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只能咽下自己的話,應是沉默。
但毫無疑問的一點是,如今的這場局面是被人故意編排了,而編排之人就正是面前的蕭無忌。
只是,他編排的背後用意是什麼?
在這一瞬之間,徐安似乎能感受到皇帝身上透露出的一抹殺氣...
張青鳶沒有多言,機械式的一笑後,微微行禮,便從武德海的手中接過聖旨宣讀起來。
宣讀聖旨,本該是內廷司和宮內監的職責,皇帝卻在此時指定一名貴妃傳旨,令所有人都難免感到壓抑與斐然。
而聖旨的內容不出意外,就正是賜婚徐安與駱姿、蕭安兒那事兒。
幾天前,在後宮佛堂見到崔太后時,她便揚言要去請旨賜婚。
徐安本以為太后雖說得很著急的樣子,但鑑於眼下時局微妙,皇帝即便不好拒絕太后,也會拖延賜婚的日期。
可沒想到,這才沒過去幾天,聖旨就下了。
且是皇帝親自「微服」帶著聖旨出來,由蕭安兒的生母親自宣讀,就顯得有些詭異了。
皇帝這一家子似乎都在不按套路出牌,各懷鬼胎的樣子。
先是太后明著為那位苗疆大人物掩飾,又強行為徐安等人賜婚,為此甚至不惜威脅。
再到蕭無忌拒絕相見,然後又突兀出現在相府的壽宴上,選了一個不適事宜的契機,宣布了賜婚的消息。
這是要搞哪樣兒?
徐安恍然間看不明白了,陷入極大的困惑之中。
不過他並未表露,在張青鳶讀完聖旨後,行禮喊了一聲「謝主隆恩」,並接過聖旨。
張青鳶淡然的神色,眉宇間卻隱藏著一絲令人難懂的愁緒,剛要開口說些什麼。
蕭無忌卻又打斷,道:「恭喜徐愛卿啊,呵呵,這可是母后親自為你請的聖旨!朕最寵愛的公主和郡主皆成了你徐氏之人,能有如此殊榮之人歷來不多,可別辜負了朕與朝廷對你的期望。」
徐安已經不知道這是皇帝第幾次打斷別人的話,無形之間,這位深邃的皇帝似乎在刻意彰顯著自己的權威,並以此暗示著什麼。
從強行為吳應雄立下軍令狀,指定吳儀做糧草官,責令貴妃傳旨,數次組織徐安說話,無一不再隱示。
徐安拱手應道:「得皇恩浩蕩,徐安定當殫精竭慮,為陛下與朝廷與分憂,唯皇命是從。」
如此客套一句,令蕭無忌露出淺笑,手中摺扇一手,道:「最好如此!行了,朕出來也有些時辰了,該回宮了。不過,路上還要去見一個人。徐安,那就由你負責護送青貴妃回宮吧!」
說完,也不容旁人置喙,起身就走向門外。
武德海杵在原地,高喊一聲「聖上起駕」後,便也跟了過去。
餘下眾人被皇帝這麼一「鬧」,儼然再無任何興致,各自面面相覷起來。
吳應雄沉吟了片刻,估摸著皇帝已經走出相府,便排眾而出道:「諸位,感謝今日蒞臨我吳府,應雄深感榮幸。然,大家也都看到了,朝廷即將對大景發兵,吳某已成領兵大將,恐再無閒情與宴。」
「還請...各自散去吧,權當吳某招呼不周,多謝各位。來日若有機會,再一一致歉。」
他極盡客套的語氣,說完後,微微彎了彎腰。
十餘名官員聞言,也是相繼表示理解,隨即先後告辭離去。
徐安三人留在最後,周百威看了看蘇喆,眼有異色道:「蘇會長,你我也走吧。吳相怕是沒時間招呼我們了,而徐安要護送貴妃回宮,稍後自行回去即可。」
蘇喆略顯擔憂之色,雖點頭跟著周百威離開,卻一步三回頭的樣子。
沒多久,整個廳中就只剩下吳應雄、徐安和張青鳶三人,就連原本守在門外的侍衛都不見了。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起來,皇帝居然留下自己的寵妃自個兒跑了,揚言要徐安送她回去,卻連一個宮女太監和禁衛都未曾留下,屬實令人訝然。
這明顯不像是一個寵妃的待遇...
徐安微微行禮,正要開口請張青鳶移駕之時。
吳應雄卻搶先看向他,說道:「你不急吧?不急的話,隨我去茶室坐坐。看得出來,你似乎有很多問題想問。今日本相破例,有問皆答。」
言盡,也不等徐安的態度,就自顧出門。
徐安本想拒絕,畢竟他還得送張青鳶回宮。
但未及說話,就聽見張青鳶說道:「走吧!我不急回去。」
說完,也跟著出門。
微妙的一點是,她此時竟沒有自稱「本宮」,也沒有擺出絲毫當朝貴妃的架子。
令徐安更顯詫異,趕忙跟上去說了一句:「可是娘娘,時候已不早了,你得迅速回宮啊。要不然,陛下責怪下來...」
按照禮制,當朝貴妃本不宜拋頭露面,應該深居後宮不出。
即便因事外出,也應深有避諱,實在不該逗留外臣府上,且還是晚上...
但張青鳶卻似乎顯得很淡然,漠然回了一句:「他責怪什麼?你以為他會希望我回去?」
如此一言,卻讓徐安錯愕。
這是什麼話?
皇帝不想讓自己的妃子回宮,難道想讓他滯留相府之內嗎?
徐安目光一滯,道:「娘娘這話的意思是?陛下又怎會不希望你回宮?」
張青鳶冷笑不語,並沒有回覆,只是自顧前行著。
片刻後。
當來到相府的茶室,徐安即將跟著進門時,才恍若意識到了什麼震驚的事情,臉色微微一變。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剛才一路從餐廳走到相府後院的茶室,他與張青鳶沒有遇到一個相府的下人和侍衛,吳應雄則先走一步,並沒有等他倆。
而張青鳶居然不用問路,就帶著徐安走到後院茶室,這預示著什麼?
她一個貴妃,怎會認得相府家的路?
身為皇帝的女人,她本該深耕後宮,沒有特殊情況的話,一年都不會出宮一次,怎會知道吳應雄的茶室在哪?
相府氣派恢弘,單說東西南北四大院落,占地就有十餘畝,府中亭宇樓閣,迴廊縱橫。
資歷稍微淺一點的相府下人,不小心都會走錯路,張青鳶身為皇帝的女人竟知道茶室在哪?
什麼情況?
意識到這點不對,徐安瞪大了眼睛,腳步開始沉重起來。
而下一刻,更讓他震驚的事發生了。
張青鳶走進茶室後,竟徑直來到吳應雄身邊,握住他的手,眼中一抹柔情道:「我來泡茶吧,你不是有話要對他說?」
吳應雄一呆,扭頭望著她,欲言又止:「你...」
張青鳶卻從他手中搶過茶具,道:「我什麼?你不是說有問必答嗎?他肯定會問起你我之間的關係,你瞞不住了。看他那樣子,肯定是在疑惑我為何會知道你這間茶室的位置。而且,有些事情也該讓他知道了。」
吳應雄臉色一沉,沉吟片刻,嘆氣起身,坐到一旁,為她讓出了位置。
徐安仍站在門口,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二人,震驚不已。
吳應雄苦笑著,朝他招了招手,「來坐吧!別傻站著,過了今日,你們便不是外人,不必拘禁,就把這裡當成你家。」
徐安聽了,卻難以移動分毫。
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過了今日,便不是外人?他指的是什麼?
吳應雄竟然與當朝皇貴妃有姦情,而且到了如此明目張胆的地步?
天啊...
徐sir頓感喉頭乾澀,難以理解。
在門口杵了半天,這才走過去,卻不敢輕易坐下,道:「吳相與貴妃,這是...」
他沒有把話說全,但意味卻很明顯。
相比於吳應雄此時的嚴肅,張青鳶倒是很平靜,甚至臉上還掛著一絲笑容,道:「你說,還是我說?」
吳應雄想了想,回道:「我來說吧!」
隨後,便看向徐安,接道:「你並非愚笨,今晚之事,不必本相多說,你也已經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先是陛下不請自來,後是貴妃莫名在我府中出現,明明是我們在等著陛下入席,但他卻不承認有意出宮來此。」
「要傳旨,陛下為何不用武德海,而是指定貴妃,對嗎?再者,本相為何要自薦出征,我本沒有立下軍令狀,陛下卻自己加了進去,這些...都是你想問的問題,是嗎?」
「但...相比於以上這些,你更驚訝的是我與貴妃之間的關係,是與不是?」
徐安沒有回話,只因吳應雄說中了大半,他心中確實有這樣的疑問。
見他沉默,吳應雄並未勉強他開口,接著說道:「那就從頭開始說起吧。你肯定很意外,幾日前城外那時,我為何要阻止你追查那位苗疆大人。」
徐安沒有否認,「是。」
「那你現在明白了嗎?」
「有點明白了。」
「那是為什麼?」
「你與那個人有關係,且關係不一般。而且,她選在天邊,近在眼前...」
徐安這話說完時,目光微抬,落在張青鳶身上,見到她正在洗茶杯的動作驀然一滯,也同樣朝徐安看過去。
但她沒有開口打斷,只是輕輕一笑,便又開始繼續自己手上的事。
吳應雄嘆道:「沒錯。你要找的人,就在你的面前。青鳶來自苗疆,乃現任大族長之女,隸屬激進派。同時,她也是...我的愛人,安兒其實是我和青鳶的女兒,她的真正身份不是蕭氏公主,而是姓吳!」
他一語驚人,差點令徐安的眼珠子冒出來,「你...你說什麼?」
吳應雄說完這話後,像是了卻了多年的「夙願」,反倒變得釋然起來:「別太驚訝,這是事實。否則,我也不會阻止你追查她的下落。因為,你若查到她,我和她之間的秘密就無法再隱藏。安兒的身份會暴露,甚至會遭來皇帝的殺手。」
「可你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倆是怎麼好上的?按理說,你們不應該能瞞過陛下才對。可看陛下剛才的表現,卻似乎默許了你們之間的...」
「姦情」二字,他並沒有說出口,但意思很明顯。
吳應雄端起面前的茶杯,輕抿一口,「你想讓我從哪裡開始說起?」
徐安道:「等等,先回答我另一個問題。根據嚴如暉的描述,那位苗疆大人物的年紀...應該在四十五歲以上,是與他同一時間來到大乾的。可貴妃的年紀,顯然對不上。」
「還有,你們若與苗疆有聯繫,那肯定是知道守龍軍參與其中之事。是不是你向守龍軍泄露了嚴如暉的真正身份?」
吳應雄回道:「是。」
「為什麼要這麼做?守龍軍帶走歐陽晉三人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因為我也隸屬守龍軍,且是自孫鶴死後,守龍兵權的執掌者。陛下要起兵攻打大奉,試圖轉移朝中矛盾,消耗守龍軍的實力。我身為守龍將,自然要做出應對,加上大奉若覆滅,戰火必會燒至苗疆。那是青鳶的故鄉,我不忍她族人被殺,便派人威脅嚴如暉,讓他把矛頭指向大景。至於歐陽晉三人,他們知道的秘密太多,不能再放任他們。」
「你殺了他們?」
「沒有,但估計他們現在已經活不成了。」
「什麼意思?」
「守龍軍的兵權,分屬在兩個不同的陣營。其一便是以我為首的百官,其二在宗人府。我可不殺歐陽晉,但宗人府那位可不一定!」
「陛下知道這事嗎?」
「在他知道安兒並非她親生之時,大概也已經知曉了歐陽晉之事。」
「按陛下的脾氣,他若一早知道你...和貴妃之間的關係,豈有不殺你之理?他是剛知道不久?但為何還留著你?」
「你不是猜到了嗎?陛下是想人盡其用啊,殺我不過一刀,但我若能在死前為他多做點事兒,他也是不介意我多活幾日的。」
「可你位極人臣,素來備受陛下信任,因何要行此悖逆之事?你不知道與貴妃通姦是誅九族的大罪嗎?為何要染指後宮,奪了陛下所愛?你們是如何瞞過陛下的?」
聽了這話,吳應雄卻忽然臉色一收,肅然道:「誰說是我奪了他的所愛?就不能是他奪了我所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