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
向遠挎刀來到柳溪街蕭府,懷中揣著秦縣尉蓋了公章的文書。
從今天起,他搬至蕭府,不用再去縣衙點卯,只負責蕭何的人身安全,或者說,他成了蕭何不務正業的玩伴。
縣衙的銀錢、丹藥照常發放,待遇福利不變,從蕭府拿到的好處不必上交,一份工作兩份工資。
向遠對此並不排斥,縣衙的三班屋舍不適合修煉,人多眼雜,他早有搬出來的心思。
而且蕭何這人……
怎麼說呢,閉上眼睛不去想,其實挺好的。
蕭何是個逗比不假,但家教確實不錯,出身高貴沒有紈絝子弟的驕橫,稱向遠為小遠哥,喚老劉為捕爺。誠如他自己所說,人生在世都是兩條腿走路,沒有高低貴賤可言。
對底層的泥腿子嬉皮笑臉,甚至沒臉沒皮,從不高高在上,對趾高氣昂的秦縣尉則擺出王爺家世子的傲慢,不著調,不講階級之間的規矩,讓人討厭不起來。
向遠對蕭何的嫌棄,主要源於心理落差,他一直惦記著和白蛇共撐一把傘,現在還有些憤憤不平。
說好的千年蛇妖呢!
當然了,蕭何好歸好,就是廢話太多,跟一群蒼蠅一樣,如果他能閉上那張嘴,向遠願稱其為完美。
蕭府朱門大院,位於奉先縣寸土寸金的東面,柳溪街距離東大街不遠不近,有石橋長柳幽靜,有曲水流觴雅致,用向遠的話來說,柳溪街就是奉先縣的別墅區,妥妥的黃金樓盤。
蕭府除了蕭何這位主人,只有幾名年邁家僕,沒有精明能幹的管家,更無如花似玉的丫鬟,不知是昭王刻意為之,磨礪兒子的心性,還是蕭何本身並不討喜,被扔到了奉先縣自生自滅。
昭王蕭衍命中九十九子,除去人數眾多的義子,親兒子少說有二十,蕭何並非嫡子,也無亮眼之處,想來第二種可能性更大。
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蕭府門戶簡單,並無王爺家的大派和應有的布局。
向遠敲響房門,一老翁走出,一臉迷茫看著向遠的捕快扮相,半晌才反應過來,迎著向遠走入蕭府。
「公子說了,今早會有一位向捕爺來尋,以後常駐府中,護庭院一個清靜安寧……」
老僕緩緩道來,上了年紀,有點迷糊。
他將向遠領至一間偏院,交了幾把鑰匙,講明蕭府的情況,便去後院的馬廄忙活。
偏院有正屋一間,偏屋兩間,種了兩株桃樹,正中央還擺放了一個大水缸,從今天開始,這間院子就是向遠的住處。
向遠拿著鑰匙依次走過三間屋舍,有修煉的靜室,有待客的偏屋,主臥收拾乾淨,另有幾件量身定做的新衣,與他的身高尺寸剛剛好。
打開櫃門抽屜,裡面放著一把碎銀子。
向遠眼皮直跳,碎銀子他可以理解,蕭何出門在外,由他負責結帳買單,因為是個逗比,心太大,故而只準備了銀子,沒有對帳的流水帳本。
新衣服就很離譜了,提前定做,仿佛蕭何蓄謀已久,不得到他誓不罷休。
「難不成他和秦縣尉真的在演?」
向遠依舊不信,固執己見,內心鞏固了蕭何的逗比形象。
昨天只是巧合,以蕭何的身份,即便沒有秦縣尉,他點名要個小捕快玩耍,縣令、縣丞兩人也會欣然做個順水人情。
向遠簡單收拾了一番,換上青綠色新衣,將佩刀掛於後腰。
這時,老僕端來早食,稀飯鹹菜另配糕點,清新爽口不油膩,開胃又養生。
向遠在衙門吃過早飯,沒有拒絕,風捲殘雲將早食全部掃入腹中。
一來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二來修煉無相印法頗耗精力,尤其是『燭陰鑄神』,需要大量外補以壯自身。
現在的他就是個飯桶,來多少都吃得下。
飯後,向遠詢問蕭何在哪,算算時間,也該到書院開門的時間了。
老僕笑了笑,講明公子昨夜苦讀詩書,眼下還沒起床,日常如此,大家都習慣了。
向遠不信,只知道昨天蕭何喝太多,八成是宿醉未醒。
挺好的,工作不忙,有大量可支配的時間,剛好用來修煉。
他抽出佩刀,在院中演練五虎斷門刀,八八六十四式,時時練,時時新,融入柳景生的撫刀意勢,層層刀光潑灑,如樹上梨花,攝人心魄的同時亦不失美輪美奐。
向遠修煉無相印法之後,五虎斷門刀的威勢更勝從前,又因元神日益壯大,發現六十四式略顯繁雜,有三五招可有可無。
懂得化簡,初窺武道門徑,進步不可謂不神速!
差不多一個時辰,蕭何打著哈欠走來,見到向遠,登時眼前一亮:「小遠哥,雨傘放你屋裡了,看到沒?」
「蕭公子喚我向遠便是,當不得小遠哥。」
向遠生在紅旗下,不懂與人為奴的道理,但眼下給人打工,是蕭何的保鏢兼玩伴,又承了對方諸多好處,拿人的手軟,語氣難免放低了幾分。
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是原則,本心並不覺得委屈。
「有什麼關係,你不用叫我公子,太生分了不好玩,喚我一聲大哥就好了。」
「好的,蕭公子。」
幾番拉扯後,蕭何稱向遠為小遠哥,向遠稱蕭何為蕭四十,或四十哥。
按家中排行,算上義兄弟,蕭何是昭王蕭衍第四十子。
僕人備好馬車,向遠帶刀和蕭何去往玉林書院。
路上,蕭何講述了他來奉先縣求學的原因,用他的話來說,昭王蕭衍對他這個兒子頗為器重,拜關山道大行台之後,特意為他挑選了一位良師,也就是奉先縣教諭王文敘。
王文敘在神都和蕭衍相識,受不了官場風氣,拒絕為官,年邁後辭別蕭衍返回老家奉先縣,蕭衍稱其文人風骨,將最看好的兒子蕭何送至他門下求學。
當然了,這是蕭何的講述,聽聽就行,不能太當真。
「那老頭兒,咳咳,我是說賢師,確實有幾分手段,連我也要懼他三分,你在書院莫要惹他,不然我就遭殃了。」蕭何唏噓不已,王文敘久經風浪,不吃他擅長的那一套,就很難辦。
向遠只聽不說話,感覺找到了蕭何的克星,琢磨著再廢話囉嗦,就祭出王文敘這面虎旗。
嚇唬一下也是好的。
馬車抵達書院,蕭何遲到了一個時辰,他叫向遠四處轉轉打發時間,貓著腰從後門鑽進講堂教室,坐在了最後一排。
向遠在窗外探了探頭,手持戒尺的老先生是王文敘,胸中有卷氣,文人風骨撲面而來,是個極具學識修養的老帥哥。
一眾學子有男有女,年紀也大不相同,有蕭何一般二十歲的青年,也有和他一樣的半大小子,再小一些也有,統一穿著青白色書院衣裝。
他沒有四下走動,盤膝窗下,聽王文敘授課。
缺心老道說了,多看書,學以致用,他深以為然,不會放過這個學習的好機會。
窗下是一條走廊,教室門前有連排貨架,擺放了學子們的隨身物品,有食盒,有雨傘,一一擺放整齊。
向遠眼尖,被一柄長劍吸引。
劍鞘以紫檀木製成,色澤深沉,質地堅硬,表面雕刻著精美的花紋,或是纏枝蓮紋,或是飛鳳翔鸞,可見造價不菲。劍柄纏繞上等皮革,下方繫著一條紅繩劍穗,觀其紋路造型,主人應該是一位女子。
向遠羨慕看著這把長劍,劍未出鞘,但劍氣內斂,讓人不敢小覷,比他手裡的捕快制式佩刀好了不知多少。
以後我也會有的!
向遠收斂心思,靜靜聽講。
這時,後門一道身影鑽出,蕭何去而復返,臉上寫滿了喜色。
不等向遠多說,他直接把人拉了出來。
「走,回縣城。」
「啊?」
這麼快就翹課了?
向遠目瞪口呆,知道蕭何不學無術,可這也太直接了,孬好演一下裝裝樣子啊!
「有好事!」
蕭何眉飛色舞,喜滋滋道:「許兄昨夜撞鬼請了病假,聽說整個人都癱了,他是我至交好友,手足兄弟,我若只知讀書不去看熱鬧,和禽獸有什麼分別。」
別埋汰禽獸!
向遠一陣無語,這都啥人啊。
他知道世上有鬼,但沒見過,好奇心上來,也忍不住想湊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