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1章 造化弄人
同一時刻，正在永恆城的伊萊路的13號公館，被世人所稱呼為「茅府」的那座大宅中，府邸的主人，馬上就要度過自己九十大壽的茅元祚先生，也在進行一場會議。
位共同體輩分最高，年紀最大的政壇宿老，用篤定的口吻道：「不用懷疑。凱斯·尼希塔總統並沒有受到任何控心。他是一個精神健全，身體健康的人，可以為自己的一切決斷負責。他依舊是我們的合法元首，帶領我們繼續抗爭的戰時領袖。他值得我們獻上忠誠，在任何時候都是如此的。」
茅元祚語氣溫和，笑容慈祥，但態度卻非常堅定。
他掃視了一下簇擁在自己周邊的全息投影們，視線最後停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中年人的臉上：「魯斯，你應該明白。正是在這個關鍵時候，我們才需要站在尼希塔總統的身邊，幫助他，支持他，向宇宙展現我們的忠誠和團結。」
被稱為「魯斯」的中年人，自然是藍星共同體的耶羅副總統了，也是共榮黨的黨魁。現在正在乘船趕回中，目前才剛進入泰拉星區，離地球還需要一個星球的路程。
相比起尼大總統的狼狽逃竄而回，耶副總統就有點滿載歸來的味道了。他去塞得要塞的時候，正好便趕上了（後世所謂的）第一次塞得會戰。
當然了，絕對不可否認的是，戰局最激烈的當口，他本人就在要塞之中，且根據媒體說法，從頭到尾都鎮定自如還和希爾維斯特上將談笑風生中呢。
考慮到當時，耶羅副總統才是戰場上的共同體最高長官，四捨五入一下，說上一句「塞得戰役我指揮」應該也是沒什麼問題的吧？
然而，這位一直大出風頭也頗有點戰時鐵血領袖味道的副總統閣下，在年過九旬的茅元祚面前，卻依舊低眉順眼小心翼翼，仿佛一個低年級的小學生似的。
他態度謙卑地垂頭應道：「……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很好，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但也知道不爭為爭的道理。在政治的領域，有這樣的認知才是最重要的。等回到地球之後，魯斯，你還要務必要履行好一個助手的義務，尤其要注意維護好總統先生的權威。」
「維護好……權威？」耶羅副總統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其餘的全息投影，包括了共榮黨在內閣中的部長，以及幾位極有影響力的資深議員，不由得面面相覷。
他們難免會有些猶豫和疑惑，卻完全不敢提出什麼意見。或者說，這些起居八座的政壇大佬們，骨子裡卻其實已經習慣服從這個老人的一切安排了。
於是，慈祥的老人家非常滿意。當然了，出於他自己的風度和馭人智慧，卻還是微笑解釋道：「世人都說我們共榮黨是帝國殖民留下的遺老遺少，是球奸一類……可是，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的道理，諸位也應該都是明白的。我們也是在盡我所能，給文明和民族尋找發展的機會。我們從來不是叛徒。當年不是叛徒，現在便也不是！」
有些人大約是聽明白了，譬如耶羅副總統這樣的聰明人。有的人卻依舊還是一臉懵懂也樣子。事實證明，即便是到了他們這個社會層次，智商上的差距也是很明顯的。許多大人物都不過是中人之姿，甚至不一定能達到大眾的平均值。
當然了，這其實不算什麼問題。相比起對面親聯盟的政友黨，共榮黨內部的團結和執行力簡直就不像是個民選政體中的政黨，這也和大家的服從性有關吧。
聽茅元祚叔叔的話，總是不會錯的。
然後，便見耶羅副總統這樣的聰明人便又盤算道：「我明白了，舅舅。所以，對前線將士的訴求，我們也要儘量滿足。」
「甚至要超額滿足。如果政府有些部門不願意配合前線，諸位也應該起到尚書和元老的責任。楊餘二位將軍固然是韓岳，但老夫卻萬萬是不敢姓秦的。尤其是遠岸的余連將軍，更不可讓這樣年輕的軍神寒心啊！」茅元祚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國之棟樑的范兒，臉上已經出現了一種強烈的殉道感。
耶羅副總統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還好，我在遠岸還算收斂，雖然也出了一點風頭，但總算是把希爾維斯特將軍，以及余將軍他們放在首位的。」
「你不錯。」茅元祚的表情很欣慰：「至於能不能再進一步，當然要看你的造化了。可是，魯斯，你有這個潛質，你應該是可以超越我的。」
副總統露出了分明地感動。他的投影甚至恍惚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過於激動碰到了哪裡的機關。
而一位年長的議員又狐疑的問道：「那麼，總統先生所謂的主動出擊計劃？」
作為資深的國會議員，他還是國防督導組的成員，對國防委員會和統帥本部的一切工作，都是有監督權的。
茅元祚又看了看人群：「麥克瑟爾委員長缺席了啊？他最近的工作壓力確實是最大的。」
大家沒有馬上接話，在場的氣氛似乎有點微妙。如果不是「現場」的都是政壇大佬，演技是必修課，說不定還真有人會當場笑出聲來的吧。
當初，麥克瑟爾先生以上將軍銜退役之後，為了從政而加入了共榮黨。作為軍中宿將，以及桃李滿天下國防大學前校長，他也確實得到了黨內的大力支持，被推到了國防委員長這樣的高位上。
到了這個程度，就連那些手持元帥節杖的軍中真正的大佬，理論上也都算是他的下級了。
可實際上，麥克瑟爾加入共榮黨的時間也就兩年不到，並沒有被黨內的真正的核心成員，視為自己人，自然也沒資格參加這場秘密結社一樣的私下會議了。
茅元祚道：「總統先生當然可以目前的戰況提出建議，同樣也有資格做出最終決策了。我們只要可以確定，他是在精神和靈魂自由的前提下，以自主意志做出來的決定，便是足夠的了。」
耶羅副總統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了微笑：「我明白了。舅舅，我們的最終意志是可以得到實現的。」
「真靠得住。晚輩們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等你什麼時候趕緊回到地球，舅舅才可以安心了。」
所以說了，您到底明白什麼？我們的最終意志又到底是什麼呢？
現場有人一定會有這樣的疑惑，但考慮到這樣會顯得自己很呆瓜，總還是說不出口的。
茅元祚又道：「至於諸位，有一些報告送到了老夫這裡。待老夫微調之後會再送給諸位，希望諸君可以落實下去。」
投影們點頭領命就像是接受敕令似的，他們紛紛表示，這個國家沒有茅先生這樣德高望重的大佬果然是要散了。
他們又等候了一下，確定老議員已經沒有別的吩咐了，這才紛紛行禮之後告退。大家的禮儀自然也都是很得體的，但確實總給人一種跪安的感覺。
這種服從性高的政黨就是這樣了。擺在頭面上的政客啊官僚啊只要在國會和內閣中撕逼，在媒體和公眾面前表演就好了，可像茅元祚先生這樣的派系幕後大佬，要考慮的可就很多了。
於是，雖然現在已經過了午夜了，但過完了九十大壽的老議員卻仿佛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血壓似的，依舊沒有休息。
他像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壯年期社畜似的，打開了一連串的視窗這其中包括了戰局適時星圖，各戰區上個月的戰報，天秤銀行給出了833年全銀河星際貿易走向的波動圖等等。
他開始工作了，視線掃過了這些代表了各領域的複雜圖標，眼神如電，落筆如飛，就像是一台高效而精密的機器似的。
不過一個小時，他便足以把大多數精英社畜和職業官僚羞煞的工作效率，整理出了二十個文件，分別發送了出去。
「確實，這個共榮黨，還有這個藍星共同體，沒有我是真的要散啊！」茅元祚長出了一口氣，伸出指頭彈了彈書桌上的鈴鐺。
書房大門自動打開，便有一台輪式機器人托著一個托盤滑了進來。
有不少人根深蒂固的認為，是貴族還是暴發戶，就是要看服侍自己的是人還是機器人了。
可是，作為共榮黨的真黨魁，天字第一號的遺老，外祖母還出身侯爵家族的茅元祚，卻並沒有這種「優雅」的需求。
托盤上的茶點也很簡單，一碟煮花生米和一碟炒豌豆，外加一壺梅子泡的黃酒。
他並沒有介意那個跟著機器人大大咧咧走近辦公室的訪客，只是美滋滋地就著豌豆先品了一口黃酒，發出了滿足的嘆息聲。
「花生米，要吃嗎？」茅元祚對訪客道。
「……既然是黃酒的話，應該再弄些鹽竹筍和茴香豆的。」訪客道。
「並沒有這個規矩。老夫已經到了這把年紀，想怎麼吃就怎麼吃。」茅元祚開始慢條斯理地剝起了花生。
「外面有人傳說，您一頓飯要吃二百多道菜呢。」訪客道。
這是一個穿著正裝的中年男人，外貌平平無奇但著裝一絲不苟，氣質幹練精明，像是一個大公司或者銀行出來的高管。
當然，我們也知道，這種商務人員，不怪你是有多精英，其實都是挺沒辨識度的。
茅元祚露出了坦然的微笑：「這並不是傳說的錯，更不是相信這個傳說的，大眾的錯。我骨子確實是一個貪圖享樂的人，也是一個安於現狀的人。」
訪客不由得失笑，看了看周圍一圈還在懸浮著的視窗。
「對我來說，權柄也是一種享樂，也是屬於我的修行方式。」茅元祚笑道。
訪客滿臉肅然起敬：「神秘學的修行一道，果然是包羅萬象啊！」
「當然了，修行一道，當然是忽悠你的。我啊，其實就是一個把握著權柄就是不放的老怪物！黨內的議員和官僚們可以負責一切事務，我都想要了解，想要批示，想要決定。這種感覺比性（喵）事還讓人舒爽。老夫這把年紀還這樣神采奕奕，精神煥發，就是這個原因了。權柄就是老夫的春藥啊！」茅元祚又道。
「難道不因為您是聖者嗎？」訪客露出了遺憾的神情：「其實，如果當初獨立戰爭的時候，是您出面主持大局的話，我們對地球人民的支持便更加順理成章了。如果真的出現一個泰拉帝國，歷史說不定便大不一樣的。」
「真是這樣的話，蘭老頭一定會先砍了我的。他看得上老李，卻看不上我。真是的，明明我和蘭老頭的交情才更久啊？真是的，明明是我先的，成為朋友也好，一切修行也好，同生共死也好，卻偏偏被老李搶了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茅元祚也露出了遺憾的神情。
「竟然還有這樣的過往？我單只知道您和蘭真人是舊友的。」子貢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神情。
「還是髮小呢。我甚至比蘭老頭還早覺醒。那老傢伙打根基用的呼吸法，還是我從騎士團里拷老的教材。」茅元祚傲然道。
「造，造化弄人。」
「可不是就是嗎？」
兩人便同時長長地嘆了口氣，嘆得那叫一個鬼氣森森。
茅元祚停頓了一下，又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對方一下：「不過，這個所謂的支持倒是值得商榷的。您說這話的時候，代表的是誰呢？聯盟，還是環世之蛇？」
平平無奇像是一個精英社畜的訪客聳了聳肩：「你要相信我，在大勢上，我是站在地球人民的利益上的，就像您一樣。畢竟我也是地球人，不然就不會有『子貢』這個稱號了。」
茅元祚卻哈哈大笑：「蛇首們的身份和根底一直是個玄學。我曾經記得，前任的『現在女士』就說她是地球人。」
「她確實是個地球人。另外，她也並不是前任。」子貢道。
「現在『過去』小姐也說自己是地球人。」
「她確實也算是地球人，畢竟生母是地球出身嘛。」外貌平平無奇的蛇首攤開了手：「不過，這並不重要。我們的身份和根底是否真實，都不會影響環世之蛇和共榮黨之間的盟約。」
「是和我之間的盟約。」茅元祚打斷道。他依舊和藹可親，但態度堅定。
子貢頓時有了一個短暫的沉默，方才道：「是的，確實和您之間的盟約。那麼，根據您的意願，藍星共同體的新任特勤保安局，以及蔚藍衛隊方面，都會有可靠的顧問的。」
茅元祚露出了誠懇的笑容，伸出雙手用力地和對方握了一下：「萬分感謝！」
「您客氣了。您付過報酬了，我們便提供可靠的人員。生意就是生意啊！」蛇首又道：「另外，為了以後的合作。這裡還有一項情報，倒是可以作為這次愉快合作的添頭。」
「老夫洗耳恭聽，並且滿懷感激。」茅元祚抹了抹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
「有一個叫做譚繼澤的人，您可知曉？」
「如此人才，豈能不知？豈敢不知？他若是願意成為鄙黨後輩，老夫一定會在死之前把他推上總統大位。」茅元祚道。
子貢攤手：「我們環世之蛇，又何嘗不需要這樣的人才呢？他剛剛創造了一個一萬光年的遠征壯舉！當真是可敬可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