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後,東京醫科齒科大學附屬醫院外科,貴賓病房。
潔白的病床旁邊的床頭柜上擺滿了鮮花,屋外的陽光穿過透明的玻璃照入屋內,房間裡充斥著一股清潔劑的氣息,空調有條不紊地開放著,上方的欄杆上垂下幾條繩索,上杉宗雪就這樣躺在病床上,接受鵜飼院長的親自檢查。
院長身後黑壓壓地站了一大片,病理學科的大河內教授,第一外科的財前教授,第二外科的今津教授,整形外科的野坂教授,以及其他科室的教授們紛紛到場。
場面搞得這麼大讓上杉宗雪有點不適應,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鵜飼院長笑呵呵地說道:「不用太在意,上杉君,我們只是開完了這周例會,順便過來看看你,我看看我看看,哎呀,真是萬幸,既沒有傷到骨頭,也沒有傷到神經,只是傷到了皮肉,休息幾天就好了。」
「麻煩你了,鵜飼院長,您還親自來看,真是不勝感激之至。」上杉宗雪對這老東西臉上的標準假笑沒有什麼好感,也對這種沒有營養的客套對話缺乏興趣,於是他追問道:「警署那邊怎麼樣了?女嫌疑人抓到了麼?」
「聽說是抓到了,上杉君,你不用擔心,聽說你受傷了,警署的金澤署長和須藤課長親自帶隊出動,集合了三十多個交番的警力拉網式搜索,花了一天時間就抓住了女嫌疑人,不,應該稱為是女犯人才對。」鵜飼院長隨口說道,臉上帶笑:「不過具體的事,你還是去問警署那邊吧。」
「大河內老師,你真是教出了一個好學生啊。」鵜飼院長眯起眼睛,確定上杉宗雪只是受了點皮肉傷,笑得像朵花一樣。
醫院和警署的合作,警署是甲方,醫院是乙方,正常來說乙方面對甲方從來都是弱勢的,但是這次出了明顯是甲方的問題就不同了,可以想見,未來大塚警署對東京醫科齒科大學會自動矮一頭。
「上杉君,好好養傷。」大河內教授沒有多說什麼,老教授只是主動地過來朝著上杉宗雪點頭,拍了拍他的左腿:「辛苦你了。」
就在這時,走廊傳來一陣喧譁,一個鏗鏘有力的男中音扯著嗓子吼道:「他在哪兒,我親愛的兒子,上杉宗雪,他在哪兒?!」
「親愛的,別那麼快啊!」一個女高音緊跟著男中音登場,高跟鞋聲啪嗒啪嗒地響。
聲紋解鎖,一聽到這兩個聲音,上杉宗雪立即閉上了雙眼。
來了。
貴賓房間大門被粗暴地推開,上杉宗雪的父親上杉裕憲身穿著一件黑底白色上杉竹雀紋和服,手抓大號鱷魚皮包,三步兩步地衝過來擠開人群:「雪松丸,別怕,爸爸來了!爸爸和媽媽來看你了!怎麼樣,感覺還好麼?孩子,醫生說你手部功能沒有受影響,那真是太好了,爸爸給你帶了最愛吃的仙台烤牛舌,媽媽還給你做了鯛魚天婦羅和炸蝦!」
一通嘴炮完,上杉裕憲臉上眼淚都要下來了。
「父親,我沒事!」上杉宗雪真想假裝不認識這貨:「只是傷到了皮肉,休息幾天就好了。」
「這樣啊,那就好。」上杉裕憲應該是事先問過醫生了,見小兒子精神不錯,臉上的表情立即從陽光燦爛變成了陰雲密布,他轉過身,又是惱怒又是憤恨:「鵜飼院長,你們醫院到底是怎麼搞的嘛?!」
「非常抱歉。」鵜飼院長沒有任何辯解的打算,整個醫院的十幾位教授立即就是最標準的鞠躬道歉,從院長到門外的岩田教授全部彎腰表示歉意。
躺在床上的上杉宗雪完全明白了。
鵜飼院長和全體教授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知道父親會來,而父親會來是因為確定了全體教授會出現在這裡。
這兩頭老狐狸!
果然,雙方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眾教授散去,只留下了鵜飼院長和上杉裕憲私聊。
父親拉著鵜飼院長低語著:「這件事不好辦了啊,鵜飼君,我就兩個兒子,雪松丸好不容易做出點成績,警視廳那邊也接到報告了,鵜飼君,你可是醫學部長,說話很有分量哦!」
「警署那邊來電道歉了,承諾支付全額的醫藥費,此次實在是那個高坂女巡查失誤所致,我們醫院這邊也很難辦啊。」鵜飼院長不急不慢地說道:「說到底,法醫去現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本來就會有危險,是警察那邊沒有做好保護,對吧?」
「說的是呢,所以醫院這邊如果鵜飼君你希望的話,就到此為止,不過雪松丸他去掉實習,轉為正式法醫的事,醫院是不是考慮一下?畢竟,我們米澤上杉家在霞關的1103家華族中,排位也是很靠前的哦,醫院不給點說法,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吧?」上杉裕憲探出頭,笑得眼角綻開:「交個朋友,你也不會吃虧的。」
「呵呵,不愧是東京都文化交流會會長,真是會給人施壓啊。」鵜飼院長沒有再推脫,老狐狸扁了扁嘴巴,心想這次被抓住把柄了:「行,你的請求,我明白了。」
兩個老狐狸過完招了,上杉裕憲後眉開眼笑。
「喂!雪松丸!你要結束規培了哦!快來給鵜飼院長道謝!」
「感激不盡!」上杉宗雪立即下床道謝。
就這樣,上杉宗雪成為了東京醫科齒科大學有史以來最快結束實習期的醫師,他的規培時間僅為3個月,而正常規培的時間則是兩年。
「警署那邊,你打算怎麼做呢?」交易達成,鵜飼院長和上杉裕憲立即轉向了下一個話題,老狐狸不陰不陽地說道:「一碗水要端平哦。」
「警署要換一種辦法……雪松丸,你放心,血不會白流,父親該為你爭取的利益一點也不會少。」上杉裕憲給了上杉宗雪一個安心的眼神:「《朝日新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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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東京都文京區大塚警署。
刑事課的須藤課長正因為昨天親自出動帶隊拉網式搜查加班了一整天,剛抓到嫌疑人,累得不行想回去休息的時候,一通來自警視廳電話令須藤課長只能強打著精神接起:「喂,藤堂麼?昨天的事情多謝你了。」
「須藤,不好了,你看到雅虎網站上的新聞了麼?」
「新聞?」
須藤課長趕緊打開雅虎,其中熱點話題中赫然就有一條。
《文京區大塚屬刑警,因為抓捕不利導致新人法醫受傷》
一點點冰涼的水珠滴在了須藤屁股的腦門上,隨後冰雹順著這一絲冰涼從頭頂滾滾而下!
這下,丸辣!
30分鐘後,千代田區,櫻田門,東京都警視廳。
圓形的大桌撐滿大半個房間,會議室的一端,警務部的五位監察官坐成一排,另一邊,須藤屁股、田中老登、桑原麻子和高坂四人就座。
為首的警務監察官取出一份列印好的新聞:「前天,文京區大塚署的警員,田中警部補、桑原巡查部長和高坂巡查,在抓捕一位女性嫌疑人的過程中,在已經控制了對方的情況下,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去廚房取出刀具,刺傷了跟隨到現場的法醫,二次拘捕中又因為不慎令其逃脫。」
警務監察官瞪圓了眼睛,雙手按在桌上身體前傾,面無表情:「有沒有這回事啊?」
須藤課長壓力山大,他抹著頭上的汗:「這個,請容我們解釋……」
「是,我,在,問,你們,問題!」監察官雙手十指相扣,一字一頓:「我問你們,是不是沒有阻止她去廚房拿刀具?是不是讓女嫌疑人當著你們的面把法醫刺傷了?」
「…………」須藤課長沒有在現場,而當他將目光投向身邊的田中,看到部下慘白的臉色時,須藤就知道完了。
「回答我!!!!」見到他們不說話,監察官憤怒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地毯在震,桌面在抖,天花板都傳來回音:「我們是警察,守護全體國民生命安全和利益的警察,我們和其他人是不同的,這裡你們沒有沉默的資格!!!」
「我們當時想要進入公寓內,但是公寓內擺放了嫌疑人很多的,私人物品。」田中老登艱難地開口了:「在這種情況下,根據法規,我們男性要避免涉及到性別爭議,於是……」
「於是你們就讓高坂進了房間?」監察官拉長了音調:「高坂,你就看著嫌疑人去廚房拿刀具傷人?」
「我……當時太快,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還以為她想要去喝水。」高坂女巡查不安地低下了頭:「都怪……都怪上杉桑太奇怪了啦!他一進入房間就突然說了作案過程和作案手法,那種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嫌疑人會有反應,很正常啦!」
「沒有證據?呵呵!你說沒有證據?!」警視廳的監察官冷笑著說道:「你們知不知道,山田愛佳,就在案發的當天,就去新宿歌舞伎町點了一座五十萬日元的香檳塔贈與男公關?」
須藤田中桑原三人眼神震動。
這就是警視廳的情報能力麼?
「你們又知不知道,鑑識科和東大醫學部的解刨結果,和上杉宗雪的結論幾乎是分毫不差?」監察官輕哼著,顯然在極度壓抑著自己的憤怒:「所以問題來了!當嫌疑人拿刀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開槍?為什麼?!」
對監察官的這個問題,田中和桑原實在是有苦說不出。
沒錯,作為刑警,他們都毫無疑問是配槍的,按照警察法的規定,如果對方持刀有可能產生生命威脅的情況下,是允許開槍的。
但是規定是規定!具體實行起來,如果不是到了實在迫不得已的程度或者對方先開槍,自己這邊主動開槍,事後就會變得非常麻煩!
惹得一身騷在職業生涯中留下污點都算輕的,犯人家屬、輿論、地檢、警視廳四座大山的存在決定了他們這些地方分局的人只要有任何一絲絲空間都不會用槍解決問題。
而且,如果當時開槍了,那麼現在監察官的問題肯定就是「對面只是拿了把廚刀,你們為什麼開槍?」
這就是警視廳,這就是地方分局。
「說不出話了吧?」監察官充滿著鄙夷地歪頭:「最後一個問題,高坂,你是怎麼在已經被女犯人已經被制服的情況下,居然還能被反手銬住的?你真的是個警察麼?」
「我……我只是,她,她說……」高坂已經被說得快哭了,她斷斷續續地整理了好一會兒:「她說她很疼,我就先放開了她去拿手銬,我想她都這麼可憐了……」
可憐兩個字一出,須藤田中桑原三個人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完了。
「可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監察官聽到這個詞之後放聲狂笑,笑得臉上的肌肉抽搐個沒完,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快還踉蹌了一下,皮鞋大步踩在地毯上,繞過圓桌朝著分局四人組走來:「可憐是吧?一個警察,不去可憐死者,可憐一個襲警殺人的犯人?」
「你們四個,死刑啦(指完蛋了)。」說完,監察官也懶得和他們四個廢話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會議室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咚~咚~」
「請進。」
踏入會議室內的是一張美麗得不像話的容顏,黑色的長長青絲從耳邊垂下柔美還帶著一絲莊重,五官姣好精緻而不失柔和,微微張開的紅唇與甜美明亮的清純眼眸中自帶著灑脫的傲慢威嚴,只是輕輕一個表情,就足以令屋內的中央空調吹出的冷風下降兩度。
少女是標準的警視廳內勤制服穿著,藍白相間,領帶襯衫,警裙下是被連褲絲襪包裹的纖細雙腿,隔著薄薄的肉色表面盡顯絲襪覆蓋下肌膚的白皙。
稍稍燙染過的披肩長發末端微卷,額頭前的劉海俏皮地翹起幾許,精緻得令人只看一眼就足以心生愛慕的堪比天使般的容顏上覆蓋著一層寒霜。
警視廳警務部人事課,渡邊美波,警部,下月上任的新任警視總監渡邊英二的獨女,警視廳之顏。
「渡邊警部?請問……」雖然警務部的監察官比這位警視廳之顏要高一級,但之前囂張無比的監察官面對她卻不敢有絲毫怠慢。
「事情到此為止了,本次事件中的上杉托人向大塚署出示了諒解書,他希望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了他和你們警署的合作關係。」少女的語氣沒有一絲波動:「警視廳綜合考慮了本人的求情,所以這次的處理是,取消帶薪假,寫一份悔過書,以及取消你們四個人的半年獎。」
地方四人組如釋重負:「感激不盡!」
上杉小老弟!你真是個厚道人啊!
「哼,這次算你們走運。」監察官牙根痒痒卻又無可奈何,示意須藤等人可以滾蛋了。
地方分局的人出去,監察官看著門口踱步到少女身邊:「從目前來看,這位高坂小姐根本沒有作為刑警的器量,這種人不配待在刑事課,調回內勤吧……之前大塚署就屢次申請調去一位強力女刑警協助辦案,可是能調誰呢?」
警視廳也考慮過外放,但是幾位監察官討論了一下認為讓這種缺乏專業能力的女警外調去地方才是真正的災難。
不過高坂小姐也不會好過,她的檔案上被記了一筆「重大失職」,這輩子估計是沒指望晉升了。
少女沒有馬上回答,她饒有興致地拿起了桌上的報告。
上杉宗雪,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了,而且間隔是如此之短。
有趣,太有趣了!
好厲害的傢伙,現場驗屍判斷居然和東大醫學部加班加點解剖出來的判斷分毫不差!
「調她去吧。」少女將報告和附帶的上杉宗雪資料拿起,輕聲說道。
「她?誰?」
「池田繪玲奈巡查,就調她到大塚署去。」少女冷傲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掀起梨渦,燦爛而輕盈:「她不是最符合大塚署的要求麼?優秀而強力的外勤。」
「啊?!她???」
監察官對少女的決定驚訝無比。
調那個池田去大塚署?
這哪裡是幫忙,這簡直是添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