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飛屍將
「這群傢伙,到了這會子,都還沒個正形啊———」
「這是對抗五姓的鬥法,倒被他們搞得像是手牽著手逛大集似的———」
「把戲門眼力毒,你說,這一場鬥法,咱們有多少勝算?」
一場集體會議結束,氣氛仿佛並不凝重,說說笑笑,便分了任務。
紅葡萄酒小姐也已經努力地去告訴他們,做好心理準備,但她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把自己這個話聽進了心裡。
而在與其他人斷開了連結之後,一整晚保持了沉默的二鍋頭,才與她開始了單獨的對話。
「十成。」
紅葡萄酒小姐仿佛聽出了二鍋頭話里的沉重,笑道:「我們沒有理由,也沒有興趣來打一場敗仗,所以,這場鬥法,咱們一定會贏。」
「但轉生者上橋太晚了·—」
二鍋頭的擔憂揮之不去:「而且受限於太歲的詛咒,絕大多數人,只能停留在非人層次,或許某些天賦異稟,或是手裡有某些物件的,可以達到非鬼層次。」
「但我們面對的卻是五姓,怕是每一家都有著非神層次的存在,我們說些壯膽的話,倒是簡單,但真到了拼本命的時候-——」
「僅是從境界上看,有資格與十姓正面交手的,只有三位。」
紅葡萄酒小姐聽他說著,卻是忽然笑了笑,道:「鐵觀音,你,還有猴兒酒先生。」
「但你也不要小瞧了其他的轉生者,能熬過了這四十年,敢接這個差事的,
哪一個手裡沒點子絕活呢。」
「更何況——.」
她頓了頓,聲音微沉:「我們有著十姓所不及的優勢!」
二鍋頭低低呼了口氣,壓力更大了。
早先自己可不習慣太過出挑,個子高的人最容易被看見,卻沒想到小心了一輩子,如今卻還是沒能藏住自己.···
一不留神,這身本事變得太大了—
心裡鬱悶,但卻也不準備再往外推卸什麼,直接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讓我來領這差事,或是由我,去直接對付某一家?」
「因為我們對抗的不是五姓,而是這整個天下啊—
紅葡萄酒小姐笑了起來,道:「正如同如今擋著這場殺劫的,不是周趙陳祝孫,而是這天下的世族門閥,所以我們若將所有力氣,都押在了五姓身上,便註定會輸給他們了。」
「看看便知道,小白接手了不死王家的產業,無常李家也投入到了明王旗下,同樣也是我們可以調動的力量。」
「只是,怎麼說呢·——」
「不死王家曾經是十姓,但到了小白手裡,便不算十姓了,無常李家同樣如此,轉投進了我們手下,便萎靡起來,匹配不上曾經十姓的名氣。」
「這倒不是什麼洗白弱三分的問題,而是十姓自身的性質決定。」
「鬥法輸給我們之前,無常李家一直以為自己掌管著整個門道,但焉知不是這個門道捧著他?」
「他站在了世人一方時,整個刑魂門裡,全聽他的,如臂使指,但如今投到了我們這裡,卻發現門裡的人反而指使不動了。」
「陰奉陽違,還是好的,更有一些,把他們視作了叛徒,不肯聽他們的。」
「所以啊,斗到了最後,還是出身。」
二鍋頭聽著,都莫名地有種壓力倍增之感。
轉生者不是之前一直躲著的模樣了,也有了與十姓交手的膽魄。
但真是這麼往深了分析,才發現轉生者最大的敵人,竟不是十姓,而是如今這個世道。
「不讓你直接去對付某一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紅葡萄酒小姐笑了笑,道:「鐵觀音跟我說過,斗五姓,一定能贏,但這世界有些她看不清的問題,也是她的擔憂,所以我們需要有人看著整個天下,以防異變。
「這個活,當然只有走鬼一門才做得了。」
「如今的你,可是正經地走鬼之主,想來起這麼一個看天下的壇,應該問題不大?」
「大不大的又能如何?」
二鍋頭苦笑了一聲,才道:「這活我能幹,也幹得了。」
「只是鐵觀音這個人—」
頓了頓,才苦笑道:「總覺得讓人心裡不踏實,以前我只覺得那個猴兒酒可怕,現在想,人家也只是太過理性。」
「這鐵觀音卻是知道很多事情,偏偏又不肯直說,總覺得讓人心裡不踏實的樣子——.—」
「她還在上京十二鬼壇之中沉睡著?」
紅葡萄酒小姐微一沉默,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低聲道:「她在忙著處理一些不好聽,不好看,但又必須有人去處理的問題。」
「我們已經顧不上方方面面了,只能各自儘自己這一份力。」
「我相信我們贏的把握有十成,因為我們都見過更艱難的那場勝利。」
「或許也會有人畏懼,但我也相信更多的人會做出好的選擇,當初我們會成為被太歲最晚吞噬的人,是有原因的,大家身份不同,來歷不同,但骨子裡,有東西相同。」
退出了本命靈廟之後,二鍋頭便從睡眠之中醒了過來,如今他還仍然在猛虎關。
自打那一場殺劫掀起,胡麻去做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便也意識到了爭天命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沒有隨軍而行,如今仍在這一切的起點。
看著陰沉夜色下面的天空,他緩緩閉目,又猛得睜開:
「起壇!」
袖子裡面,呼呼喇喇,一道道壇旗飛了出來,繞他落了一圈,壇起九丈九。
而後,二鍋頭借法壇之力,緩緩抬手,五隻大小不一的石,便從旁邊的山谷之中飛了出來。
一隻接著一隻,分別按著不同的方位,落在了他的壇中,每一隻石入壇,
這一方天地,便震顫一下,仿佛整片天地,都隱約納入了壇。
而看到了五隻石碗入壇,二鍋頭神色已極為凝重,低低的罵了一聲:「就特麼拼上這一把吧翻手之間,三柱香落在了地上,飄起了青色的香火煙氣。
「天清清,地明明,請神降壇照天清。」
「身化神,神化身,化起日月照分明。」
「天有氣數,地分陰陽,世間走鬼,陰神邪祟,聽吾壇上之令,以觀天下。
「違令者,斬!」
念咒畢,抬手便是一把黃符灑了出去,呼喇喇作響之中,只見得夜色之中,
陰雲飄散,露出了五顆大星,光芒四溢,壓過了其他的星辰,北二顆,南三顆,
仿佛是五隻眼睛。
其中一隻眼晴,正看向了東邊,明州之外,昌平王陣前。
「又爛了?」
此地有著一支打了明王旗號的冗餘軍,皆是不食牛子弟喚醒了的窮苦百姓,
輾轉數州之地,也已聚起了幾十萬人。
其中大多老幼,但青壯也有十萬餘。
這本是天下冗餘軍中,最為驍勇的一支了,本意是過明州,與明王大軍會合,但卻沒想到,數日之間,竟是連遇大禍,境況急轉直下。
那領頭的,自封為討食將軍。
能借著明王旗號,將這麼多窮苦無糧之人聚集起來,經了幾場惡仗,沒把手下人打散,甚至還保住了婦孺之命,便可見也是一位有手段,有膽魄的漢子。
但如今,響噹噹一條硬漢,卻正蹲在了糧倉之前,心疼的哭:「我們就只能餓死,活該吃不上糧?」
「搭上了多少條人命,才搶來了這麼幾倉糧,生怕熬不到秋收,為了細水長流,都是數著米粒下鍋,但就這麼一夜過去,便爛在了倉里,天底下哪有這等作孽之事?」
「糟踐糧食,管你是人是鬼,都是要被雷劈的啊———」
「先不用急著哭,哭不出糧食來,哭也不能讓人家地主老爺真就大發慈悲。
說話的是幾位早間剛剛趕到了這裡的江湖異人,由不食牛里的仙師們舉薦而來,據說本是想隨軍干一番大事業的,卻沒想到剛到了這裡,便遇著了這等事。
但面對著這等怪事,他們居然神色如常,輕輕捏了幾顆糧食,只見得發黑,
發霉,輕輕一捏,便是一手的黑水,到鼻端嗅嗅,轉頭髮問。
「這糧是怎麼爛的?可有看見什麼怪事?」
旁邊眾人,有的正傷心,有的一臉茫然,但還是有個膽子大的,負責守著糧倉,如今糧食爛了,他也要被砍頭。
這會子便鼓足了勇氣道:「是—-是有一條飛屍,拜了糧倉。」」
「便在昨天夜裡,我們守著糧,就覺得渾身發冷,明明點著火把,但也看不清楚周圍,迷迷糊糊里,就看到天上———-天上飛下來了一個人。」
「渾身都是臭味,死人的臭味,那臉,臉都爛了,也不像活人,它-————-它也不吃人,只是向了糧倉拜了三拜,然後便又飛走了。」
「我們挨到了天明,才能重新動彈,趕緊報上來,開倉看時,糧便已經爛了。」
聽得他這解釋,旁邊的討食將軍等人,皆氣悶,卻又無話可說,死屍拜倉,
毀了糧食,這種事他們也是第一次聽聞。
就算是真的,就算他們能信,可外面那些還等著吃飯的百姓,又怎麼信?
「嘿嘿,果然是陳家的飛屍降。」
倒是細心聽著的江湖異人,聽他說了,便冷笑一聲,糧食扔了回去,
道:「陳家五大降屍,一拜糧腐肉爛,二拜神魂顛倒,三拜日月無光,四拜天地昏沉。」
「第五具降屍更厲害,說什麼有著乾坤倒轉之能,具體的作用,倒是還沒有打聽出來。」
「有得救嗎?」
乞食將軍聽他說出了那玩意兒來歷,心裡卻是猛得生出了希望,緊張的問道。
這江湖異人也不回答,而是忽然轉向了乞食將軍,道:「那昌平王不是已經大軍壓境了麼?如今怎麼還沒有打過來?」
「什麼昌平不昌平的,都顧不上了———
那討食將軍神色頹喪:「若真是只能餓死,還不如伸長了脖子,等這一刀。」
「好歹,少遭罪。」
江湖異人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過來早先便是昌平王率兵過來,其兵強馬壯,但是只有精兵三萬,看著這幾十萬冗餘軍在此,卻也不敢貿然上前。
但後來冗餘軍中,出了爛糧之事,不吃挨餓,吃了發瘋,自己便已經人心惶惶,而那昌平王仍是按兵不動,瞧著這架勢,倒像是在等著這冗餘軍不戰自潰,
省去這一番刀兵的模樣。
「不要這麼哭唧唧的嘛。」
他笑著拍了拍討食將軍的肩膀,笑道:「笑口常開才有好運來,坦蕩面對問題自然開解,就這點子格局,將來怎麼帶著兄弟們打天下?」
「解開所有煩惱,成就心中蓮花開放啊!」
那討食將軍哭的更厲害了:「餓著肚子開什麼蓮花?」
這江湖異人冷笑了一聲,道:「不就是糧食爛了一點?沾上了屍毒麼?蒸上一蒸,仍然能吃。」
「我用手段,幫你把這屍毒拔了,糧食也就乾淨了,不光能填飽肚子,還甜絲絲的,吃多了有些醉人呢————」
他說著,甚至有些得意:「你們倒說說,能醉人的,是糧,還是酒?」
誰管他是糧是酒,能填肚子便好,這討食將軍聞言,激動的起身抓住他胳膊:「還請先生救我四州七府百姓的性命啊—.」」
都是餓急了的人,糧食爛不爛的,哪有人在乎。
只需要吃了人不會瘋掉,能活著就好。
「不消說,來了便是幫這忙的。」
那江湖異人笑著,便讓眾人將糧倉扒開,然後遠遠的讓開,只見得那滿倉的糧全堆到了太陽下面。
黏稠的黑水沾了每一顆糧食,一股子濃重的腐臭味道,充斥鼻腔,而他則是繞了這片糧食走上一圈,口中念咒,良久,忽地祭起了一隻葫蘆,裡面噴出了道道紫氣來。
紫氣覆蓋在了糧上,頓時壓住了腐臭,連那糧中的黑水,都在漸漸變得淡了不一刻,他收回了葫蘆,眾人再看時,糧食仍是發軟,黏稠,卻已經變得好了很多,看著黏糊糊的,但起碼不像之前,一看便有毒。
「可以了,開飯!」
這江湖異人笑著收了葫蘆,向那乞食將軍道:「只是這回可以煮些稠得了。
5
「讓人都吃飽。」
「不然,這樣的糧食想放,也放不住。」
那乞食將軍已是想著,能應付一頓算一頓便是,忙不迭的答應,安排人手去整治了。
連著那些還沒有病死的牛羊,都宰殺了,搞賞三軍。
「糟哥,你真是拔掉了這些米糧中的屍氣?』
而在這滿軍上下歡騰之時,跟著那江湖異人一起來的年輕人,卻是湊到了他身邊,小聲問著,眼神里滿是懷疑。
而這江湖異人,或者說糟酒,臉色也已經沉了下來:「拔個屁,陳家的法霸道,屍氣腐了糧食,那便是腐了,便如人死了不能復生,這糧怎麼救得回來?」
年輕人頓時吃了一驚:「那你———·
「我是用紫氣洗糧!」
糟酒神色微冷,面露心痛之色:「知道我那一葫蘆紫氣值多少錢嗎?」
「還是上京的時候,我憑本事偷的,一共這麼點東西,用來洗糧,簡直就是用玉璽砸核桃。」
年輕人有點慌了:「那你還有沒有?這才夠吃幾頓的?」
「有這一頓就夠了。」
糟酒臉色沉了下來,森然道:「我這人沒別的追求,就是愛分辯個理字這降頭陳家,如今這一手是真的絕啊——」
「天下百姓吃不飽,最是缺糧,他們便要毀糧,做此殺人誅心之事。」
「那好,他們誅心,我便要誅他們的心。』
「如今世道,毀糧便是天地不容的大罪,這些冗餘,哪怕本來是註定要餓死的,但是他們既然搶到了糧,吃了便能活命,這方天地,也是認的。」
「換了別人,毀掉這麼多人救命的糧食,那便是大損陰德,活該被雷劈掉,
為何陳家卻無事?」
身邊的年輕人聽著,也目光微閃,低聲道:「這我過來之前,倒是打聽清楚了。」
「降頭一門的法,據說無一不是極為妖邪,傷天害理,極損陰德的,所以他們平時輕易不敢用,但又因為不敢用,所以在這江湖上,倒是落得了一個不錯的名聲,也真是難得了。」
「但如今,他們家出了手,而且一出手,便是這等絕戶計,按理說也逃不過這因果,可陳家與普通使降頭的可也不一樣。」
「他們家,有躲因果的本事。」
「各種邪門的法,旁人不敢用,他們卻隨便用,光是這一條,便不知比其他人強了多少,無愧十姓之名。」
「竊天心?」
糟酒冷笑了起來:「難怪要換這天,都被十姓鑽成了篩子了。」
「但他們敢玩,那我便陪他們玩個大的。」
說著,抬眼向了戰陣之中看去,不僅這討食將軍魔下的兵馬在吃飯,外面更是有著無數老弱婦孺,都在捧著破碗等著,一個個面有菜色,雙眼空洞。
糟酒的臉色也冷了下來:「這世間百姓,在我看來最大的問題,便是不會憤怒。」
「今天我以紫氣洗糧,他們飽餐一頓,便會睡意昏沉,又沾了紫氣,神魂健旺,而我,便要借刑魂之法,遣鬼入夢,讓他們都好好瞧瞧陳家是怎麼用飛屍來毀他們的救命糧食的。」
「你說,他們氣不氣?」
年輕人聞言,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何止是氣,老百姓最恨此事,怕不是要拿起了鋤頭拼命?」
「便是要他們恨!」
糟酒冷笑:「他們恨,便會憤怒,便會生出怨氣,這怨氣多了,便是咒,
我便要借這四州七府的百姓之怨,給降頭陳家一點厲害瞧瞧!」
「問問他們,窮人的命,就不是命嗎?」
「你躲得過天譴,躲得過民心嗎?」
「啊這—」
旁邊的年輕人菠蘿啤聞言,已是身子微顫了,如今他們來了這裡,但其他的轉生者幫手,還有很多正在路上。
按理說是先了解情況,卻沒想到郁糟老兄,居然上來便是這麼一招狠的。
世人施咒不稀罕,借這四州七府幾十萬百姓之怨來施咒,而且,還是借了紫氣加持過的咒,再加上民心裡最痛恨的毀糧之願,斷命之仇,他都難以想像這會是什麼程度了·—··—·
震撼之餘,他也忽然興奮了起來:「老哥,硬!」
「敢問你這法,叫啥名字?」
「小吏後人,膽大包天!」
而於此時,幽幽冥殿,第六殿之前,胡麻持刀向前,與那第六殿帝鬼殺在了一處。
這第六殿帝鬼,看出了胡麻來勢不凡,但他卻不像自己的兒子和孫子一樣,
跑到第五殿裡去求救,概因當初他登基,是先把自家老子毒死了。
所以入了冥殿,也向來與第五殿不和。
只是他畢竟也斬殺過無數民間逆匪,身上自有凜凜殺機,如今見著胡麻挾人間殺劫而來,非但不懼,反而森然冷笑:「君命天授,古來有之,帝令如刀,專割天下野草。」
「你自有心以下犯上,朕倒正要讓你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掀起皇袍,捲起黑風,滾滾蕩蕩挾了滿朝文武衝來,而那第七殿,第八殿帝鬼,也立時跟在了他身邊糾纏。
這一場殺劫滅了第十殿,第九殿,嚇破了第七殿,第八殿帝鬼的膽,但對於曾經血手鎮壓人間百萬義軍的他而言,不過只是歷史重演。
而面對著他的傲慢,胡麻卻是連話都懶得回,只有手裡的兇刀,錚錚跳動。
人間。
著著小兄弟那一臉震撼又崇拜的目光,糟酒也咧嘴笑了起來,但又繃住,
擺了擺手,道:「我本事學得雜,刑魂學過,害首也略通,但這法,卻不是任何一門的法。」
「這算是我剛剛見了陳家的手段,然後自創出來的,我決定取名字為:」
深吸了口氣,沉聲開口,驚天動地:「有理不怕天不肯收我來民心生怨天也怕怕讓你知道誰是爹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