完全沒有清醒過來的意思，只是在地上滾了半圈。
塗山綾狐瞳中微光閃動，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玩的壞主意。
要是能趁著壞道士睡著，一路把他推著滾下蒼華山……
塗山綾捧著下巴，滿眼憧憬地想了幾秒，在幻想中過足了乾癮，才悻悻放棄了這個危險的想法。
她倒不是怕把宋亦摔死，只是擔心萬一推著推著，宋亦突然醒過來了，就有些不好解釋。
「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塗山綾望著躺倒在地的宋亦，撅了噘嘴，還是俯身將宋亦背在身後，把他的胳膊環在頸前。
「你這傢伙看著輕，背起來還真有些分量，肯定是裝了一肚子壞水。」
好在塗山綾身為狐妖，力氣自然比普通女子大了不少，背著宋亦走上幾十里路也不算太重的負擔。
塗山綾不滿地嘟囔兩句，覷准江州城的方向，選了個渺無人跡的小徑，穩步向山下走去。
別看她一副不大聰明的樣子，心中卻自有計較。
延真觀不是久留之地，有一個靈善和尚前來支援參玄子，就可能有第二個，第三個。
自己這邊卻沒派人給缺月樓報信，塗山綾根本沒指望會有援軍前來，便，最好能夠避開延真觀可能存在的援軍。
塗山綾側過頭，瞄了一眼宋亦安詳的睡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要是臭道士還醒著該多好，就算遇到敵人，起碼也有一戰之力。
現在自己就剩五條尾巴的修為，還得保護睡得跟死豬一樣的臭道士，就算遇到山間的精怪，能不能打過還兩說。
而且她也不敢再用「碎玉」了，再用兩次，恐怕連好不容易修來的人形都保不住了。
「等你清醒過來，要是敢不認帳，我可真要告到九霄觀，讓三絕道長為我做主了。」
……
溫暖，柔軟，還有隱隱的馨香在鼻尖縈繞。
宋亦閉著眼睛，在半夢半醒間抽了抽鼻子，無意識地想要分辨那抹馨香來自何處。卻忽然覺得身下一空，瞬間脫離了溫暖柔弱的觸感，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醒了還裝睡，讓我背你就算了，還想占我便宜！」
塗山綾掐著腰，氣呼呼地道。
宋亦摸了摸身邊的地面，入手是濕潤的泥土，以及遍野生長的草木，看樣子，他們應該還在蒼華山中，自己昏迷的時間也不算太長。
「臭道士！我在跟你說話，你眼睛在看哪！！」
耳邊傳來少女羞怒的聲音，宋亦連忙閉上眼睛道：「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我眼睛在看哪。」
「剛剛用的道術有些後遺症，我暫時看不見東西，行動也太不方便，不知道會持續幾天。」
「啊？你看不見？我我我剛才不是故意罵你的……」
塗山綾瞬間被良心狠狠譴責，恨不得給剛才的自己一記耳光。
「無妨，你又不知道。」宋亦在身邊一陣摸索，折了根樹枝當作拐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塗山綾更是於心不忍，心懷愧疚地走到宋亦面前道：「這樣也不方便，還是我背你罷。」
宋亦也不矯情，順從地伏在塗山綾的背上，那種溫暖柔軟的感覺就全回來了，讓他打了個哈欠，甚至想要再睡一覺。
兩儀歸太清，這種道術一經使用，便能達到「陰陽調和天人一，羽化升仙道無極」的境界，再不受凡塵俗世的約束，參玄子的陣法自然也就不能對宋亦產生影響。
而且使用了兩儀歸太清，宋亦就能短暫使用一切九霄觀太極法的法門，讓自身修為大大增強。
比如擊殺參玄子所使用的長虹貫日，和燒死靈善和尚使用的業火焚身，就是太極法的兩門殺招。
並且宋亦出招時，還能太清之氣為基，徹底擺脫靈韻不足的束縛。
可以說，這是九霄觀最頂級的法門之一，非絕世天才不可修成。
不過這樣逆天的道術，也並非沒有代價的。
要不是參玄子和靈善和尚吃了太多血丹提升修為，又在人家的道場作戰，宋亦絕對不會使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這是宋亦第一次嘗試用陰陽靈韻逆化太清，便用力過猛，瞬間達到了太上忘情的地步。
這既是好事，也是壞事。
之所以是好事，是因為達到太上忘情的境界，就相當於跟玄之又玄的大道融為一體，與道合真之下，對所有道法的修煉和境界的增長，都有著偌大的好處，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就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宋亦曾經冥思苦想也悟不透的道法，現在已經如臂使指般瞭然於胸。
但壞也壞在這裡。
如果不能及時脫離太上忘情的狀態，反而沉溺其中，就會逐漸被大道同化，化作「道」的一部分。
到了那種地步，修道之人就會喪失思考的能力，與一塊頑石並無任何區別。
就算擁有無窮無盡的壽命，成就長生久視，又有什麼意義呢？
要不是塗山綾震碎了清心鈴相救，宋亦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憑藉自己的力量醒過來。
宋亦忽然有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感悟。
似乎冥冥之中，一飲一啄自有天定。
假如自己的鈴鐺沒有被塗山綾偷走，或者在聽鸝坊就把鈴鐺搶回來，現在可能已經成為大道的一部分了。
難不成自己還得謝謝她？
宋亦一陣無語，可某種意義來講，他確實欠了塗山綾一命。
人家又是掉修為又是碎法寶地幫他，家底都拼沒了，宋亦要是不想著報答一二，那也太不是人了。
「阿綾……」
「什麼事？」塗山綾沒有回頭，但聲音卻多了幾分柔和。
「呃……回去以後，我會幫你把修為修煉回來，再幫你找幾件好法寶的。」
塗山綾哼哼道：「還算你有良心，總算想明白我有多不容易了。」
「不過提升修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不急於一時，還是等你養好傷再說罷。」
聽了這話，宋亦微微一笑，覺得好像明白剛醒來時聞到的是什麼了。
那可能是【傲嬌】的芬芳。
宋亦重新貼回塗山綾的後背，閉上了眼睛。
他沒騙塗山綾，兩儀化太清的道術確實會讓人暫時性的失明。
不過宋亦還會使用靈視之法，通過探查周圍的五行靈韻的一個個色塊，達到閉著眼睛也能走路的效果。
他腿腳不便也不是騙人的，現在的宋亦幾乎使不出一點力氣，光憑自身的力量，恐怕連站都站不穩。
但宋亦恰好掌握了七十二地煞法，而地煞法中又恰巧有一門「御風」術，能足不沾地御風飛行，根本用不著站著。
可誰不願意舒舒服服地在溫柔鄉中睡一會兒呢？
宋亦感受著塗山綾的體溫，略帶惋惜地暗自搖了搖頭。
要是她願意化成獸形，讓我躺在柔軟溫暖的皮毛上，那才是世間最好的享受。
幸好塗山綾沒有修煉到九尾天狐，不能閱讀別人的內心。
要是被她知道宋亦想把她變成坐騎，非得跟宋亦爆了不可。
老娘這樣的絕色你都不動心，還想讓我變成狐狸。
你該不會是該死的福瑞控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