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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不做刻舟人

2024-12-18 19:27:31 作者: 知煜
  霍晚絳半夜夢醒,醒來時,窗外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八月十五的月色實在動人。

  「又夢魘了?」

  衛驍聽到小櫻的稟報後,披衣起身,輕聲踏入霍晚絳屋中。他遞給她一方擦汗擦淚的熱巾,又幫她倒了碗溫水:「若此症實在無法好轉,回長安後找溫大人看一看。」

  這是霍晚絳在雲中時的老毛病了,她常於夢魘中大哭大鬧夜半驚醒,起先會驚動睡夢中的姐妹倆,後來她索性讓衛嵐和衛然單獨和乳母同住一屋。

  但凡衛驍在大司馬府時,每逢她夢魘,他總是會起夜悉心照顧她,安撫她,等她再度入睡才離開。

  霍晚絳穩穩接過衛驍遞來的溫水,分三次小口咽了下去。

  方才她驚醒時,軟枕上早已浸滿她的淚。

  原來好夢也會叫人傷心。

  屋內並未點燈,她身著單薄中衣,烏髮散了滿背,脆弱迷惘的小臉上滿是水光,唯獨剛飲過水的唇色在月下透抹新粉瀲灩。

  她把茶盞遞給衛驍,淺笑道:「沒有,這回是美夢,可惜我未料到竟也會將你們驚醒。」

  衛驍接過茶盞,溫聲問詢:「做的何種美夢,不妨不吝分享。」

  霍晚絳如實將方才夢中的一切都細細道來。

  「我已經快淡忘掉他十年前的模樣了,不想此生竟還能再看清一回。我和他離得好近,就連他的眼睫也根根分明。」

  說到最後,她面上漸漸恢復血色,眼底映照著滿輪的月光,水淋淋地亮著。

  衛驍開懷輕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今夜城中那對年輕夫婦打動你了吧。」

  霍晚絳不置可否。

  衛驍替她掖好被子:「阿絳,告訴我,你心中是否已有明了的答案。」

  若是有,他不介意現在就讓凌央現身於她眼前,給她一個天大的驚喜,亦或是讓凌央徹底離開。

  霍晚絳緩緩躺下,半日都沒有給他回答。

  遠處漸漸傳來一兩聲雞鳴。

  衛驍並不急切,他說過要給她時間,至於那個答案,不急於一時。

  他起身準備離開:「你好生休息,我先回屋。」

  不料霍晚絳坐直了身,忽開口叫住他:「向禮,我——」

  衛驍重新坐了回去:「你說。」

  見她愧怯低下頭,聲細如蚊:「我兒時聽祖父講刻舟求劍的典故,總嘲笑那遺劍人痴傻。世人盡知故劍無法再尋回,他卻偏不死心,不管不顧也要於舟上刻下凹痕。可江水註定東流,就算刻下萬次也無用。那時我便想,待我長大,絕不會做最愚蠢的刻舟人。若我現在真做刻舟之事,會被兒時的霍晚絳嘲笑的。」

  原來她現如今真正放不下的心結是這個。

  世上刻舟之人何其多,她小小年紀時便能悟得如此道理,不愧是霍雲夫婦的女兒,更不愧為霍老將軍心疼得人盡皆知的驕傲女郎。

  要她低一次頭,需花費她莫大的勇氣。

  可她和凌央之間,分明凌央才是那刻舟人。

  衛驍笑道:「倘若你那把寶劍從始至終都未遺失在長河中呢?你在水中看到的不過是劍影,便以為他丟失了。阿絳,人不能一直仰望天上的月亮,脖子會疼的。若是你低一低頭便會發現,劍,從始至終都隨你同行舟上。」


  「阿絳,不管你承不承認,可我們相處了整整五年,我看得出你很像你母親。你骨子裡便是個喜愛冒險的女郎,尋常凡物無法入得了你的眼,你要的愛自當也是不同凡響經久不衰。能給你這樣體驗的人,獨凌文玉一人。」

  霍晚絳的心思再次被衛驍直言道破。

  她釋然笑了幾聲,不禁垂首落淚:「水中所見,不過劍影罷了……謝謝你……」

  衛驍凝眉:「怎說著說著又哭了?你腹中還有一人,少哭些。」

  雖是責備的話,可他卻沒有半分責備的語氣。

  屋外天色已漸亮了。

  霍晚絳謹遵衛驍的教誨,立即抬手抹淚,她仰面望著他,哽了許久:「向禮,照顧我是不是一樁很麻煩的事。」

  「你待我這麼好,我無以為報,功名利祿、名垂青史,這些你都自己掙來了,我實在是……」

  她都二十五歲了,他卻能五年如一日不厭其煩地在她夢醒後陪伴她、指引她。

  這五年,他不單用有限的時間教會了她騎馬,便是連蹴鞠、投壺、六博、射覆等勛貴男子才能體驗到的遊戲,他都帶著她輪番體驗過一遍。

  他教會她,他不在時,雲中城若遇大敵來犯,該如何調兵遣將、鎮定民心。他告訴她,女子生來本就不弱,男人會做的事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不會就學。

  衛驍起身離榻,抬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笑道:「怎麼會?在我眼中,你和小嵐小然都是一樣的。」

  「我可從未指望過她們能給我什麼回報,我只希望她們開心。」

  霍晚絳的雙耳一下子紅透了。

  衛驍難得說話委婉一次,他的弦外之音,不就是一直以來都把她當作女兒看待。

  她想起剛去雲中那年。

  大雪紛飛的冬天,她喝得酩酊大醉,抱著衛驍的腿不放,哭著叫他阿父,讓他不要離開她和母親。

  然後吐了他一身。

  這件事還是次日小櫻偷偷告訴她的,可衛驍見到她時隻字不提,當作什麼都未發生般笑著和她打招呼。

  ……

  洛城,九月下旬。

  衛驍在別院中教授衛嵐和霍晚絳練習射箭。

  霍晚絳這一胎已過頭三個月,胎兒穩了下來,她便可以嘗試做些不激烈的活動。

  原本跟著衛驍學射箭的只有衛嵐一個,今晨衛驍早起時,聽她說她也想學射箭,衛驍還打趣她:「從前在雲中有這麼多機會不學,現在才想著學?」

  霍晚絳笑盈盈抓起並不輕巧的弓箭:「以前事務繁多,怕練箭練多了肩酸手疼,會誤了正事。如今我無事可做,可不就要麻煩你了。」

  衛驍並未制止,而是親手又為她扎了個箭靶。

  三人這一練便是練到正午。

  就地歇息間隙,衛嵐張開被勒紅得慘兮兮的十指讓霍晚絳幫忙吹氣,衛驍一貼身下屬卻面色凝重地入院。

  下屬在他耳畔一通耳語,衛驍的神色也緊跟著嚴肅起來,他走到母女二人身前:「阿絳,我們是時候該回長安了。」

  看他這神色,莫非是長安那邊發生了什麼大事?

  霍晚絳心跳得厲害,甚至想到了最不希望的那個結果——不是凌央,便是念兒出事了。

  見她萬分緊張,衛驍才放鬆眉頭:「別怕,長安無礙,是漠北生變。呼延巴莫弒父篡位,自擁為新一任單于,欲與右賢王共同攻晉。」

  她的神情必是擔心凌央。

  可凌央在洛陽也待了許久,三日前,他不告而別,率先一步回了長安。

  他在長安應該也得知了此事,眼下恐正在沒日沒夜地與群臣議事。衛驍身為大司馬,豈有繼續留在洛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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