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平沙落雁
衡岳腳下的白棠鎮,因藥材珍木生意而興盛。
六月初始,正是出貨的旺季,夜晚也不見蕭條,依之而生的酒樓、客棧、勾欄、賭坊、商鋪,門前懸掛著大小、數量、顏色不一的燈籠,照亮了這條街上的本土伢子與異鄉漢子。
「快看啊!」
「尼姑騎漢子,真是有意思…」
「這小尼姑長得有點麥子嘛,可惜剃了光頭哈。」
「光頭不礙事,老子就愛光頭……」
玄袍人背著個小尼姑,走在街上,燈火昏黃下,但見男的俊美,女的清麗,引來不少猥瑣目光,全都透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張施主,你…你還是放我下來吧。」
「佛門四大皆空,小師父心中無邪,其實不必太過在意閒言碎語。」
「不是,我…我是覺得…」
儀琳說過半句,又不說了,聲音有些哽咽。
張玉背著她往前走出了十多步,還是沒見著醫館,道邊有兩家小食攤,臨街生起火爐,生意不錯,左邊那家炒野味的,掛著兩隻剝了皮的黃兔,半條野豬腿,鍋鏟翻飛,香辣四溢,桌桌客滿。
「老闆,來兩碗素麵。」
「好嘞,客官稍坐。」
右邊這家麵食攤生意冷清許多,老闆是個和藹老者,見等來兩客,喜不自勝。
張玉挑了靠張里的桌子,燈火昏暗,攙扶儀琳坐下。
取下玄奇劍匣,放在地上,他才長鬆了口氣,自己坐下來,拿過茶壺,倒了碗熱水遞過去,卻見小尼姑眼眶泛起淚花。
「小師父,你很痛嗎?」
儀琳搖頭。
「那你哭什麼呢?」
儀琳不說話。
張玉環顧一圈,笑道:「再哭下去,別人可就要以為,我真拿你如何了。」
儀琳聞言,連忙擦了幾下眼眶,看了張玉一眼,猶豫片刻,低聲問道。
「張施主,我…我真的很重嗎?」
「不重啊。」
小尼姑全須全尾,也沒百斤。
儀琳低著頭,有些委屈道:「那你背著我,為何…那般吃力,像背了座…小山?」
張玉聞言微愣,沒想到小尼姑還在乎這個,隨即哈哈大笑。
儀琳委屈道:「你…你笑什麼啊?」
張玉眼見她又要哭了,連忙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便是。」
他指著放在桌邊的黑色包袱,上面還有田伯光斬開的刀口,好在裡面的劍匣也是烏漆麻黑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師父,別哭了,你一點也不重,是我的這隻包袱有些分量。」
儀琳看向那長條形的黑色包袱,也不算特別大啊。
張玉笑道:「小師父不信啊?可要試一下。」
儀琳稍稍側過身子,拽了下那隻立在地上的包袱,竟然紋絲不動,生根似的,她這才破涕為笑,隨即又收斂顏色,似乎覺得出家之人,不能太在乎這些。
張玉心中暗笑,雖是出家之人剃了頭髮,畢竟年方二八正青春,難免還是在乎自己形貌的。
「兩位客官,素麵來了。」
張玉屬實餓了,三兩下便吃完了,又要了兩碗。
「客官,面來了。」
……
「客官,面又來了……」
最後,儀琳小尼姑慢吞吞嗦完那碗面,張玉面前已經堆了八隻空碗,麵攤老闆喜笑顏開,這一單生意頂八單,他看了眼街對面火爆的同行,心道,客人不在多,而在質量啊。
「小師父,你把右腿抬起,放到板凳上。」
張玉轉過身,抽來一條板凳。
儀琳有些遲疑,還是照做,在她心裡,張施主便是人帥心善、一等一的正人君子,怎麼會有壞心思。
「初時有點痛,你要忍耐。」
張玉將那隻僧鞋,放在旁邊,脫下羅襪,見右腳已經紅腫得像個蘿蔔了。
儀琳紅著臉,低聲道:「好。」
林家那本《捉龍點穴手》,在武功擊技上只能算是二流,但治病救人、推淤過穴、治療外傷內傷,卻是一大瑰寶,畢竟如白雲熊丹丸、八味天紅丹之類的珍奇藥物,煉製不易,還都掌握在大宗門手裡,行走江湖,也不一定能時刻備在身上,而有了這本技藝,以張玉目前的境界,治療些許跌打外傷,並非多難的事。
「開始了!」
張玉只看了一眼,便知問題所在,屈起雙指,同時點在太白穴、湧泉穴上,細微的真氣,如金針般緩緩探入經脈當中,疏通淤血。
「嗯~」
儀琳咬住嘴唇,雙手撐住桌邊,不讓自己發出聲來。
片刻之後。
「好了!」
「這麼快?」
儀琳有些驚異。
張玉笑道:「不是什麼大問題,你自己下地走走。」
淤血已散,浮腫消去,還需些時間,所以他之前說,睡過一夜就能好全了。
小尼姑自己穿上鞋襪,將腳放在地上,果然只有輕微的疼痛感,比起之前,好了九成不止,心中對張玉的醫術,更是無比佩服。
「多謝張施主!」
那麵攤老闆離得近,知二人這般舉動,並非輕薄無禮,只是為了治傷而已,也不以為怪,只是對男客人的醫術頗覺神奇,他轉過身去忙活時,卻見街對面三四個漢子,提劍走來。
「好一個俏麗的小尼姑,竟然躲在暗處,偷野漢子。」
為首的,正是青城派弟子賈人達,此人原本就與皮人秋為一丘之貉,是個好色之徒,他因為沒保護好餘人彥,躋身四秀無望,正在喝悶酒,見對面來了個小尼姑,姿容不俗,還被人摘鞋脫襪的,顯然不是正經貨色,不由生出了幾分色心。
「何處來的瘋狗,當街狂吠?」
張玉掃了那四人一眼,便知是青城派弟子。
賈人達面色陰沉,冷笑這向那張桌子走去:「有意思,真有意思!」
「客官,你誤會了,出門在外,和氣……啊!」
賈人達抬手一掌,推開上前來勸架的麵食攤老闆,他故意使了個壞心眼,將他往火爐方向推,撞翻那鍋沸湯,濺到老闆屁股上,燙出幾個水泡,痛得他慘叫連連。
「多管閒事!這就是下場。」
他看向小尼姑還未穿好的僧鞋,咽了下口水:「好個野尼姑,長得真乖,你是那座庵子裡逃出來的?怎麼當街干起了這風流勾當?」
儀琳低聲道:「你誤會了,方才這位施主,是在給我治病。」
「治病?我也會啊,金針渡穴嘛……」
他身後那三名青城派弟子,聞言哈哈大笑。
張玉掃了他們一樣,沉聲道:「青城派也就慣會恃強凌弱,欺男霸女,還有沒有別的本領?」
賈人達把目光轉向他,冷笑一聲:「有點眼力勁嘛,竟然認出你老子身份,那還敢找死?」
儀琳聽說對方是青城派,在門中聽師父師伯提起過,同為正道中人,她有心平息紛爭,連忙道:「這位師兄,我是恆山派白雲庵的弟子儀琳,家師定逸師太,曾多次提起過貴派余觀主,道法高深,武功過人,威震巴蜀之地多年。」
賈人達聽聞『恆山派』的名頭,心中微驚,那群尼姑可不是好惹的,換成往常,他也就此作罷了,不過才喝過幾兩悶酒,又放出了狠話,有些下不來台,何況這小尼姑著實誘人。
「恆山派弟子?」
他四下看了一圈,見沒有恆山派尼姑在場,眼下也只能裝糊塗了。
「好個野尼姑!冒充恆山弟子,玷污佛門聖地,老子更要替定逸師太好好教訓你一番。」
儀琳連忙辯解道:「我沒有。」
「哼,定逸師太,此時就在衡山城中,你如何單獨與男子在一起,莫非這也是白雲庵的佛門規矩?」
「我…」
張玉笑道:「小師父,你不要跟他解釋了,人和狗,如何能說得通道理呢。」
賈人達看向坐在桌前,背對著他的玄袍男子,笑嘻嘻道:「格老子的!我給你一次機會哈,跪下來磕三個響頭,叫三聲爺爺,將這俏尼姑讓給老子耍一下子,我就原諒你龜孫。」
張玉回頭看了他一眼:「晚了。」
「什麼晚了?」
「現在是我不肯原諒你了。」
「大言不慚!找死!」
賈人達『噹啷』一聲抽出長劍,側身而起,雙臂展開,右手長劍正好刺向後心。
平沙落雁式!
「張施主小心啊!」
儀琳連忙出聲提醒道。
「哼!」
張玉輕笑一聲,屁股滑向末端,把整條長凳豎起,擋住刺來的劍鋒,隨即轉過身坐定,板凳倒下時剛好壓住長劍,他見賈人達臉上流出的驚駭之色,抬起右腳,向上踢出。
「砰!」
賈人達長劍脫手,身體朝後,倒著飛出三四丈遠,屁股正好坐在那燒得正旺的火爐上,這可比被沸水燙傷更狠。
「啊!」
白棠鎮瞬間響起了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幾人搶上前去,「賈師兄!」
賈人達瞬間跳起,屁股上的衣裳,還是瞬間燒著了,冒著火焰,透著股燒豬毛的焦臭味,他就地躺下,亂滾一通,火勢未滅。
好在他是內門弟子,衣袍齊全,不像青城派普通弟子下身穿草裙,不然更不得了。
「賈師兄,你沒事吧?」
「快撲火啊!」
「快叫人支援,不要走脫了他們。」
那三名弟子舉起板凳,朝賈人達屁股上猛撲,卻還是滅不了火,有眼尖的,見地上放著一壺水,也不管冷熱,拎起來便朝地上澆了過去。
「啊!」
又是一陣殺豬叫聲。
賈人達哭嚎道:「混蛋!你嬢嬢的,那是開水啊……」
不過,火總算滅了。
他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只覺得自己的屁股快要熟了。
不知為何,青城派在離衡山城二三十里外的白棠鎮,布置了大批人手,只是當『檐上飛』鄧鐵公帶著五六十號人趕來麵食攤時,那兩人已經不見了蹤跡。
「自稱恆山派的人?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
鄧鐵公招呼兩人抬走賈人達,揪來麵攤老闆,冷聲問道。
「北…北邊。」
老者嚇了個半死,顫顫巍巍指向衡山城。
「吳人道。」
那弟子應聲過來,他站著比『檐上飛』幾乎高個肩膀,還是彎腰低頭,極為恭敬。
「鄧師叔有何吩咐?」
「你速去衡山城,向余掌門細細稟明,方才發生之事。」
「是,師叔。」
鄧鐵公轉身向白棠鎮東頭走去,青城派出手極為大方,在那邊包下了一座小客棧,供這些弟子居住,他走過幾步,忽然回頭看去。
弟子問道:「鄧師叔怎麼了?」
目光所及,只有幾個乞丐坐在街邊,見客人離開,立刻去搶奪桌上的殘羹剩菜,趕在老闆驅逐之前,能吃多少算多少。
鄧鐵公看了會兒,沒察覺出異常來,轉身繼續往前走。
「沒什麼,方才覺得有人在盯著我們,或許……想多了。」
「師叔多慮了,他們打傷人,此時早該逃走了。」
鄧鐵公微微點頭。
那群青城派弟子離開後,這邊恢復了平靜,眾人該吃吃,該喝喝。
「那年輕人可真厲害,一招,就一招啊,把青城派的人打敗了。」
「嘿嘿,當然厲害了,不厲害,能勾搭上小尼姑嗎?」
「哼,厲害個屁股,我看那個青城派的人武功就不咋樣,俗話說,要想武功練得高,馬步三年扎到老,他下盤明顯不穩,被人一腳就踹飛了……」
眾人說得熱鬧,口上功夫,個個了得。
這幾日,衡山城湧入了大量江湖人士,時常有打架鬥毆之事發生,只要不是鬧出人命,官府根本就不敢出面,比著賽似的裝死狗。
無人理會坐在街邊昏暗處,那個渾身散發惡臭的乞丐,盯著鄧鐵公消失的方向。
「青城派,余滄海!」
他手裡拿著半邊剩魚頭,一口接一口,連皮帶骨,嚼碎吞下。
……………………
「喔喔喔喔~」
四個聲調,起承轉合,逐漸高昂!
天才蒙亮,大公雞跳上了院牆,高聲鳴叫,梳理羽毛。
白棠鎮到衡山城之間,有七八個村落,散落了許多農戶民居,時常接待些負擔不起客棧費用的窮游之人。
「小師父,你睡好了,要不要再睡會兒啊?」
農婦蹲在院子裡,用鍘刀砍豬菜,旁邊已經裝滿了兩隻大木盤,第三隻也快了,她見小尼姑從房間出來,臉上露出淳樸的笑容。
儀琳環顧一周,卻沒有看到其他人。
「小師父,在找你那位朋友嗎?」
「他…他去哪了?」
「天還沒亮時,他就走了,付夠了食宿錢。」
「他說什麼了嗎?」
「就說小師父有傷在身,多休息一會兒,能好得快些。」
儀琳走到院中,望著敞開的院門,心中悵然若失,她低頭看向自己右腳,已經恢復如初,幾乎忘了昨天還受過那麼重的傷。
「張施主說的對,睡一覺,果然就好了。」
其實世上有很多事,當時過不去,睡一覺,就能好上不少。
儀琳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正要伸手去撥弄念珠,忽然面色一滯。
她這才想起,昨天虎口脫險,卻忘記找那人取回念珠了。
「我怎麼…這下糟了!」
這一夜,小尼姑算是將佛祖拋在腦後了。
有個書友,總在評論區,替作者說本書的字數長度問題(笑傲故事短,不會超過一百萬字之類的),我……還是本人回應一下吧。
首先,我絕對不會寫綜武,世界就是笑傲江湖這個世界,寫完就寫完了,這個世界也足夠廣大,真要擴展,可以嫁接同時代的故事。寫了近三百章,都精品了,才進入笑傲故事主線,那位書友不用擔心,作者真要擴展,完全不必走綜武的路子。
{比如:萬貴妃那條線,其實埋下了伏筆,後面可以展開同為明朝的一個故事。千藤月、霧影將軍那條線,可以擴展得就更寬了;西域也可以寫。順便回應一個小問題,我為何非要保留明朝的框架,卻改朱為韓,不是討厭朱,也不是個人惡趣味,就是為了留嫁接劇情的口子,若是真是歷史年號、皇帝,要注意的東西很多,作者也不太擅長考據,抱歉了。}
主要看書友的接受程度,還有自己寫下去的心氣。
說白了,一本書寫久了,不止讀者看得會膩,作者寫著也…,覺得自己的文筆、故事,不夠生動有趣了,我不能取悅自己,如何取悅讀者呢?努力克服吧。
不會一百萬出頭就完結,至少200萬以上吧,當時電子合同都是這麼簽的,也不知道違約要不要賠錢,除非寫到最後,實在人嫌狗厭,天打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