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南山猛虎,萬里獨行
午後。
檐角淅淅瀝瀝,門外青山勝翠。
恆山派弟子攜帶了斗笠,雨勢稍歇後,儀和便領著師妹們離開霍山君廟,繼續趕往衡山縣,山路濕滑,女子腳力弱,萬一天黑前不能趕到,山林中多有虎豹豺狼出沒,便非常危險了。
又過了兩個時辰,徹底雲收雨歇。
山中天黑得早,未至傍晚,便已經有了些許暮色。
「嗷嗷~」
遠方似有狼嚎。
張玉睜開雙目,東湖之戰中吸取了木高峰幾十年內力,八成用在溫養六畜劍上,剩下兩成在氣海中轉化為北冥真氣。
金池丹田裡,還是那五株紫金蓮花,輕輕搖曳,只是已經有了些許盎然生機,雙木成林,五花成圃,原本零散的氣機,在蓮花之間流轉,逐漸形成一個玄妙的循環。
「待到滿池金蓮盛開之時,便是問鼎先天之日。」
只是北冥真氣是正宗的道家內功,威力霸道,冠絕群法,但是轉化別的內力,也頗為『挑剔』,如木高峰這般沒有師承,學了身偏門內功的江湖散人,那兩成只得了一成不到。
張玉緩緩起身。
面前放著一顆寶珠,一把油紙傘,都是儀琳留下的。
「靈黿吐珠?小尼姑這故事編得不錯,比仙人賜鱗聽著可信。」
「回黑木崖後,倒是可以獻給東方教主,說不定還能混個連升三級!」
他笑著收起珠子,撐起油紙傘,背著包袱走出山廟。
青山如萬丈長龍,人就是龍身上的一個小黑點,不起眼地移動著,如一顆蒲公英,如一塊滾石,從山腳到了山頂,從這邊到了那邊,終究還在山裡。
「呼呼…」
山路要繞過斷崖、絕壁、險鋒,極盡曲折難行,更別提負重四五百斤,行走在平地還好,攀山越嶺,消耗體力要勝過幾倍,他又不願運用內力,全憑肉身硬抗,鐵鏈雖然纏了軟布,還是將肩頭磨出血痕。
「難怪任盈盈不願深習藏劍術,還把玄奇劍匣送了出來,這玩意兒,長期背在身上,相當於無時無刻不在受刑……」
張玉心中抱怨了幾句,奮力翻上那座形似雞冠的石頭嶺,站在最高處,隱隱可以望見北面山麓下有條白色細浪,圍著個小鎮,望山跑死馬,沒有個把時辰的功夫還到不了山下。
「再有半個時辰,天色就黑了,好在之後是下坡路,應該能在日落之前出山。」
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
北海不一定潛藏蛟龍,但南山猛虎卻是出名的,隔段時間,衡山中便會發生幾起老虎吃人的禍事,過往商旅,屍骨無存,連快破布也剩不下,極為困擾地方官員。
縣府都開出了高額賞格,又備下了結實的水火大棍,強令獵戶入山打虎,最後死傷的人數,更勝於猛虎所害。
劉家身為衡陽大豪,劉正風年輕時,就主動向官府承接了這項差事,每年組織家丁私曲入山,打虎搗巢穴,這才讓那些可憐的獵戶,稍稍解脫困厄。
張玉正低頭趕路,忽然聽見極細微的呼救聲,他循聲看去,卻見兩道身影在坡下山林間追逐。
「是她。」
張玉轉動手中那把油紙傘,無奈地嘆了口氣,俗話說,得人恩果千年記,任大小姐也好,光頭小尼姑也罷,欠下的,終歸要還的。
「啊!不要追來了!」
「小師父,你跑啊,用力跑啊!你越跑我越興奮,你叫得越大聲,我越高興啊!」
俏麗的小尼姑嚇得花顏失色,在泥濘路上,跑了一陣子,就沒力氣了,不時望向身後那道逐漸迫近的身影,心中悲苦萬分,只望前面有個斷崖,讓自己跳下去,也好保全清白之身,就是死也不能讓這賊子玷污佛門。
「我師父就在衡山城,她老人家武功十分厲害,要是讓她知道你欺負我,一定會打斷你的兩條腿的!」
「無妨!無妨!我有三條腿,打斷兩條不妨事。」
「胡說,人怎麼能有三條腿呢?」
光頭小尼姑邊抹眼淚,邊回頭看去,頓時又嚇了一跳,那人竟然不是在地面追趕,而是如猿猴般在沿途樹枝間縱身盪躍,毫無滯礙。
「哈哈哈哈,是不是有第三條腿,待會脫了褲子,就一目了然。」
光頭小尼姑心中暗自驚疑,此人該不會真是三條腿吧?那就不是人了,而是山中倀鬼、林間精魈之屬。
「難怪,難怪,我說在這深山老林中如何會冒出這樣一個古怪來。」
方才雨後路滑,儀琳不小心失足從坡上滑了下來,山中地勢奇詭,上下相隔不遠,卻要繞不少路才能到達,自己正在溪邊洗去泥污,後面忽然出現個尖嘴猴腮的男子。
他笑嘻嘻地擒住自己,帶往山洞中,捂住嘴巴,待師姐她們下坡後,找過一圈,又喊了幾十聲,不見回應,就朝另外一個方向尋去了。
「既然不是人……」
光頭小尼姑心中想起師父的教誨,佛法普渡,能避一切妖魔鬼怪,她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把手中那串佛祖朝空中身影拋去,然後站著靜待結果。
「小師父,你還真是可愛呢!」
那人接住佛珠,從樹上落了下來,卻是個穿著短打布袍的男子,尖嘴猴腮,長相猥瑣,腰間掛了把長刀,他將佛珠戴到自己脖子上,慢慢抬頭,笑著看向嚇懵的小尼姑。
「好了,小師父,你套中了,以後田伯光就是你的人了!」
儀琳嚇得雙腿發軟,雙目含淚:「你…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嘿嘿,小師父問得好!」
那人繞著儀琳,轉了一圈,笑道:「我田伯光現在是人,過一會兒,就不是人了,小師父現在是佛祖,過一會兒,可就要當神仙了!」
「你在說什麼胡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聽不懂好啊!要是聽得懂,那可就一點意思也沒了。」
儀琳轉身想再逃走,那男子似乎玩夠了你逃我追的遊戲,身形輕輕晃動,一串殘影掠過,轉身張開雙臂,攔在小尼姑前面。
「啊!」
小尼姑收不住腳步,撞了上去,跌坐在地上。
「你…你別過來,你要干…幹什麼?」
「睡覺!」
他理直氣壯道,他伸出雙手,便要去扯寬大的僧袍。
「嗖!」
田伯光雙腳點地,鷂子翻身,腰背騰空,激射而來的金針只穿透了腋下衣角,他嚇得後背直冒冷汗,方才哪怕差了一瞬,這針狀暗器也要穿心而過了。
「什麼人?」
『忽啷』抽出長刀,他看向暗器射來的方向。
「竟然偷襲本大爺!」
前邊也是林子,寂靜幽暗,左右兩株蒼天古木,高處掛著自然長成的古藤,似新婚夫妻拜堂時的繡球,在中間塔成了月弧形的『拱橋』,兩隻灰白色的猴子坐在藤上盪鞦韆,離地面至少有十二三丈。
總不可能是猴子放的暗器吧?
「躲在暗處放暗器,算什麼手段?有本事出來啊!」
「打贏了本大爺,這貌美如花的小尼姑,我就送給你了。」
光頭小尼姑坐在地上,見這漢子如臨大敵的樣子,雖然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但也猜出有人來救自己,不知是大師姐,還是師父來了。
「露天席被,大樹當床,做一樁快活至極的事兒。」
田伯光猜測躲在暗處的,多半是恆山派弟子,如此污言穢語,便是要激來人現身。
「嘿嘿,你要是不敢來,那就乖乖把腦袋縮進殼裡,本大爺,讓你免費看一場好戲。」
田伯光抓起一隻僧鞋,將儀琳掀翻在地,作勢要去扒那件礙事的僧袍,正待有下一步動作時,卻又停下了,心中暗自警覺。
「不行,萬一對方趁我雙手離刀,跟小光頭忙活時,背後偷襲……」
田伯光冷笑一聲,轉過身來,忽然將刀架在儀琳脖子上,目光看向前方的山林巨木。
「你夠狠的,連同門清白也不顧了?好,你不在乎,我立刻殺了她,留一具全屍給你。」
林間傳來輕聲嘆息,玄袍男子從那株巨木後面現身,他緩步走來。
「總算現身了!我還以為是猴子成精了。」
儀琳看見來人,心中一喜,是那位好心的施主。
隨即卻又擔心起來,怕他打不過壞人,反而連累自己喪命。
她大喊道:「他武功很高,你快走吧!施主若是有空,請去衡山城找我師父定……」
田伯光將刀翻轉,刀背往下一壓,儀琳只覺得脖子微涼,頓時有些氣悶,說不出話來。
「聽見了吧,小師父讓你走呢,不要壞了我們好事!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要是壞本大爺好事,廟裡的菩薩都饒不過你!」
玄袍男子默然不言,逐漸迫近,直至十步距離時,才止住腳步,他看向架在儀琳脖子上的刀,微微搖頭。
「小子,你搖什麼頭?」
田伯光也在觀察突然出現的小白臉,是哪路神仙?心中奇怪,平時自己翻牆入戶,進入那些富貴小姐的閨房,就像回自己家一樣溫軟愜意,今日在寥無人煙的山林中,欲行好事,卻有人跳出來阻擾,難不成真是佛祖顯靈?
「萬里獨行田伯光,江湖上有名的採花大盜,穿牆入戶,取人本元,如有神術。」
田伯光洋洋得意:「正是本大爺!原來你也聽過我的名頭,那還不快快退下,別說你了,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華山掌門岳不群,女俠寧中則,兩人也抓不住本大爺半根汗毛。」
他自然有驕傲的資本。
三十出頭,內功修為就已經達到後天境,更兼耍得一手狂風刀法,輕功亦不俗,綽號『萬里獨行』,自稱江湖第一快刀,口氣極大,因不參加正教神教之爭,只幹些採花勾當,也沒真正的大高手去教訓他,時間一長,倒還真有點坐穩這個名頭了。
自從西域來到中原,田伯光在同齡人中未嘗一敗,如華山掌門那樣揚名已久的高手,他過了招,也能全身而退。
張玉輕笑一聲:「你問我搖什麼頭?我現在告訴你。人在江湖,賊名也算名,惡名也算名,只是……原本以為你田伯光算個光明磊落的真小人,不料,為求活命,竟然拿刀威脅小尼姑,你還是男人嗎?」
「激將法?」
田伯光看了張玉一眼,還是將刀從儀琳脖子上移開。
「嘿嘿,你要英雄救美?那就先勝過本大爺掌中快刀!」
萬里獨行!
話音方落,田伯光雙腿點地,縱身躍上半空,白光閃過,瞬息而至,刀鋒便朝著面門斬下,紫薇神劍此時才出鞘了三分之二。
「好厲害的輕功!」
張玉身體後傾,刀鋒貼著自己鼻尖落下,都能感受到白刃上的寒意。
「好小子,有兩下子!」
田伯光心中暗道,腳下絲毫不停,欺步近前,刀勢斜著向男子腰背撩去,兩招連環相套,躲過了第一招『狂風拂面』,稍不留神,便會讓第二刀『烽火燎原』斬成兩段。
就算兩招都躲過去了,也會陷入一刀快似一刀的狂風刀法中去,田伯光便牢牢掌握了打鬥的主動權,全力猛攻,對方沒有還手的機會,只要一刀接不住,便前功盡棄。
「好快的刀!」
田伯光在女人之事上,花心無恥,但在刀法上卻極度專一,這門名不見經傳的狂風刀法,未必就算得上頂級,卻讓他練得極為精熟,顯然得了刀法中的真傳。
「這樣下去,我還真難以劍法勝之!」
張玉躲避第一刀後,已經瞥見了第二刀的走勢,他心念稍動,想出了個辦法。
「蠢貨,才誇了他,便露了原形!」
田伯光見他竟然不抽劍還擋,而是徹底背過身去。
「嗯?」
張玉頭也不回,聽風辨位,伸手將胸前軟布纏裹的鐵鏈,往左上角拽動,與此同時,背後的『黑布包袱』向右下角墜落下去,正好迎上了田伯光那刀『烽火燎原』。
「當!」
刀鋒砍在包袱上,隨著錚鳴,巨大的反震力傳來。
「怎麼可能!」
這記快刀,蓄滿真氣,即使是雙層鐵甲,也能斬透,只要破開口子,刀氣便會湧入對方體內,造成內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大盆水,潑在面前的牆上,七八成都反彈了回來。
「他包袱里裝了什麼?難道是一幅百鍊鋼甲?」
田伯光被震得後退了兩三步,虎口流血,掌心劇痛,他看向自己從西域得來的寶刀,上面竟然有個指甲蓋大小的崩口,頓時心神震動。
「師父說過,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縱橫中原江湖,大小數十戰,這把刀還未曾有過絲毫缺口。
不曾想,今日破在了這裡。
「你的刀是很快,不過,目標錯了……」
紫薇神劍在手,張玉沒做絲毫停留,劍尖燦出紫芒,吐向對方脖頸,拼著玄鐵劍匣挨了那記快刀,好不容易贏得先機,他不可能再給田伯光重新占據主動的機會。
「出刀越快,輸得越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