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他輕輕吁了口氣。
何南星對這種不被承認的感覺感同身受，畢竟自己遵從婚約嫁入秦家，就受夠了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折磨。
「我想，這些年過去，秦老先生可能是後悔了的。」
「我替他診脈，他的病，多半是憂思煎熬。」
秦煜庭笑出了聲。
「是啊，老爺子後悔了。因為二兒子不爭氣，而大兒子又實在有出息，偏偏有出息的這一個，沒留在秦家。」
「我父親很厲害的，即便沒有秦家，他也靠自己讓母親和我，都生活得無憂無慮。」
「可是十六歲那年，他們一起來學校接我，結果就在路上出了車禍。」
「然後，我接手了父母的所有。我才十六歲，是靠著他們那些老朋友的幫忙，才穩住了局面。」
「偏偏大局已定的這個時候，老爺子冒出來，他說他是我的親爺爺，這些年一直惦記我們。」
「他說他當年做了錯事，所以現在想要個改正的機會，要接我們一家回去認祖歸宗。」
「多可笑，在這之前，我甚至一次都沒有見過他……」
「從血緣上說，我是秦家的人，可從心裡講，我覺得自己跟秦家，根本沒有一點兒關係……」
「我爸媽都死了，我也站穩了腳跟，他才想起來要接我們回去......」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似乎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然而何南星聽得出，他聲音里微微的顫抖。
何南星伸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經脈跳動急切，隱約透著失了章法的混亂。
幾乎是在被何南星捏住的一瞬間，秦煜庭有些慌亂的抽回手去，捂住了自己的臉。
喃喃的聲音從指縫透出來，更添幾分低沉。
「對不起，南星，嚇到你了吧？我有些失態了。」
何南星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才能安撫一下秦煜庭。
本來只是想替杜老的冒昧詢問道歉，結果現在引出了更複雜的事情。
他不是私生子，但是好像比私生子更尷尬。
眼看著秦煜庭一直捂著臉，肩膀輕輕顫動，沉在悲傷情緒里出不來，她總不能再給他拿一粒藥吧？
間隔時間這麼短，再吃一粒會有不良反應。
思來想去琢磨半晌，何南星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輕輕的拍了拍。
像是小時候母親安慰她製藥失敗的樣子。
秦煜庭仍舊捂著臉，雙肘壓在腿上，把頭低低埋下來。
但何南星能感覺得到，他在慢慢平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秦煜庭才抹了把臉，對著何南星笑了笑：「南星，抱歉耽誤你這麼久時間，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走吧，我送你回去。」
後半段路幾乎都是沉默，直到進了杜家大宅的門，何南星才勉強想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你只是姓秦而已，剩下的事情，其實不用這麼在意。」
她說得有些不著邊際，但是秦煜庭聽懂了。
微涼的夜風裡，他溫柔的聲音帶著幾分暖意：「嗯，我會記得。」
杜老從回到家就坐在客廳里等，不到兩分鐘就看一次表，頭一次有種怕自家孩子被外面壞小子拐走的感覺。
「先生，您今天怎麼還沒睡？」
家裡的總管孫伯將清茶換成牛乳端過來：「晚上還是少喝茶，不然睡不好。」
「喝不喝茶，我今天也不會睡得太好了。」
杜老打趣一笑，聞聲進來的孫姨笑著開口：「看得出明天青黛小姐休假回來，您是開心得睡不著了。」
杜老愣了一下，才驀然想起明天靈樞學院休假，他的小弟子杜青黛要回來了。
「對了，青黛回來，哈哈哈，好，這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好。」
杜老頓時高興起來。
何南星答應拜入師門，杜老覺得自己不能勝任，於是決定代師收徒，讓何南星成為自己師父的關門弟子，和自己平輩。
何南星原本不願意，架不住他勸說好幾次才勉強同意。
杜老又覺得自己師門興盛有望，恨不得宣告天下，自己師門有了南星這樣的天才。
於是想要隆重舉行拜師儀式，將所有的同行和自己的師兄弟請來做見證，還要把自己所有徒弟都叫回來，拜見師長。
偏偏何南星不願張揚，避免去靈樞學院的時候引來些不必要的矚目。打算等學院畢業之後，再請杜老公開已經拜師的身份。
於是杜老只能遺憾著去掉見證環節，將儀式精簡。
好在青黛恰好趕回來，這不是他特意安排的，想必南星那丫頭，也不會拒絕了吧。
「杜老，您怎麼還沒休息？」
清脆的聲音響起，孫伯和孫姨笑著喊了聲何小姐。
「咳，我本來是要睡了，只是看這麼久你還沒回來，那個小伙子又不知道靠不靠譜，有點擔心。」
何南星好笑的看了眼手錶。
從下車到現在，總共也不過十分鐘，杜老這擔心，明顯是更好奇她為什麼要去跟秦煜庭一起走吧？
不過杜老跟她已經有許多的交集，說是忘年交也算得上。
如今在海城，除了程蓉，她只有這麼一個算得上親近的自己人。
更何況將來拜入師門，他還是她的大師兄呢，會關心她交什麼朋友，也是情理之中。
何南星大方坐下來，向杜老簡單說了秦煜庭的身份。
杜老不免唏噓：「也是個硬脾氣的孩子，怪不得不肯說。既然這樣，我就沒什麼擔心的了。」
說完趕忙又加一句：「丫頭，我不是不讓你交朋友。只是海城這地方，像秦家二房這樣的人家有不少，可孩子們多半不成器。」
「你一向是懶得在人情交往上費心，我怕他們看你單純欺負你。」
「你有要好的朋友是件好事，有空請那小伙子來家裡坐坐，我讓你孫姨做家鄉菜招待他！」
眼看杜老急匆匆的解釋，連個插話空兒都沒給她，何南星不由覺得心裡一陣熨帖。
她感覺的出，杜老是真心在替她想的。
她笑著將牛乳推到杜老跟前：「好，我知道您是為我好的，我只是懶，又不傻。快喝了牛乳去睡覺吧，熬夜可是不太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