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他……也很喜歡我。」
房間裡,楚瑤坐在桌前學習。
整個房間只開了桌子上的一盞檯燈,玻璃材質上隱隱有著豎向的條紋,燈罩的顏色是古典的墨綠色,燈光亮起時,它將光線馴服的極為溫柔。
昏黃的燈光透過燈罩,似是被濾網篩過一般,均勻的灑落在楚瑤的臉上和這個房間的每一處角落。
孟呦呦洗漱完之後,躺在床上,若無其事地看向女孩的背影。
她微微低著頭,但脊背挺直,姿勢很健康,時不時翻動一下書頁,時而又停下,拿起一旁的鋼筆,在筆記本的留白處補充著些什麼。
孟呦呦看得有些出神,在舍友如此勤奮努力的狀態渲染下不自覺感到了羞愧難安。
內心暗暗警告自己,明天交流學習的時候,一定不能走神,要認真聽。
想著想著,意識又開始游離,舉起了右手借著檯燈的光線欣賞起了手上的這條彩色手串,紅的、綠的、藍的……什麼顏色都有。
她原本只是隨意的把玩著,可就在不經意間,一個有些獨特的畫面,映入她的眼帘,瞬間吸引了她的目光。
孟呦呦心中一動,趕忙湊近了,眼睛緊緊盯著其中一顆玉石珠子,那顆玉石的內里似有若隱若現的紋路。
她仔細辨認,隨著視線逐漸清晰,那雕刻的痕跡終於顯現出四個小巧飄逸的字跡——一生摯愛。
突如其來的意外發現裹挾著巨大的驚喜就快要將她淹沒。
大霧散去,孟呦呦才發現她錯了,錯的離譜。
霍青山才不是什麼無波的「古井」,他是無底的「漩渦」,洶湧而危險,一旦你走近,便再也無路可逃。
楚瑤將資料書和筆記本合上,稍微活動了一下脖子,轉頭對孟呦呦說:「我打算關燈了,可以嗎?」
孟呦呦愣了一下,「啊,沒事的,你可以繼續,不用管我,這個檯燈不影響我睡覺的。」
「我看的差不多了,現在打算睡覺。」
「哦哦好,那你關燈吧。」
燈熄了,光亮驟然消失,陷入了一片黑暗。
孟呦呦聽見了楚瑤摸索著上床的窸窣動靜聲,十幾秒鐘後,室內徹底安靜。
猶豫再三,孟呦呦在滿室的寂靜中開了口:「楚瑤。」
她叫了她一聲。
過了一會,隔壁床傳來一聲輕「嗯。」
「上次……來部隊找你的那個男的是?」
楚瑤默了默,才答:「我弟弟。」
這回輪到孟呦呦沉默了,她在思考合適的措辭,過了一會她緩緩開口:「我上次在萍遠街那邊看見他了,他好像賭錢賭輸了,然後有很多人追著他打。」
楚瑤對此反應平淡,口吻輕淡地「哦」了一聲。
孟呦呦身子往裡側挪了挪,偏著頭喚她:「楚瑤。」
她還是「嗯」。
「你上次給他的錢他估計都拿去賭了,你當衛生員也沒兩年,工資也不算高,這樣貼補下去只會是個無底洞。
自己掙的錢還是存起來比較好。
可能這事也輪不到我管,你就當我喜歡多管閒事好了。」
「我知道」,還是那樣沒有任何變化的平靜語氣,「他上次過來跟我說奶奶生病了,需要錢看病,家裡拿不出來。我知道他要了那麼多錢過去,不會全拿去給奶奶看病,可是多少會拿一部分吧,畢竟那是他親奶奶。」
孟呦呦有些不解:「那你為什麼不直接請一段時間的假回家,自己帶奶奶去看病呢?這樣就不用被你弟弟從中剋扣了。」
又是長久的沉默,就在孟呦呦以為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楚瑤終於再次開口了:「那個家……很危險,我不能回去。」
「他們對你不好嗎?」,孟呦呦突然想到了她上次說的那句——我見過了越多的人,我就越喜歡狗。
到底是經歷過什麼,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是撿回來的,從小到大就只有奶奶對我最好,父母一直偏愛弟弟,但……對我也不算太差,起碼他們還願意供我讀完中專。
而且說到底,如果沒有他們,我早就凍死在冬天的馬路上了,我這條命是他們給的。
不過我已經還給他們了……」
說到這裡,楚瑤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沒再繼續往下說了。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居然對著孟呦呦透露了部分心聲,內心驚訝不已,可轉念一想,這個女孩確實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魔力,能讓人在不經意間悄然卸下心防,與她坦誠相待。
霍青山即是如此,而她也未能免俗。
她旋即換了個話題,「說說你吧,你們和好了?」
孟呦呦震驚:「這麼明顯嗎?」
楚瑤難得有些無語,她點道:「他送你回來的時候,嘴上有一塊很明顯的血痂,初步判斷應該是十五分鐘前留下的,和你嘴唇的紅腫程度一拍即合。」
孟呦呦瞬間臉紅,藏在黑暗裡沒有人會看見,但她還是把腦袋往被子裡縮了縮,感概道:「你的業務水平真厲害。」
「怎麼?你上次說的他沒有那麼喜歡你這件事現在不介意了?」
孟呦呦小聲開口解釋道:「他……也很喜歡我。」
尾音帶著些獨屬於小女生的羞澀。
楚瑤沒有問為什麼,因為她有眼睛,她看得出來。
她只是簡要點評了一句:「你真幸運。」
真幸運。
楚瑤沒有去問孟呦呦「你父母對你好嗎?」這樣一個愚蠢的問題。
想也不用想,能嬌養出這般鮮活恣意的靈魂和乾淨善良的心靈的小孩,父母會有多愛你。
在愛里長大的人,還能一直遇到愛,能一直被愛包裹,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來愛你,你真幸運。
上帝就是這樣不公平,不平等地將幸福和苦難降臨在人世間。
有的人光是站在那裡,什麼都不用做,就會有風來愛她。
而有的人終其一生也無法逃離命運的牢籠,被遺棄、被利用、被傷害。
神明對待眾生並不平等,楚瑤一直是知道的。
但這一刻,和她近在咫尺睡在一個房間的同齡女孩,跟她幸福地分享著戀愛的喜悅時,她還是會被這樣明晃晃的幸福、別人的幸福……所刺痛。
早就堅硬但麻木的心再次有了知覺——是一種急性的痛感。
楚瑤慢慢閉上了眼睛,一滴淚悄無聲息的從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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