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真相大白
劉宅花廳,內外三十六桌,盡皆客滿。
離金盤洗手大會,尚有三天,在場赴宴的江湖豪客,不具名帖,多且雜亂,本來只是為蹭一頓飯,不想吃了這麼大個瓜,目光齊刷刷盯著廳上那出好戲。
「有意思,他何時混進來了,膽子倒不小。」
張玉提起酒杯,無意中瞧見個熟面孔,儘管面容刻意污損,但還是讓他看出了異樣。
靠近迴廊那桌,坐著個年輕人,頭髮蓬亂,臉色黢黑,左頰貼了張狗皮膏藥,桌上那麼多珍饈,他偏生好吃魚,抓著那條松鼠鱖魚,從頭啃到尾,吃相兇狠。
旁邊有人不滿。
「什麼人啊?乞丐也混進劉府來了嗎?」
有年長些的提醒道:「你小聲點!」
那人不服,昂起脖子道:「怎麼著?」
「看見他頭上趴著的蒼蠅卵了嗎?看見他腰間那條青竹棍了嗎?看見他腳上露趾頭的破鞋了嗎?」
「都看見了,怎麼著啊?」
「標準的丐幫弟子裝扮!」
「丐幫弟子?」
「得罪他們,都不跟你來武的,找一群花子,圍著家門討飯,你受得了嗎?」
「丐幫不是跟張金鰲坐在花廳內嗎?」
「那些是八袋弟子,丐幫各堂口的舵主,自然身份不同,這位瞧著年輕,應該是新入幫的。」
「原來如此,既然是丐幫的,還真惹不起,多謝老哥提醒。」
兩人聲音不大不小,年輕乞丐看了過來,他們連忙拱手,表示敬意。
林平之掃了兩人一眼,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
前二十年,除了當福威鏢局少鏢頭,他什麼也沒幹過,從贛入湘以來,為了避開青城派的耳目,方便打聽消息,只能裝扮成乞丐,對於這行倒是得心應手,頗有幾分天賦。
他望向花廳,張金鰲帶著一群有地位的乞丐,高居上席,想起父親林震南因為劉正風金盆洗手大會,未送一張請柬來,而失落許久,心中不由得冷笑。
「這是什麼該死的世道!」
「我福威鏢局,三代基業,鏢行十省,平時在鄉里行善積德,捐資修橋補路,好事做了幾籮筐,江湖上無人來敬,無端遭逢大禍,那些名門正派甚至對青城派一點口頭譴責也沒有!」
「而這群乞討為生的乞丐,竟然可以得坐上席,這就是武林規矩嗎?」
「力強者,顛倒黑白,操縱輿論,為所欲為!」
林平之狠狠吃完席中僅有的魚,盯著席間剩下的菜餚,卻提不起任何胃口。
青城派因吉人相之死,為了泄憤,從南昌至衡陽,這一路上大肆宣揚,福威鏢局少鏢頭林平之,為求活命,吃狗屎、鑽狗洞的光輝事跡,
而自那日之後,林平之三天三夜未曾進食,連苦膽都吐干盡了,之後吃任何東西,都覺得似乎有股子狗屎味。
除了吃魚,對余滄海的仇恨,可以覆蓋住那股狗屎味。
「余滄海!當日之辱,我林平之誓要百倍奉還!」
花廳內。
洪人英坐在余滄海旁邊,低聲問道。
「師父,我們還不出面嗎?」
「不急,定逸這頭蠢牛,等他們兩派梁子結得更大些再說。」
「嘿嘿,還是師父英明,這招真是一石雙鳥,既可以把福威鏢局徹底搞臭,還能讓五嶽劍派自己鬥起來,看他們誰還有心思管我們青城派的事?」
「不必多言,坐觀其變即可。」
余滄海輕撫長須,微微一笑,心中早有了算計。
這時花廳內傳出厲喝,瞬間穿透了嘈雜的議論聲。
「巧舌利齒、顛倒黑白,是非不分,目無尊長,岳不群平時也是這樣教弟子的嗎?」
花廳上方空著五把交椅,右二椅背上雕刻華山玉女峰的圖案,不經意還發現不了,顯然是請高手匠人打造而成,別有一番心思。
「嘭!」
定逸怒上心頭,也不顧劉正風的面子,衣袖兜滿真氣在桌上拂過。
那隻青瓷小盞,瞬間飛出,打碎了右二交椅上的『玉女峰』,木屑紛飛,向大年、米為義等衡山派弟子,心中驚怒交加,看向自己師父。
劉正風只揮了下手,讓僕人抬走破椅,重新換上了一把。
「師太,有什麼話,慢慢商量,何必動怒呢?」
定逸拱手道:「劉三爺,你我兩家也是幾十年的老交情,恆山定逸雖然蠻橫,但並非不講禮之人,只是眼下弟子被擄,華山派的人有莫大嫌疑,我不得不問,得罪之處,待我救出徒弟,再登門向劉府負荊請罪!」
劉正風聽她這般說,也不好再講什麼。
令狐沖自認與淫賊田伯光同桌共飲,所謂解釋,卻是一面之詞,任誰聽了都牽強無比,別說不能使恆山派信服,就是在場不相干的江湖中人也難免見疑。
岳靈珊無奈道:「師叔,你就這麼篤定,是我大師哥乾的?」
「若我冤枉了令狐沖,自然也可以當眾向華山派負荊請罪!」
定逸冷笑一聲:「哼!靈珊,我倒要問你,你就那麼相信你大師哥,與淫賊同桌共飲,對同門拔劍相向,便是你們華山派的規矩,首席大弟子的俠義?」
岳靈珊看向令狐沖,見他神色坦然,眉宇間只有未能擒拿田伯光的懊悔之意。
「靈珊不敢對定逸師叔不敬,但師叔也不能沒有憑據,就冤屈了人,若非大師哥出手,只怕…只怕連儀和師姐也不一定能回來。」
「你說什麼!」
定逸師太牛目一睜,隨即身形微動,向前踏出兩步,抬手搭在令狐沖咽喉處。
岳靈珊忙按住劍柄,驚問道:「師叔,你這是做什麼?」
令狐沖劍法精湛,內力不及定逸,他本就懊悔,因自己之故,走脫了田伯光,更加陷恆山派那位儀琳師妹於絕境,無心防備,只是一招就讓老尼姑鎖住了咽喉要害。
定逸冷笑一聲,道:「做什麼?」
「令狐沖,你之前說,不過五招,就見儀和要落敗于田伯光,還有生死之憂,須得你出手相助,我恆山派大弟子,就這般無能嗎?」
「眼下看來,你這位華山派大弟子的武功,也不怎麼樣啊!」
令狐沖微微搖頭,看向岳靈珊,道:「小師妹,我絕不會與田伯光勾結,更干不出殘害恆山派弟子的事,只是…只是終歸是我處事不明,沒有問個清楚,讓儀和師妹心生誤會,師叔要懲處,也是應該的……」
劉正風眼見雙方動手,他誰都不想得罪,如今卻做不到了,正待出來說和,卻見青城派掌門余滄海起身,走到堂間,劉三爺身量原本就不高,但相看余道長,還是可以俯而視之。
「且慢!」
余滄海左手抱右手,合在胸前,行了個陰陽互抱的禮。
定逸冷聲道:「余觀主,你要為華山派出頭嗎?」
「非也!」
「那你出來討什麼嫌?還不坐回席喝你的酒去。」
余滄海心中暗惱,這惡婆娘,說話實在難聽。
總有些人自詡耿直,其實就是打娘胎里出來,沒學會正常說話,若不是看在她掌門師姐定閒神尼的面上,余滄海恨不得脫下鞋履,抽她五十個大嘴巴子。
余滄海輕輕一笑:「定逸師太,令狐少俠,其實你們都誤會了。」
定逸冷笑道:「誤會什麼?」
余滄海沉聲道:「貧道或許知道師太失蹤那個弟子的下落。」
「你說什麼?」
定逸鬆開了令狐沖,快步走到余滄海面前。
「余觀主,你可別跟我開玩笑啊?你既然知道小徒下落,為何不早說?」
余滄海心中冷笑,如果早講了,如何還能讓你們兩家心生嫌隙,他看了眼洪人英,道:「貧道這也是才收到弟子傳來的消息啊。」
定逸心急如焚,忙問道:「余觀主,到底怎麼回事啊?」
花廳內的華山派,花廳外的江湖豪客們,都面面相覷,不知恆山派一個小弟子失蹤,如何會鬧出這麼大風波來,這下好了,連青城派也莫名奇妙主動入局。
「貧道也是才收到消息,就讓那位弟子,親自與師太分說吧。」
余滄海看了眼洪人英,對方會意,連忙跑了出去,不消片刻,又從走廊回來,身後跟著兩名青城派普通弟子,他們抬著擔架,上面趴著一個人,屁股纏著厚厚的紗布。
「青城派弟子賈人達,見…見過定逸師太。」
「不需多禮,你見過小徒儀琳?她長什麼樣?」
定逸目光微垂,掃了眼那漢子,心中暗疑,儀琳自幼便在恆山修持,這是初次離開山門,都與師姐待在一塊,如何會結識陌生男子?
「那小師父自稱是恆山派弟子,年方十六七歲,穿著一襲雪白僧衣,說話細聲細語的,明眸秀眉,容麗過人,膚色如雪……」
定逸打斷了他,道:「不用說了!那就是儀琳,你在哪裡遇見的?」
賈人達仰起頭,看了眼師父余滄海、大師兄洪人英,深深嘆了口氣。
「定逸師太,都怪晚輩無能啊!」
定逸見他這般模樣,心中微沉,莫非儀琳出了事。
「賈師侄,儀琳到底怎麼了?」
「晚輩是昨晚在衡山腳下白棠鎮遇見的,那時儀琳師妹她……她被淫賊所擒,還…還當街凌辱,脫去了鞋襪,我見她穿著僧衣,又聽她自稱恆山弟子,便要出手相救,唉……豈料那淫賊武功十分高強,我這屁股,就是被他所傷。」
「那儀琳呢?」
定逸師太一點也不關心賈人達的屁股如何,繼續追問道。
賈大達垂頭喪氣道:「晚輩無能,儀琳師妹,還是被那淫賊擄走了,不知去往何方,弟子學藝不精,有愧師父教導!」
余滄海正色道:「你武功不及淫賊,但有一顆扶危濟困、懲惡揚善之心,便已經勝過他千倍萬倍!」
賈人達強撐著起身,拱手道:「師父教導,弟子至死不敢忘!」
花廳外眾人聽了,紛紛挑起大拇哥,青城派不愧是名門正派,傷得這麼重,還不忘踐行俠義道,經此一事,青城派弟子中揚名的除了四秀,將會再多上一個賈人達。
林平之認出,賈人達便是那日在蔡家酒寮逃走那人,眼見青城派這等窮凶極惡的幫派,竟然贏得了江湖豪客的紛紛稱讚,不忿至極,他重重放下酒杯,心中暗罵。
「狗屁俠義道!」
張玉輕輕放下酒杯,又好氣又好笑,也不知是余滄海不知實情,叫弟子欺瞞了,還是串通一氣,顛倒黑白,總之都把無恥刻進骨子裡了。
定逸嘆了口氣,賈人達的確傷勢很重,她再蠻橫,也不能怪對方沒有盡力營救,反而恆山派還欠了青城派一個人情。
她瞪了眼令狐沖。
「那個淫賊,想必就是田伯光吧?令狐沖,你還敢說這事與你無關?」
「不是。」
「不…,余觀主,你又不是什麼?」
定逸愣了下,她還以為是華山派弟子,又要狡辯,沒想到這次說『不是』的,竟然是青城派掌門人。
余滄海微微一笑,搖頭道:「師太誤會了,我早問過弟子,那人並非田伯光。」
定逸皺眉問道:「那是誰?」
不止定逸覺得奇怪,便連華山派弟子,包括令狐沖在內,都認定了劫走儀琳的是臭名昭著的淫賊田伯光,令狐沖千不該萬不該,與田伯光同桌共飲,心中正暗自焦慮,如何洗清大師兄,卻聽余滄海說那人不是田伯光,他們頓時又奇又喜。
余滄海輕撫長須,道出了三個字。
「張鯉魚!」
在場的江湖豪客,有的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除了華山派弟子,還有坐在廳外的林平之。
定逸想了一遍,腦海中似乎沒有這個名字,於是問道:「余觀主,此人是誰?」
「其實貧道也不知此淫賊來歷,只知道他與福威鏢局,關係匪淺,曾是林震南座上賓,被聘為客卿,後面……不知怎麼的,竟然輾轉到了衡陽。」
什麼原因?江湖上自然眾所周知,但也不好說破,畢竟是青城派與林家幾代人的恩怨,誰也說不出個對錯。
更何況,福威鏢局已滅。
「當時,貧道門下弟子都在福州府,見過此賊一面,還畫了張圖。」
余滄海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是個玄袍男子,只露出了半張臉,那雙丹鳳眼,極為懾人心神,他將畫像展開,出示給眾人,以表明自己所言不虛。
岳靈珊見了那張畫像,頓時低下頭,心中五味雜陳。
儀和忽然道:「師父,此人,我們好像見過……」
儀清點頭道:「是見過的!」
定逸皺眉道:「儀清,你說,到底怎麼回事?」
儀清想了想,當著江湖中人,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語,她倒沒說湘江渡口救靈黿之事,那樣顯得儀琳與男子有什麼干係一樣,只說在衡山廟中避雨遇見,那男子當時倒未有逾禮舉動。
余滄海輕笑道:「是了,想必那時,他便盯上了定逸師太的愛徒,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定逸搖頭嘆息道:「終究你們經驗不足,這世間男子有幾個守禮的?當時在山廟中遇見,就該多加幾分小心,也不至於讓儀琳受厄。」
劉正風、余滄海、張金鰲幾人聽了這話,都面色有異,終究念她是女流,又是佛門弟子,不通人情,且才失了愛徒,只當沒聽見,也不作計較。
正在這時,向大年忽然從外面匆匆跑進花廳,看了眼定逸,對劉正風稟告道。
「師父,外面有個自稱恆山派弟子儀琳的,來尋定逸師太。」
定逸師太又驚又喜,連忙讓儀和、儀清去把小師妹帶進來。
眾人聞言,無不震驚,小尼姑竟然自己回來了。
余滄海面色微變,看了眼洪人英,自己今晨得知事情原委後,為了行一石三鳥之計,明明下令讓青城派弟子暗中把守各處,只要那小尼姑現身,就立刻擒拿,最好搞成死無對證。
不知哪裡出了差錯,還是讓她尋了來。
洪人英低聲問道:「師父,怎麼辦?」
余滄海望了眼定逸師太,道:「待會兒把水攪渾,萬一有變,就準備動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