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芙蓉園的馬球賽
永徽七年,四月中旬,是大唐官員本年第一次領俸祿的日子。
唐朝官員的俸祿有四種,月俸、祿米、職田和力課。
高有道是正九品校書郎,每月月俸有一千五百錢,祿米57石,職田兩百畝。
力課便是房閣僕人,高有道養不起,所以並沒有要。
高有道將兩百畝職田,全部交給家人打理。
高家將這些職田租出去,每年收租,便足夠養活一大家子人了。
月俸三個月一發,由戶部下屬的金部,提前將刻有官員名字、職位的木契,
送到太府寺。
官員憑藉魚符、冊,前往太府寺領取俸祿。
此時剛過正午,太府寺外聚集了眾多前來領俸祿的官員。
高有道和盧照鄰、杜易簡在官員中排著隊,等了好一會,三人總算領到了月俸。
他們三月才入職,所以只領了一個多月月俸。
一共一八小貫,每一千錢,每小貫一百文。
祿米半年發一次,所以這次領不到。
三人離開太府寺,盧照鄰將錢放入腰間錢袋,搖頭笑道:
「排了這麼久的隊,也就這麼點銅錢,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升到五品,領些羊肉吃吃。」
杜易簡看了他一眼,笑道:「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對我和高兄來說,卻是喝酒吃飯的錢。」
盧照鄰笑道:「那好吧,我請你們去酒樓吃一頓,吃完之後,正好可以去芙蓉園看馬球賽。」
芙蓉園位於長安城東南角。
雖是皇家園林,卻有一部分對長安城百姓開放,是長安城最受歡迎的園林。
杜易簡豎了個大拇指,贊道:「不愧是范陽盧氏,那在下就卻之不恭啦!」
高有道道:「要不要把狄兄也拉著?」
盧照鄰笑道:「當然是一起請了。」側頭看了一眼,道:「只不過他似乎比咱們還忙,到現在也不見人影。」
高有道道:「等一會吧。」
三人在太府寺附近等候,沒過多久,狄仁傑終於來了。
他還牽著一匹馬,馬上有個大麻袋。
狄仁傑與三人不同,他是四品官,月俸有一萬多錢,而且他就職三個月,三月俸祿就是三萬多錢,需要駝馬運送。
待狄仁傑領完俸祿,杜易簡一臉羨慕的道:「狄兄,你再幹個幾年,就能在長安城南置一座小宅了吧?」
狄仁傑笑道:「還早著呢。」
盧照鄰笑道:「你應該能領十幾頭羊了吧,在哪領,我們陪你一起去。」
狄仁傑道:「晚上太僕寺的官員會直接送到我家中。
盧照鄰笑道:「可真夠方便的,今天我請你喝酒看馬球,改日你可得請我吃炙羊肉。」
狄仁傑笑道:「一定。」
一行人朝著東南方向而行,走在啟廈門大街時,狄仁傑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盧照鄰問:「狄兄,怎麼了?」
狄仁傑沉聲道:「有個娘子跟著我們。」
盧照鄰轉過頭,順著狄仁傑的視線看去,果然有一名帶著面衣的年輕女子,
正在一個飾品攤鋪前,不時朝這邊瞟一眼。
高有道道:「她是跟著我的,你們不必在意,走吧。」轉身大步而行。
幾人立刻跟上,盧照鄰奇道:「高兄,那娘子是何人,為何跟著你?」
高有道道:「是杜府之人,名叫杜蓉,她有時會跟著我,向她詢問,她也不答。」
杜易簡變色道:「不會是京兆杜氏想報復你吧。」
盧照鄰哼道:「他們要報復也該找杜正倫,為何來找高兄?」
杜易簡嘆道:「這就叫欺軟怕硬,京兆杜氏衰落了,杜正倫他們得罪不起,
所以遷怒到高兄。」
狄仁傑看了高有道一眼,道:「高兄,可要我幫你找杜府中人談一談?」
高有道搖頭道:「她要暗害我的話,早就動手了。不必管她。」
幾人見他如此說了,便不再多言。
沒過多久,眾人來到芙蓉園,在附近曲池坊找了個酒樓,吃了頓飯,這才進入芙蓉園。
芙蓉園東苑有一座馬球場,四面搭有台棚,可容納數千看客。
長安城比較重大的馬球賽,都喜歡在芙蓉園舉辦,就圖一個熱鬧。
于志寧的孫子名叫於知微,今年二十歲,卻還在弘文館讀書,並未入仕。
幾年前,他沒有入仕是因為還太小,然而如今加冠,卻依然沒有憑門蔭入仕,卻是因他翁翁于志寧的緣故。
大唐官場之中,沒有人比于志寧更懂得明哲保身。
廢王立武時,他一聲不。
世家派系在長安城鬧事時,他稱病不見人。
清流整飾吏治時,他請了個去洛陽的差事,躲出長安城。
幾場風波下來,長孫無忌致仕,京兆杜氏除名,長孫羊、柳盛被抓,只有他安然無恙。
科舉改革後,于志寧制定了一條家規,以後于氏子弟,不得再憑門蔭入仕,
全部都得去考科舉。
考中了才准許進入仕途。
於知微也因這個緣故,依然是白身褐衣。
幸好他本就沒有太強的仕途之心,平生只愛打馬球。
於府馬球隊,在他精心組建下,成為長安城數一數二的馬球隊。
武府的馬球隊同樣很強。
不強不行。
世族派系都對武府敵視,隔三差五,就派人下戰書挑戰,藉機在馬球場上羞辱武府。
武家馬球隊由武三思、武承嗣兄弟倆管。
他們也是少年心性,心高氣傲,花錢找了很多強大球手,終於組建出一支豪華球隊。
觀看馬球比賽,是長安城百姓最喜歡的娛樂活動之一。
這次還是兩支強隊比賽,午時剛過,長安城一百零坊的百姓,便絡繹不絕的往芙蓉園趕。
球場南北方向,各有一座棚舍,裡面是兩支球隊的臨時休息舍。
武府的休息舍位於南邊,武三思擔任領隊,武承嗣是副領隊。
眾人正在換衣服,檢查月仗。
不一會,武三思換上短衣窄袖的勁裝,頭戴噗頭,足蹬長靴,手持月仗。
月仗是一柄偃月形球仗,球手們便是憑著此仗擊球。
米二郎也在檢查他的月仗。
他檢查的很仔細,還用鼻子嗅了嗅味道,以防月仗被人給換了。
檢查無誤後,他目光看向角落處的一名青年,眉頭緊皺。
這個球手他第一次見到,並非原來隊伍里的球手。
米二郎遲疑片刻,來到武三思旁邊,問道:「郎君,為何隊伍里多了一名新球手?」
武三思看了那人一眼,笑道:「那是鄭八,皇后殿下特意派人送來的球手,
球技精湛。」
武承嗣笑道:「二郎,這場比賽皇后殿下也在關注,你可要好好比,表現好了,皇后殿下也許還有封賞賜下來!」
米二郎大聲道:「在下一定竭盡全力!」
這時,鄭八忽然朝武三思道:「武郎君,這個球頭不行,換我當球頭吧。」
武三思皺眉道:「鄭八,米二郎可是我武府球社的元老,球技高超,與球手配合默契,你還是做副球頭吧。」
鄭八沉聲道:「他不行,郎君不信,讓我和他比一場。」
武三思看向武承嗣,後者道:「那就讓他們比一場吧。」
鄭八道:「去外面比,就比背打。」
所謂「背打」,就是利用肢體動作,讓球粘在身上,帶球奔行的一種技巧,
常用來突破對方防禦。
這也是的一種技巧,只不過馬球用起來更難。
米二郎這次是帶任務而來,計劃部署,早已在心中排演無數次,驟然更換身份,就會出現意外,他絕不允許。
「好,我就跟你比背打。」
兩人在外面比試,背打只需要球,所以都沒有帶月仗。
鄭八道:「我先來。」伸腳起一球,用腦袋穩穩接住,隨後從頸部滑落,
至臀後時,伸足倒踢,用足後跟又將球踢回。
如此反覆,鞠球在他身上滾來滾去,竟不下落。
米二郎冷笑一聲,道:「換我來。」同樣勾起鞠球,和鄭八做了類似的動作。
唯一的區別是,他一邊控制鞠球在身上,一邊快速朝前行走,難度大了何止一倍?
周圍人紛紛叫好。
鄭八朝米二郎拱手道:「佩服,球頭的位置,在下不敢再爭。」
武三思見他主動退讓,再好不過。
鄭八畢竟是皇后派來的人,如果非要當球頭,武三思也沒辦法。
半個時辰後,外面響起鐘鼓聲。
這是提醒上場的聲音。
棚舍旁邊便是馬,武三思和武承嗣率領球社成員,來到馬檢查馬匹。
打馬球極為危險,尤其是馬尾容易纏在一起,故而球手都會將馬尾紮起來,
防止隱患。
第二道鐘鼓聲響起後,眾人翻身上馬,策馬進入馬球場。
球場是正方形,長寬皆是千步左右。
地面光滑如鏡,是用黃土夯實,再將適量牛油倒入泥土,最後再反覆夯打碾壓。
如此得到的馬球場,不僅光滑平整,馬蹄奔跑時,不會有任何塵土阻礙視線球場四周,有低矮的垣牆圍著。
四周早已聚集了大量觀眾,官員貴戚們站在棚台中,平民則站在垣牆之外。
球場中間有一個講武台,是司正(裁判)站立的位置。
南北各有一個球門,門旁豎著一根木桿,只要一方進了球,就在木桿上掛一面彩旗。
雙方球手驅馬來到講武台前,聽司正講解規則,待講解完畢,雙方各自退開,保持二十丈距離。
兩隊中間,擺著一隻馬球。
球是用質輕韌性好的木料製成,球大若拳,外塗紅漆,彩繪花紋,亦稱「彩球」。
隨著一聲鑼鼓聲,馬球比賽開始了。
米二郎一開始就找准了於知微,
兩人一起朝著中間的馬球沖了過去,於知微是打球,而他是衝著人去的。
只聽「砰」的一聲,月仗打在於知微的腦門上。
於知微和米二郎同時露出驚的表情。
於知微驚的是米二郎為何打他。
米二郎則呆呆望著手中月仗。
月仗前端竟然斷裂,他的月仗被人換過了,甚至無法將於知微打下馬去。
米二郎毫不遲疑,咬開嘴裡的毒藥包。
腦海中想的最後一件事,是月仗何時被人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