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動作,都溫柔細緻到像精心設計過。
她為賀巡固定好最後一層紗布,指尖撫上他的側臉,輕輕摩挲著止了血的傷口處,柔聲道:
「阿巡,看你受傷,我很心疼,我恨不得受傷的是我。」
賀巡果然被她打動,神色更加柔和,大掌捉住她的手:
「傻,我不需要你來保護。
無論如何都應該是我保護你,下次別衝動了,知道麼?」
「知道啦,阿巡。」
柳茶彎起秀致的眉眼,笑得蒼白的臉都有了幾分血色。
她挪動了些許,鑽進賀巡的懷裡,靠著他的胸膛。
「阿巡……」
柳茶臉頰緋紅,依在他懷裡笑得很滿足。
我已經看不下去了,這對表面光鮮亮麗的男女,實在令人作嘔。
打算離開這裡的那一刻,冷不丁,我聽到賀巡喃喃開口: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倔呢?」
我再度看向他們,賀巡懷裡的柳茶小臉乍白,一抹疑似不甘的複雜之色轉瞬即逝。
她垂下眼帘:
「也是我不好,笨手笨腳的弄傷了自己。
不過……若是薑末姐知道,她鬧失蹤會給你帶來那麼多麻煩,想必也會內疚吧。」
像是被內疚兩字擊中,賀巡自嘲般勾了勾唇角:
「茶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善良。
她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內疚。」
柳茶抿緊嘴唇。
似乎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她伸開雙臂抱緊了賀巡:
「阿巡,我困了,我能在你懷裡小睡一會嗎?」
「睡吧。」
賀巡沒再糾結我的「鬧失蹤」,神色柔和地為她蓋上外衣。
一時間,病房裡安靜得只剩下柳茶清淺的呼吸聲。
不會內疚麼?
直到現在,他還是這般看我。
我飄在門框上,啞然失笑。
早就心涼透頂,也無所謂他的看法了。
年少時愛過的那個少年,俊秀明朗、正直勤奮的賀巡,已經和那個嬌蠻任性的姜大小姐一併死在過去了。
柳茶睡得並不安穩,睡夢中還低低呢喃著他的名字:
「阿巡,阿巡……」
「我在。」
賀巡凝視著她,眼裡的柔軟是我和他結婚以來未見過的。
他把柳茶送回床上,關了燈,為她掖好被角,靠在床頭假寐,不願意離去。
明明沒有心了,我卻有了心口生疼的錯覺。
這就是他對待心愛之人的模樣,深情、體貼、關懷備至。
與對待他所憎恨的我,天差地別。
夜色很深了,許是颱風摩羯帶來的影響還沒散盡,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伴隨著電閃雷鳴。
就在此時,輕吻聲倏然響起。
不知何時,柳茶睜開雙眼,小心翼翼地貼近賀巡,蜻蜓點水般吻上他的額頭。
淺嘗輒止,仍舊驚醒了睡著的賀巡。
「茶茶?」賀巡無奈地扯了扯唇,下一刻,她便開口,語調顫抖:
「阿巡,雷聲好大,我怕……你能不能陪我睡?」
瞧見柳茶柔順可憐的模樣,他終於點了頭。
我結婚三年的丈夫,在我死後不到三天,就和別的女人同床共枕。
他擁著嬌小的女人,下頜抵在她的長髮上,如此曖昧眷戀。
如我所料,柳茶沒有滿足於相擁而眠。
「唔,茶茶,別亂動!」
賀巡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吼,如同被撩撥起來某種情緒。
柳茶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
「只要你想,我可以幫你……」
「乖,你還生著病,我不能——」
話音未落,柳茶主動勾上他的腰,雙手環著他的脖頸,語氣委屈:
「阿巡,你是不是嫌棄我有白血病?」
靈魂並不受夜視的影響,我清晰地看見她吻住賀巡的唇角,未料下一秒就被推開。
緊接著,便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撕扯和脫落聲。
如果我還有心,想必此刻一定遭受了千刀萬剮的痛苦。
我不願再待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的時間還有多久,如果可以,我想去看看我的爸媽還有哥哥。
忽然,賀巡低啞的嗓音傳來:
「穿好衣服。」
我愣住,看到他把自己的大衣蓋在柳茶身上,遮住了她衣不蔽體的身體。
與此同時,我發現賀巡的領帶被扯了下來,襯衫扣子也被解開兩顆。
他抬手扣合領口處的扣子,翻身坐在床邊,背對著柳茶。
「為什麼,阿巡?」
柳茶壓抑著委屈問。
賀巡深吸一口氣,回眸無奈地望著她:
「你身體不好,我不想讓你受傷。」
「我——」柳茶此刻一定恨透了自己撒的謊。
「茶茶,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說罷,賀巡披上外衣,轉身走出房間。
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我驚訝,也讓柳茶憤惱。
門合上的那一刻,她臉上的平靜瞬間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幾近扭曲的陰冷。
「薑末,薑末……」
她念著我的名字,漸漸平靜下來,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意。
這一幕,讓我渾身發冷。
她不會以為,賀巡拒絕求歡的原因是我吧?
我知道那不可能。
我飄到醫院走廊上,看著明亮的光線穿過自己越發透明的身體。
心底有了一個清晰的念頭。
留給我的時間,沒有多少了。
最後的時光,我想去看看我的爸媽。
他們是最開明的父母,也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憑著記憶,我回到姜家附近,哭聲隱隱約約傳來:
「末末,不要拋下媽媽啊……」
我飄進窗戶里,看到媽媽無助地跪坐在地上,而爸爸在一旁,黑髮幾乎白了大半。
電視裡播放著最近的新聞,主持人播報,山洪爆發後,救援隊在山上搜查許久,都沒有找到我的屍身。
有關專家斷定,我已經遇難,生還的概率極小。
嗚咽聲越來越沙啞,我明明就在他們身邊,想要擁抱他們的雙手卻穿過了實體。
我突然後悔了。
如果一開始就不會愛上賀巡,如果一開始我們的人生軌跡就相互平行而過。
那麼,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一天?
我真的後悔了。
「咚咚——」一陣尖銳的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爸爸和驚慌的媽媽對視一眼,踉踉蹌蹌去玄關處開門。
門外站著兩個警察,出示了證件後,問:
「您好,請問是薑末的家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