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嗎？」
「不要緊張，你成績這麼好，一定能過的。」
「手術費的事情不用擔心，媽找了個新兼職，一定會幫你湊齊的，你踏踏實實參加面試。」
看著屏幕上母親發來的消息，張羽默默收起手機，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著。
良久之後，前方傳來一陣叫號聲。
「989號考生，張羽。」
張羽站了起來，走進了面試的教室內。
他看向三位面試官，露出了練習許久的禮貌笑容：「三位好，我是東陽初級中學的張羽。」
中間的面試官望著他，淡淡道：「你為什麼要報考我們的學校？」
張羽：「貴校悠久的歷史，深厚的底蘊，豐富的教學資源，一直以來為社會培養出了許多傑出人才……」
面試官皺了皺眉，打斷道：「別說這些場面話。」
張羽老實道：「我想考上名牌大學，嵩陽高中是我能報考的學校中，大學錄取率最高的一個。」
面試官微微一笑，看著手上的資料說道：「嗯，全科滿分，全校第一？怪不得被推薦過來。」
「你成績沒有問題，但想要進嵩陽高中，光靠校內考試成績是遠遠不夠的。」
他想了想，隨意問道：「你現在每天睡多久？」
張羽：「五個小時。」
面試官意外道：「五小時？」
「我們學校的學生從小學開始，每天平均睡眠時長都不超過兩個小時。而像歷屆的優秀畢業生基本上都是不睡覺的。」
「你每天竟然要睡五個小時，那就是每天要比別人少學三個小時，九年就差了近一萬個小時……」
張羽微微一愣，沒想到本以為已經非常努力的自己，在努力上竟然還和他人有這麼大的差距。
張羽連忙說道：「我會努力追趕上他們的。」
左邊的面試官問道：「高中課程你學了多少？」
張羽稍稍鎮定下來，自信道：「我已經自學完了高一課程。」
對方眉頭微皺：「才高一？你不知道我們這上課的時候都默認學生已經學完了高中課程的嗎？」
張羽聞言一呆，這又是他所不知道的情報，本以為的優勢轉眼成了劣勢。
就在他不知所措時，中間的面試官又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本校為了提升學習效率，防止早戀，要求所有學生在入學前要完成把相關器官摘除的絕育手術，從此專心修行。」
「這個你知道嗎？」
終於聽到一個自己知道的事，他連忙回道：「家裡已經在準備了，開學之前我一定會完成絕育手術，將激素水平保持在最適宜上學的水平。」
面試官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行了，今天的面試結束了，你先出去吧。」
張羽惴惴不安地走出了教室，他感覺自己的面試時間似乎要短於其他學生。
而在他走後，中間的面試官搖了搖頭：「初中了都還沒絕育，此子向道之心不夠堅定啊。」
一旁的女面試官笑了笑：「我看他什麼都不知道就來了，該有的測試報告和課外考試成績一個也沒有，只能說下面這些普通初中的推薦生質量是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有扶持政策，哪有資格見我們。」
中間的面試官點了點頭：「唉，我本以為窮人會更努力一點，也許是我對他們期望過高了。」
「這個就暫時備選吧。」
說罷，他便將張羽的簡歷扔進了一旁的紙簍里，和另外幾百份備選簡歷擠在了一起。
雖然張羽感覺自己的這趟面試似乎不太成功，但沒有多餘的時間給他思考這些，他已經開始準備起了一趟又一趟的面試，來到了一個個不同的高中。
「張羽同學，我們了解到你的家庭情況恐怕不足以負擔這邊的學費。不過我們為貧困生提供了優惠的貸款服務，只要你願意抵押一些不重要的器官就行……」
「放心，你沒來錯地方，我們知道你是男的，而我校雖是女校，但從來不歧視男性，只要你完成了性別轉換手術，不但能夠入學，更是會被認為道心堅毅的種子學生，有機會進入重點班學習元陰鍊氣之術……」
「可惜了，你距離我們的入學標準還是差上了一點點。不過今年為了照顧貧困學生，我們推出了一個特長生政策。你如果願意放棄肉身的話，可以憑藉魂修特長生的身份，在校長的萬魂幡里學習……」
「同學，你算是來對地方了，我們這就是最適合你這種平民天才的高中。
我來給你介紹介紹這裡的福利吧，我們在飲用水中添加了促智劑，保證學生時刻維持在五級專注狀態。
每天班主任會發給你們900克以上牛妖專用的補劑，保證你們的修煉效果是原先的十倍以上。
就連空氣循環系統中也充斥著神經興奮填充劑，讓你再也無需睡眠，而這些全都是免費的。
當然，想要承受這些功能增強補充藥劑，你必須在我們指定的醫院完成改造。
放心，只要植入一些小小的法器來提升你的代謝能力，這是具體價目表……」
一次次的面試，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要麼是高不可攀，讓他完全看不到希望的門檻。
要麼就是陷阱重重，讓他感覺自己會被一口吞下的合同。
這一切一切都讓張羽感覺自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此刻的他驟然發現，在郊區普通初中有著全校第一成績的他，和市中心的那些學生們比起來便早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甚至直到此刻，他連雙方的具體差距有多大……也只知道了冰山一角。
過去這些年的努力學習似乎都成了笑話。
到頭來他和那些不學無術的同學們並沒有差別，同樣也上不了高中。
回到家中，張羽如一尊石像般默默坐著。
桌上的手機連連震動了起來。
母親：這次面試怎麼樣？
母親：今天要加班，冰箱裡的飯菜你記得自己熱了吃。
片刻後，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母親：兒子，你不要擔心，不論你選絕育還是變性，手術的錢媽媽一定會幫你湊齊的。
但張羽並沒有去看震動的手機，他只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想要思考關於未來的事情，卻又感覺到腦袋裡像是空空如也，什麼都擠不出來。
就在這時，手機再次劇烈震動了起來。
張羽原本不想理會，但在手機足足震動了一分多鐘後，他終於忍不住地將之拿了起來，卻發現對方已經掛了電話。
接著他收到了一條對方發來的消息：您的五千後備金已準備完畢，只需十秒即可到帳……
「小貸GG嗎？」
「哼。」
張羽心想自己的面試資料恐怕是被哪個學校給賣了。
但放下手機片刻之後，他又拿了起來，重新點開了那條消息。
……
當天夜裡，母親加班回來之後，便發現原本面如死灰的張羽看上去似乎已恢復了過來，正端坐於桌前看書。
「媽，你放心，我不會這麼容易被打倒的。」
「今年不行，我就明年再考，我一定會修仙的。」
「明天我就去找補習班，我要把我缺的東西一個個補上。」
第二天一大早，張羽就趕了出去，當天晚上回來時已是一臉喜色。
「媽，我找了一家仙道補習班，那裡的老師都是從重點高中請來的，跟著他們學一定能考上高中。」
「學費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人家覺得我從小成績就好，又知道我家庭不富裕，就暫時給我免了學費，只要我明年能進嵩陽高中，這學費就不用還了，就當是幫他們做GG了。」
「你放心吧，人家是大公司，不會騙人的。」
母親看著張羽每天天不亮就出門上補習班，每天深夜回到家後還要學到兩三點鐘。
看著他不斷帶回來的高二高三的語文、數學、物理等等教材，看著他打算要在一年裡把高中這些除了仙道之外的所有通識課程學完，她就為兒子的上進感到欣慰。
但當她看到那一盒盒拿回來的藥品時，心中還是湧起了一絲疑惑。
張羽笑著解釋道：「媽，從小到大，我已經比那些學霸少學了一萬個小時，再不努力的話只會被他們越甩越遠。」
「這些神經興奮填充劑能讓我每天只需要睡半個小時，提高我的學習效率，至少不被市裡的那些學生繼續拉開距離。」
「你放心，這些藥都不花錢。」
「我們補習班的校長特別看好我，這些藥都是他送我的。」
聽到是校長送的，母親更為兒子受到賞識而高興。
很快張羽就帶了更多東西回來。
除了各種高中教材，神經興奮填充劑之外，還有調節激素水平的膠囊，妖獸專用的補劑，還有一瓶瓶沒有包裝的藥粉。
張羽的解釋也很多，有時候說是打工買的便宜貨，有時候說是同學送的，有時候說是補習班獎勵的……
母親為兒子的勤奮而開心，更為他在補習班的好人緣和優秀表現而感到高興。
她轉了1000塊錢給張羽，讓張羽記得要謝謝同學和老師。
但漸漸的，她發現張羽的情緒開始變得不對勁，有時候早上出門前還高高興興的，晚上回來就一言不發直接睡覺了。
有時候剛剛還在開開心心吃飯，接了個電話後就眉頭緊鎖，一口也吃不下了。
她知道一定是修仙的壓力太大，讓張羽精神緊繃。
她只能多買點他愛吃的東西，多為他存一些學費，只希望能幫他減緩一些壓力。
漸漸的，她又發現張羽特別在乎自己的手機，不止是平時幾乎手機不離身，更是不准任何人隨便碰他的手機，有電話也總是走進廁所關門再接。
有一次她看到手機沒電了拿去充電，竟然都被張羽生氣地說了一頓。
明白對方的壓力大，她便再也不敢碰張羽的手機，生怕影響了兒子修仙。
突然有一天，張羽問她要了補習費，說是補習班請了考上頂尖大學的前輩過來為他們講課，這是要給前輩的錢。
然後是給高中招生老師的推薦費。
給醫院的靈根檢測費。
還有要和補習班的同學一起購買民用級的兒童飛劍。
從兩三千到七八千……最後一次讓她直接打了兩萬塊錢，張羽說是租借天靈根的費用。
但好消息終於傳來，張羽成功考進嵩陽高中了。
母親感到欣喜無比，她對兒子的努力和天賦感到自豪，對接下來張羽說的學費、學雜費、藥劑費等等也都一口答應下來。
但開學以後，張羽開口要的錢越來越多，家中逐漸入不敷出。
終於在某一天下午，聽著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母親心中一顫。
「餵？請問是張羽的母親嗎？」
「你知不知道你兒子的借款已經逾期30天了……」
當天夜裡，張羽向母親坦白了一切。
過去一年多來，在學習過程中的種種花費並沒有他嘴上說的那些免費、賞識、饋贈……錢全都來自於他從各大平台的借貸。
「媽，對不起。」
「但我真的想修仙啊。」
「哪怕欠上一輩子還不上欠債，我也想修仙……」
聽完這一切，母親默默賣掉了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然後再借貸一部分錢為張羽還債。
本以為接下來兒子能夠安心修仙。
但她卻很快又發現了兒子新的貸款逾期。
還貸……借貸……還貸……借貸……
母親終於忍不住勸說張羽少花點錢。
「媽，這個藥不能停，停藥後道心會倒退的，我就前功盡棄了……」
「天靈根一定要租的，沒有天靈根我法力跟不上……」
「這張補習班的VIP卡要充錢了，不然我聽不懂學校老師課上講的功法……」
發達的仙道技術讓沒有靈根的凡人也能踏上仙路，但代價則是定期進行最昂貴的學習和維護才能持續走下去。
轉眼開學三個月的時間過去，看著欠債越來越多，到現在連家裡的房租、水電都已經無力負擔……這一切一切都好像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母親終於再也無法承受了。
於是當又一天放學回家時，張羽再也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
他看了母親的留言後呆坐良久，最終默默走上了天台。
……
出租房的天台上。
一陣劇痛從男人的腦海中傳來，將他那混沌的意識從黑暗中漸漸喚醒。
他睜開眼向前望去，便看前方不遠處那一條人來人往，污水橫流的街道。
街道兩側閃爍著霓虹光芒的各色GG招牌，再往上看去則是一座座黑漆漆的樓房擠在一起，像是要將整片天空遮蔽。
而腳下的樓房則是一處破舊的公寓，那斑駁的紅磚牆上還在投影著理財GG的視頻，GG中是一位位飛天遁地的仙人正一同推薦著新用戶三十天免息的修仙貸。
「我不是在玩黑嗎嘍嗎？」
「這是哪？」
正想著怎麼回事的時候，轉過頭的他就發現天台上擺滿了蠟燭。
閃爍著猩紅火光的一排排蠟燭，正環繞著他和一具破舊娃娃。
那是一個布料泛黃褪色，縫線歪歪扭扭，仿佛隨時會裂開的布娃娃。
詭異的場景似乎刺激到了他的大腦，讓一股股破碎的記憶不斷在他的腦海中來回翻滾跳躍。
「這不是中國了……給我干到異世界來了？」
他有些難以接受穿越的事情。
但腦袋裡那些關於仙道技術的真實記憶卻不斷衝擊著他的意識，讓他與原身逐漸融合的同時，更不斷提醒著他眼前已是另一個世界。
這裡便是昆墟，以類似金字塔形矗立在大地上的超級建築，共有地上三十六層以及地下十八層。
從面積最大，宛如一片大陸的第一層開始，每一層便都是一方新天地。
至於昆墟之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張羽的腦袋裡並沒有答案。
他只知道昆墟之內，是一個以仙道各大宗門為尊的世界。
大宗門高高在上，也幾乎壟斷了糧食、能源、交通、教育、科研、醫療、金融、網際網路等等各行各業，政府軍隊在宗門執法隊前更像是看門的保安。
但普通人無福享受仙道技術帶來的大部分福利，反而每日忙於生計之中。
而他便是生活在昆墟第一層，一名考進嵩陽高中名叫張羽的高中生，最近正沉迷於某種古怪儀式……
「現在的我，已經成了另一個世界的張羽。」
就在這時，一陣刺痛從掌心傳來，將沉浸在記憶衝擊中的張羽喚醒。
他低頭望去，便看到一個透明符號出現在掌中，並在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漸漸變黑。
「這又是什麼東西？」
伴隨著夜風吹過，四周圍的猩紅燭光一陣搖曳。
而地上那具破舊娃娃瞪著一雙黑色紐扣組成的空洞眼眸，正直挺挺地看向他。
他想要回憶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越想腦袋就越疼越暈。
空氣中的氣氛越發陰森詭異，張羽捂著還在眩暈的腦袋，只覺得周圍一片天旋地轉。
當他回過神來時，便發現自己已經迷迷糊糊地離開了天台，一步步回到自己家門前。
掃了一眼催繳房租的單子，跨入房門，映入張羽眼帘的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
「這就是我家嗎？」
感受自己被汗水浸透的黏膩皮膚，還有周圍那無比悶熱的環境，張羽想要找空調遙控器，卻想起來這房子裡根本沒空調。
他又想要衝一衝水，卻發現水已經給停了。
張羽有些無奈地坐倒在床上。
「什麼破地方。」
「真有仙人又怎麼樣？這日子過得還不如沒有仙人的世界。」
張羽目光掃過牆面，發現桌子後面的牆壁上貼滿了從小到大的獎狀。
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一直到初三，原來的張羽幾乎每年都是年級第一。
看著這些獎狀，各種領獎的記憶也從張羽腦海中湧出：「原先的張羽是個勤學刻苦，從小就成績優秀的學生。」
「現在就讀的嵩陽高中也是市裡的重點高中。」
「老子是學霸啊。」
回憶著腦海中的知識，張羽目光漸漸亮了起來：「考上名牌大學就能築基，加入大宗門就能結丹，還能在昆墟往上爬，離開這個貧民窟，享受更多仙道技術的福利，到時候多活個幾百年也沒問題。」
想到這裡，張羽突然覺得來到這個世界似乎也是個不錯的事情。
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餵？」
「張羽先生你好，您在我們平台的借款已經逾期3天了……」
掛了電話，張羽翻動著手機中的簡訊箱，便發現了密密麻麻的催款簡訊，都是原身在各大平台借貸逾期後的催繳。
與此同時，腦海中的相關記憶也涌了出來。
「這傢伙進高中之前就開始借貸補課了，進嵩陽高中後為了跟上大家的成績，於是他又靈機一動，開始為了提升成績以貸養貸，四處借錢吃藥補課，強行激發潛力，最終不但錢越借越多，潛力也被漸漸榨乾。」
「這逼養的是一個靠著平台借貸偽裝的修仙天才。」
「甚至他媽都受不了他，最後一走了之了。」
算了算一共逾期的借貸，張羽額頭上立刻不斷有冷汗冒了出來。
只因為他發現利滾利下來，張羽已經欠了各大平台總共七十多萬的錢。
而再看了看自己的帳戶，總共只剩下五十多塊錢了。
「竟然欠了七十萬……靠！」
張羽猛地一拳捶在床上，怒道：「這個世界裡……就算對高中畢業的天之驕子來說，這也是一筆巨債啊。」
「怪不得這傢伙沉迷什麼亂七八糟的儀式……這就是個人生無望的借貸狗。」
「他自己爽夠了，現在我來給他還債？」
與此同時，房間中的燈光驟然熄滅。
張羽在反覆按了幾次開關，又觀察了一下其他鄰居們的狀況後，確定了一件事情……他被斷電了。
「這破地方……」
「要是明天一早醒來就回去了，那就好了……」
腦中翻湧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張羽最終還是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他的掌心上，原本透明的符號已被黑色填充了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