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廠門口，林城卡著點，趕在八點五十五分到達。
其實他早就可以過來，但沒必要。
重要人物總是最後登場，來得越早越雜魚。
這是約定俗成的社會規則，如果政府安排會議讓市長比副市長先到，秘書長多半要被狠狠訓斥，甚至釀成會議事故。
帶頭大哥張虎今天倒是沒帶多少小弟，而是單槍匹馬來的，甚至還人模狗樣地穿了件乾淨的襯衣。
可惜大光頭再加上胸口畫的龍和大花臂讓他無論怎麼打扮都看起來不太像好人。
見到林城，張虎倒是挺熱情，「嗨呀，文曲星可算是到了，咱現在就進廠吧。」
見到徐佳然，大哥表情僵了一下，嘿嘿笑著，沒話找話地說道：
「這是大人的事，冤有頭債有主，不會禍及家人，你別多心。」
真的不禍及家人嗎？那昨晚是誰在哐哐砸門？
徐佳然內心狠狠吐槽，但表面還是維持著笑臉。
她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成年人的世界無論多麼骯髒，都得維持表面的和和氣氣。
就像夏天人們穿衣服不是為了禦寒遮風，而是為了體面。
哪怕是大哥，也是要臉的。
就在張虎準備敲門房時，貓在一旁許久的安然蹦了出來。
大哥看了安然一眼，臉色驟變，「安記者？林城，你什麼意思？我可是給你面子沒帶兄弟就過來了，你耍我？」
「大哥別急。你是要債的，老徐是欠錢的，你說記者盯著誰丟人？」
光頭大哥猶豫了一下，知道說什麼都不會改變林城的態度，只好惡狠狠地低聲警告道：
「安大記者，我認識你，也知道你很有名。不過我警告你，禹城可不止有白天，還有夜晚。」
「我知道，今天的事我不做報導，你看我連攝像機、錄音筆都沒帶，只是作為朋友來給林城助威。」
來都來了，也攆不走，張虎也不好說啥。
打牌是陋習，是違法的，大家都知道，但禹城不缺有錢的閒人，打牌的人上到官員下到學生，不是誰能管的。
安記者要是敢把這個捅出去，倒霉的不是他張虎，而是這個不長眼的記者。
門衛也不敢攔這奇怪的組合，讓他們進去了。
水泥廠現在效益賊差，一年有半年是停工狀態，門衛也是形同虛設，進就進吧，他一個月三千塊錢的死工資，較這個真幹嘛。
林城等一行人直奔廠長辦公室。
進了公辦室，光頭哥張虎也沒跟廠長客氣，直接拍著桌子嚷了起來。
「趕緊把徐建業叫來，該解決的事總歸是要解決的。」
廠長知道這事管不了，只能讓辦公室來兩個人把他們帶去小會議室，讓他們自己解決，但他醜話還是得說。
「林城，張龍，你們解決問題可以，要是動手那我就叫警察了。」
「知道了，快去叫人吧。」
張虎不耐煩地嚷嚷著。
很快，所有當事人都被叫到小會議室。
這也是徐佳然出事後第一次見到父親，他憔悴了許多，根本不敢和她對視。
徐佳然並沒有大吼大叫，也沒有怒火中燒地瞪著父親。
父親還知道羞愧，那就有救。
十八年的溫暖和半年的寒冷，哪個分量重他分得清。
她是來救父親的，不是來踩父親的。
既然人到齊，張虎也不客氣，直接掏出欠條拍在桌上，「這是你大半年來玩牌欠的錢，你認不認！」
徐建業看了一眼欠條，咬牙切齒地說道：「這是三十七萬，你找我要九十萬，哪有這種事！」
「你還好意思說，你打牌不行還喜歡玩，欠的是我們場子的錢，可不是銀行的貸款。九出十三歸這就是規矩。」
「安然記者，你也是明事理的人，你給我們評評理，老徐欠錢不還是怎麼回事？」
張虎瞪著安然，雙手攥緊，不停地往桌子上用力擂著。
安然點點頭，看向徐建業，「老徐，你究竟欠了多少？這三十七萬是不是真的？」
「是，是的。」徐建業不敢抬頭，生怕面對女兒的目光。
「行，那就還三十七萬吧。」安然淡定地得出結論。
「等等，安記者，你是不是不識數，我說的是九十萬，不是三十七萬，你少給我打岔。」
張虎瞪圓眼睛，怒氣沖沖。
安然給林城使了個眼色，意思很明顯，事是徐佳然的，你要英雄救美自己去救，別讓我頂著。
林城知道安然已經仁至義盡，點點頭站了出來。
「各位，聽我說幾句。」
張虎氣哼哼地說道：「有屁就放。」
「咱們禹城人喜歡打牌，雖然不是什麼好事，但輸了就是輸了，這三十七萬，一個子都不能少。」
「但是九十萬不行。」
林城抬手制止張虎的話，笑著說道：「國家法律規定，民間借貸利率超過銀行同期利率3倍的，不予保護，張虎大哥，你肯定知道這事吧。」
「林城，你少拿這些東西唬我，在咱們禹城，這就是規矩。」
林城笑著說道：「虎哥，你可能不知道，徐佳然高考考了700分，在全省排名靠前，已經被清華大學錄取，通知書在路上了。」
「清華怎麼了？不就是一個學校，還能來我們這管事不成？」
「那倒不至於，但你可能不知道，清華大學的校長是副部級，也就是和副省長一個級別，而且他就在首都，能直接見到更高級別領導。要是您這邊逼得太狠，最終讓徐佳然沒法上學，他面子能掛得住嗎？」
林城平靜地說道：「禹城的事，不出省都不叫個事，可一旦出省呢？您想想老許，他現在還在裡面呢。」
「你嚇唬我？」張虎臉色大變，雖然不肯嘴軟，內心已經在打鼓了。
林城說得沒錯，把清華大學的學生逼死，這事就通天了。
他在禹城可以橫著走，但上邊真來人，他第一個尿。
地頭蛇再強，也強不過首都的龍啊。
見張虎態度鬆動，林城立即送上橄欖枝。
「虎哥，徐佳然還是【禹城之星】團隊重要成員，如果她出事，暑期班也辦不下去，你想想我那都有誰在上課？」
張虎臉色大變。
如果之前的事他還敢硬抗，這回是真不敢了。
他猛地抬頭看向林城，低聲問道：「明年真有暑期班嗎？」
「這得看徐佳然的態度。」
張虎知道這事橫不下去，索性一咬牙說道：「林城，我兒子學習成績還可以，明年也要上高三，能不能給他先預定一個小班名額？」
「佳然，你覺得呢？」
「我覺得...」
「老徐，我們的債一筆勾銷！」不等徐佳然說話，張虎抓起欠條，刷刷幾下撕碎。
是個人物。
林城滿意的點點頭，伸出右手，「歡迎小虎哥明年來暑期班VIP席。」
「一言為定！」
張虎臉上露出憨憨笑容，若不看胸口的大龍，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就算是大哥，也有孩子啊。
他也有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