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終究還是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了。
隨著上杉宗雪的判斷,整個現場就像是炸開了鍋一樣。
外面正在圍觀的人群和幾大新聞報刊的記者就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興奮地滿面赤紅,其中圍觀人群情不自禁地開始大喊「免費交通」「免費幹線」等無厘頭的口號,更是將責任直接指向了JR東日本這個國營壟斷企業!
一時之間,聲勢浩大到有排山倒海之感,轟得前方維持秩序的警察們也不得不向後退。
有大新聞!
同樣興奮的是幾大新聞的記者們,本以為今天來這裡最多是一次例行採訪捕捉熱點,沒想到上來就是一個超級大新聞?
《震驚!JR東日本瞞報鐵道分屍事件,真相居然是這樣?》
這已經不是用興奮來形容了,可以想像,如果這個新聞報導出去,將會如何引爆整個東京都城市圈,乃至於全體國民!
記者們爭先恐後地朝前擠,而現場的警察和維修工人們更是亂做一團。
「上杉君,現在下結論是否為時尚早?可能不是瞞報,或者是工人的疏忽,或者也有可能是拋屍事件?」森次警部此時已經滿頭大汗了,他趕緊拉住上杉宗雪:「瞞報這種事,可不能隨便說啊,上杉君,你這是想要讓整個東京癱瘓麼?」
「不是瞞報還是什麼?」上杉宗雪冷冷地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南猛董事,森次警部,在事情爆發的時候,你們就已經全盤內部調查了一遍,既沒有任何報案的消息,也沒有任何內部上報的情況,對吧?既然如此,不是瞞報,又是什麼呢?」
上杉宗雪的話就像是刀刃一樣,一刀一刀地切在JR東日本南猛董事的臉上,這位五十多歲的董事臉色漲紅,雙目像是著了火一樣變得像地獄的惡魔般憤怒,他猛地盯住了森次警部,眼神恨不得將他焚為灰燼!
但畢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城府和定力還是很足的,旁邊都是攝影機和話筒,長槍短炮懟臉,此時他根本不敢發作,於是一聲稍等,南猛董事進入旁邊工人的休息房間,立即撥通了電話。
「社長,是,是……出問題了,這邊來了個法醫,屍體的來源是搞清楚了,但是他說是我們下屬部門有人瞞報,是……我這邊立即讓人去查,那邊的事,只能請求您的協助……我明白。」南猛董事首先撥通了JR東日本社長代表取締役的電話。
不是他不想朝上杉宗雪開炮,而是這次的圍觀人等和記者來得實在太多,貿然輕動會有讓會社背上重大污點的風險!
其次,上杉宗雪所說有理有據,有科學推斷,有個人經驗,還有法醫學的專業知識,以南猛董事五十多年的人生閱歷來說,上杉宗雪說的不像是假的。
緊急交待了總裁和下屬部門後,南猛董事立即打通了第二個電話。
警視廳新上任的警視總監渡邊英二。
事情大條了,在這樣下去,上杉宗雪的驚天言論勢必會引來警視廳的直接干涉!這對JR東日本來說將是更惡劣的發展,必須趕緊通氣。
好消息是,前文也說過,新上任的警視總監渡邊英二的父親渡邊一夫曾經當過一任國鐵總裁,而JR東日本的前身正是國鐵在戰後分割出的一部分。
沒幾分鐘,就有人叫森次警部進去了,南猛董事拿著手機頂在森次警部的耳朵上,示意他聽電話!
森次警部因為這樣的舉動敢怒不敢言,正壓抑著怒氣的時候,就聽到了裡面充滿著威嚴的聲音:「喂,這裡是渡邊英二……」
森次警部臉上的表情變化得那叫一個精彩,從壓抑到震驚,從驚訝到收斂,再從憨笑到嚴肅,一整個表情變化之後,他恭恭敬敬地彎腰鞠躬對著電話說道:「明白了!勞煩總監親自過問,感激不盡!」
見到這個態度,南猛董事的臉上才有了笑容。
小法醫,還是那句話,我下的是車,你下的是崗,你驗的不是屍體,而是你的前程,出事情的是我,處罰的是你,電車停在鐵道上,你停在了晉升上,托你的福,你們警署的警部有機會直面我們JR東日本世界五百強的代表取締役,今天我就要給您上人生的一課!
一通交流完了,森次警部和南猛董事從裡面出來:「上杉君,感激不盡,你的驗屍成果非常高明,我們都認為你是對的。」
「感謝你的協助,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來處理,您可以回去了。」森次警部深吸了一口氣,頭一次正眼看了一眼上杉宗雪身邊的池田繪玲奈:「辛苦了,就勞煩你把上杉君送回去吧。」
說完,下屬的巡查部長出示死亡鑑定書。
上杉宗雪眼神一變,他知道接下來事情就會在這裡結束,如果他簽字的話。
品川署和JR東日本顯然剛剛達成了默契。
眾目睽睽,上杉宗雪接過鑑定書,他看了一眼確認鑑定書的格式,於是拿過筆,在上面寫死亡報告,一手漂亮的武家正體字完全地還原了他驗屍的全部經過,而在死亡的原因上,上杉宗雪也有些不確定地在自殺、他殺、意外死後的「不確定死因」上打了個勾。
上杉宗雪寫得很慢,周圍的人也看得仔細,尤其是JR東日本人和品川警署這邊的人,他們感覺心臟跳得都慢了。
唯有池田繪玲奈還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看著上杉宗雪開始簽字畫押,在場的所有人都出了一口氣。
這小子,還是識相的嘛。
也好,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就是設法把消息壓下去……森次警部見上杉宗雪寫完了,伸出雙手去接。
熟料,剛剛寫完死亡鑑定書的上杉宗雪雙手朝下一扣,將畫押完畢的鑑定書撕得粉碎!
「開什麼玩笑!」男人不慌不忙,不急不慢地一字一頓:「叫人來,叫警視廳的來,去查!按我說的,去查!」
「事情不可以就這樣結束!我有證據!」上杉宗雪雙目如火,聲若驚雷:「我上杉宗雪不吃這一套!現在就通知警視廳和JR東日本,去這列電車經過的三谷路段幹線上檢查魯米諾反應!而且去調查三谷區貧民區的幾個前建築工人流浪窩點!現在就去!」
「查!!!」
上杉宗雪的咆哮聲拖得老遠,震得連外面的圍觀人等都停下了話語。
震驚、恥辱、被冒犯的憤怒,森次警部和南猛董事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南猛董事給了一個眼色,森次警部就主動上前:「上杉君,你有點過分了吧?」
「你只是個我們請來的法醫而已,一沒有執法權,二沒有搜查權,你沒有資格下對我們下命令,我們也不需要理會你的說法。」森次警部的臉色非常難看,尤其是在附近的一大群記者面前,他實在是繃不住了還要硬繃。
自己一個四十多歲的警部,居然被一個二十多歲的法醫訓斥命令,這對他來說是一種臉蛋上火辣辣的恥辱,要不是旁邊都是記者,他就要爆了!
「要查?很好,我們可以查!」另一邊,南猛董事更加清醒,他推開人群:「上杉君,我們可以查,我們整個JR東日本幾萬員工都可以配合你查,你要查列車?可以,你要查鐵軌?可以,你說下屬有人瞞報了,要我們查證,也可以。」
「但!是!」南猛董事同樣厲聲喝問道:「搜查要講證據!如果我們沒有查出來,誰來擔待?」
「我來擔待!」上杉宗雪抬起頭,某個瞬間,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面對世界五百強企業董事絲毫不遜於色。
「你來擔待?你還沒有這個資格!」南猛董事搖頭:「搜查要講證據!你這麼喜歡講證據,證據呢?」
「證據就是……」上杉宗雪指了指旁邊的殘屍:「就是屍體。」
「屍體的上穿著的是一種純棉布料製成的衣服,這是很典型的,七八十年代建築業繁榮的時候,專門給建築工人配發的工裝,其材質有耐磨耐洗,清晰度高的特點。」上杉宗雪一人面對著數百人:「屍體上有嚴重的營養不良和凹陷型水腫,再加上指甲和皮膚的骯髒度和磨損度,由此我們可以判斷,死者是個貧困人士。」
「再根據沒有任何失蹤報告和家人報案來看,死者的失蹤從未引起過任何波瀾,同時根據他身上工裝衣服的特點,他極有可能是個前建築工人,南猛董事,這條列車通過東京都有名的貧民窟三谷,如果我沒有記錯,在三谷那邊,應該有好幾個前建築工人組成的流浪漢團體在車站附近住在紙箱棚屋橋洞下過生活吧?」
「所以,只要派人那幾個窩點查一下,有誰失蹤,再以三谷的附近車站為中心向周圍的鐵軌展開調查,就能找到事發地點。」上杉宗雪斬釘截鐵地說道:「至於為什麼沒人上報,極有可能就是附近的站長和工人認識這個傢伙,知道他就是個不會有人關心不會有人在意的流浪漢!所以這才夥同車長瞞報了這件事!」
「現在,我話說完了,去查,馬上就去查!!!」
全場靜如虛空,上杉宗雪一番話說完後,現場足足三分鐘沒有人發聲。
從一具六十厘米,只有右腿和一部分軀幹的殘軀上,僅僅通過表面驗屍就能直接推斷出案發地點,案發時間,案發經過,死者身份,死亡原因和有人瞞報。
你是認真的麼?
上杉宗雪的一番話把所有人都整不會了。
森次警部面如豬肝色,他嘴巴抽搐了半天,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心裡對上杉宗雪又是佩服又是厭煩,喜歡他出色的判斷和專業水平,厭煩他的一根筋。
而JR東日本的南猛董事更是神色變化不停,他深深地看了上杉宗雪幾眼,也是佩服也是厭煩地說道:「如果要認真檢查,我們就必須停掉那一段的運營,這會讓幾萬人的出行造成影響,如果要認真調查,這可能會影響到幾百人的工作,上杉君,你真的想好了麼?我們最多為你停運一天時間,如果什麼都沒查出來,你要怎麼辦?」
「我會失去工作,我會上貴社的黑名單,我還有可能上法庭,甚至第二天我就會成為全東京都的笑料。」上杉宗雪淡漠地說道:「但是,我是個法醫。」
「我要的,就是把事情說清楚!」
「現在,去查吧!我就在這裡等,什麼時候出結果了,什麼時候我再走人。」上杉宗雪手上一拍,靜靜地說:「我哪兒也不會去,我就在這裡,等你們的結果。」
「好,很好。」南猛董事思考了一下,決定再次撥通了社長的電話。
查!
整個JR東日本將聯合警視廳交通部,一起出動!
電話過去,一整個巨大的官僚機構和企業軸承開始轉動了,警視廳那邊最先有了反應,交通警察部門的特別機動部隊出動,幾十輛警車和摩托車被調動起來,而在JR東日本這邊,臨時封停了一整段鐵道,上千人出動,沿著三谷線路開始了調查。
風起雲湧之間,上杉宗雪安坐於品川區的修理總廠內,和南猛董事、森次警部一起等待著調查結果。
不知不覺,他身後已經站了兩位刑警,隨時準備將他摁住,還有汽修工人們也不動聲色地將他圍起來。
上杉宗雪對周圍的布置視若無睹,他只是安坐在普通的塑料長椅上,甚至還朝著旁邊的池田繪玲奈道歉:「不好意思啊,讓你受累了,坐吧。」
「…………」池田繪玲奈至今腦子還有點暈乎乎的,高挑美人全程圍觀了上杉宗雪突然態度強硬的變化,她的腦子還沒有轉過來,首先她還沒有懂明明簽字畫押就可以結束驗屍的上杉宗雪為什麼突然暴起,然後她也沒懂上杉宗雪後續的判斷為什麼可以直接把整個案子還原了。
她只覺得,上杉先生,真的好強。
她只覺得,警署和JR東日本,真的好噁心。
但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池田繪玲奈整理了一下套裙,併攏一雙肉色絲襪的長腿,將尖頭高跟鞋合攏足尖向前,堅毅倔強地坐在上杉宗雪的身邊。
我們是共犯。
他站在我這邊,我這個時候也一定要站在他這邊。
我相信他!
「我等你。」繪玲奈對著上杉宗雪說道。
上杉宗雪面露一個古怪的微笑,也沒有說話,而在他的對面,南猛董事和森次警部也坐了下來,大眼瞪小眼。
幾個人就這樣坐著,7月份的太陽熱辣滾燙,修理廠內安靜似水,在等待的時間中,只有旁邊修理工調試機械的聲音。
叮咔,咚嗆~
上午的太陽繼續上升,房間內的空調全力運轉,空氣幾乎凝滯了,濃得化不開的壓力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所有人都盯著上杉宗雪。
專業?狂妄?死腦筋?正義感?天才亦或者是……瘋子?
他們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肚子餓了,森次警部,能叫份豬排飯麼?」當正午太陽抵達了天空的頂點那刻,上杉宗雪突然說道:「這算是公幹吧?田中警部補那裡可每次都包飯哦!」
「啊?額,可以……」森次警部被上杉宗雪嚇了一跳,聽到這個要求,他氣得閉上了眼睛。
是,豬排飯,臭小子,你確實該吃豬排飯了。
「我叫吧。」森次警部正準備叫下屬去附近隨便什麼快餐店買兩份豬排飯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是警視廳的電話!
「找到了!森次警部!鑑識科在三谷車站的附近一段鐵軌上找到了魯米諾反應!」
「什麼?!」森次警部還在震驚,南猛董事的手機也響了。
「南猛董事,三谷那邊的站長頂不住認罪了,他承認了瞞報的事實!死者叫做松原大吾,是一個前建築工人,流浪漢黑戶!站長和幾個員工都認識他!」
「真的麼?可以確認麼?」南猛董事瞪大了眼睛。
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董事和警部都放下了手機。
完~全~不~差。
現在的新人法醫,都是怪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