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邊城是家園
接下來兩天,錦歲有意避開燕九,遠遠看到他就轉身繞過去,聽說他去那一片,自己絕不過去。
顧長蕭很快就發現了這件事,但他什麼也沒問,小季道長不樂意見燕九,是他最樂見其成的事。
燕九去凌爺爺攤位吃飯的頻率變高了,錦歲可不相信那個嬌情的貴公子,會喜歡上吃雜燴。
悄悄跟凌爺爺說,當心燕九套話,凌爺爺嗤之以鼻:「誰能從我嘴裡套到話?」
錦歲忙拍馬屁:「那是那是,我阿爺啥大江大浪沒見過,啥人沒遇到過,阿爺口風最嚴了。」
凌爺爺撫須而笑,伸手彈了一下錦歲額頭:「調皮。」
祖孫倆相視一笑,凌爺爺這才正色問:「那個燕家主是要搞麼斯?」
錦歲搖頭:「他不是壞人,具體要搞麼斯我還不清楚,反正他對咱們的身份起疑了,肯定會來套話。」
錦歲又找到錦安一通叮囑,錦安拍著胸口道:「放心吧姐,我最會在聰明人面前裝傻了,保管他啥也套不出來。」
錦歲看著遠處笑呵呵的黑虎,你跟黑虎天天一塊玩,壓根不用裝傻好嘛!
黑虎看到王爺在看自己,忙哐哐幾大步過來,錦歲調侃道:「贏多少錢了?夠娶媳婦不?」
黑虎的臉立即紅了,扭著手指道:「王爺別取笑俺,俺沒贏多少,只夠給,給白姑娘打根金簪子。」
「再贏幾場,就夠給我倆裁新衣裳。」
錦歲笑著點頭:「不錯不錯,婚服嫁衣要置辦好一點。」
黑虎竟然害羞地捂著臉。
錦歲:……
搞咩野!燕九你要不要再多觀察一段時間,我在邊城表現的很聰明的原因是,我身邊人的智商都不高啊!
真去給你打工,我立即就平平無奇了。
這時寒星在遠處揮手,喊黑虎等黑羽隊的將士去訓練。
黑虎啐啐念道:「寒大哥就是太愛操心,燕雲隊有新教官又怎麼樣,我們一樣能打的他們落花流水。」
錦歲忙問:「新教官?誰啊?」
「燕家主,燕十一郎跟個化了的麥芽糖一樣,硬是把他哥粘來做教官。
燕家主年輕時打馬球可厲害了,寒大哥讓我們加多訓練,萬一敗給他們,丟王爺的臉。」
錦歲很想說,燕九現在也很年輕。但黑虎口中的年輕,應該是十五、六歲,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時期吧!
她本來想去訓練場看看,燕九住個小木屋都擺出矜貴公子的架子,打馬球這麼狂野的運動,他是怎麼玩的?
但一想到兩人見面後,又要打啞謎一樣的對話,她就覺得心累。轉身遇到顧長蕭,她把燕九給燕雲隊當教官的事說了。
沒想到顧長蕭很感興趣,不是對燕九感興趣,而是跟寒星一樣的擔憂,黑羽隊絕不能輸給燕雲隊!
「我也擅長打馬球,我去看看寒星他們訓練。」
合著就我一個人不會啊!錦歲揮手:「那你去吧!我去找程榆議事。」
本來馬球賽就是吸引外人來的玩意,結果你們一個比一個上頭了。
程榆最近非常忙,應該說他夫妻倆都忙的腳不沾地。魏主薄離開,新主薄沒到任。
寒星忙著球賽,劉校尉忙著東海基建,整個邊城的散活都丟給了程榆。
錦歲笑說:「你那幾年天天喝酒唱歌摸魚偷閒,現在這樣忙就是對你那幾年的懲罰。」
程榆到不叫苦,他很豁達,能娶到陳芸娘,就算累死也難報王爺大恩。
兩人就流民入戶的問題商談出章程,最近申請入戶的流民非常多,但錦歲堅持修完基礎工分才能辦入戶。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邊城的百姓流失這麼嚴重是為什麼?因為苛捐雜稅過重嗎?」
「但中原的百姓稅一樣重。因為外敵經常入侵嗎?匪患叢生?官府不作為?」
「幾百年這樣過來,百姓像菜籽一樣,這片土地豐沃了,他們就飄來紮根。這片土地出一點問題,他們就躲起來。」
「真正的核心是,他們沒把邊城當家!這片土地沒埋過他們的先人,沒有後代生於此長於此。這裡就永遠只是一個落腳點,隨時有著跑路的打算。」
「我外出巡邏,發現邊城的百姓種田跟中原差距很多,不能說他們不愛惜田地,只是他們花在田地上的時間很少,更願意去多干點別的活賺錢。」
「不像中原百姓,一年四季一天幾個時辰呆在田野里,田裡絕沒有一根雜草,田梗修的結實,田溝挖的平整。」
「為什麼呢?因為中原百姓沒想過要棄田而逃,田地就是他們的命!天災人禍之後,他們一時躲避,但事後還會回到家園。」
「邊城的百姓不一樣,他們有一種只是借這裡的田種植,今年種完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種?所以不用把太多精力花在田地上,只要管今年收成就行了。」
「程大人,如果你世代祖居的家遇到外敵你什麼怎麼做?如果你臨時借居之地遇到外敵你又會怎麼做?」
程榆的臉色凝重起來,王爺的想法從來都是異於常人,這個問題確實是他們從沒想過的。
他老老實實回答:「自己的家,自己的田,拼死也要守!借居之地,自然是退避三舍。」
錦歲直視他的眼睛:「那你會為拼死守護邊城嗎?」
程榆的臉白了,錦歲沒逼他回答:「我知道,現在的邊城不值得任何人為之拼命!」
「呵呵,連城牆還沒修起來,我這個王爺住草棚,更多的人住帳篷,你跟大家說,把邊城當家,我們要拿命守護邊城,人家只會當笑話聽!」
「家?首先得有一個家呀?連咱們都這麼想,更別說百姓了。
這些流民申請入戶,或許是眼饞咱們放出來的優厚待遇,或者是他們怕在山裡熬不過寒冬,或者是想趁邊城熱鬧,有個正規身份來賺錢。」
「但是若邊城再遭遇一次韃子來攻,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立即躲回深山,絕不會為邊城拋頭顱灑熱血。」
「我不怪他們,但我希望以我之力,來讓入戶邊城的百姓,真正做到視邊城為家。也許十年八年做不到,那我們就用二十年、三十年來努力。」
「總有一天,我們邊城百姓會視這片土地為自己的家園,遇敵第一個想法不是逃避,而是用命來守護家園,守護家人。
我們的軍隊中有邊城兒郎,我們的官員中有戶籍是邊城的官員,這裡沒有士族,沒有權貴,沒有三六九等,農夫、匠人、雜役……
所有人都能在邊城得到公平公正和待遇,都能拿到平民的戶籍,他們的孩子能上同一所學校,他們能進同一家飯館吃飯,同住同一條街區。
這時,咱們邊城才算是真正的一座宏偉之城。」
「這也是我強烈要求攢夠基礎工分才能辦入戶的原因,攢工分這個過程,他們會參與邊城建設,會憑工分換到糧食,自己辛苦一番之後,官府分給他們的田和宅基地,他們才會百般珍惜。」
「人都有這種心理,輕易到手的東西總是不珍惜。工分制入戶制度絕不能簡約,要從頭到尾都嚴格,如此一來,凡是取得戶籍的百姓才知道手中的戶籍有多來之不易。」
程榆拱手彎腰行禮:「王爺高瞻遠矚,雄才大略,下官佩服!下官明白了,王爺放心,入戶制度會是邊城最公平公正的制度之一。」
錦歲想到自己很快就不是戾王了,也許一開始顧長蕭會執行她定下的規則,但難保未來哪一天,顧長蕭將重心放在長安的事上,底層這些瑣事他兼顧不到位,制度就變了。
她目光凝重地拍拍程榆的肩膀:「上位者只是發出指令,執行的是下面的官吏,如果王爺哪一天忘了這個事,程大人一定要提醒王爺。」
邊城聰明人不多,程榆絕對算一個。燕九能猜真假戾王,全程參與鄭芸案的程榆多少也猜到一些。
但錦歲覺得沒必現在跟他說實話,她和真戾王又不是仇人,等朝廷的聖旨一來,真相大白,也省得程榆現在工作難做。
畢竟心裡明白是一回事,說清楚了之後,邊城有兩個戾王,你讓人家聽誰的?
錦歲有種在做工作交接的感覺,跟程榆聊過邊城的未來發展之後,又跟劉校尉聊東海基建。
鹽田的重要性不用說大家也明白,她重點說的是建海港,雖然現在完全沒影,可咱們得提前準備著。
想到燕九說跟邊城合作海鹽的事,她又把這事跟劉校尉說了說,主要是告訴劉校尉,曬海鹽的技術說穿了是非常簡單的。
千萬別把精力放在隱瞞這個技術上面,與其這樣,不如多開墾一些鹽田。等咱們入戶籍的流民多了,肯定要分一批到基地那邊做鹽農。
咱們跟燕家合作,這個技術被燕家學去也是早晚的事,但咱們比燕家有一個絕對優勢,就是能做域外生意,防著燕家偷學不如開拓新商路。
劉校尉似懂非懂,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可他確實就是一個管著屯田營種田的校尉。
跟後世比,頂多算一個大村落的村長,突然身份變了,村子變成了鎮甚至是縣。
他這個『村長』要管種田,要管全新的鹽田,還要管商業上的事。他壓力大啊!
錦歲覺得唯一能安慰劉校尉的人,就是當年石家莊的村長,突然由莊子變成省會,村長壓力肯定比現在的劉校尉還要大。
她拍拍劉校尉的肩膀:「別怕!你想想當初敢帶著弟兄們跟我去圍城討餉,眼下的困難總沒那時候大吧!」
劉校尉欲哭無淚,困難不一樣啊!那時候大不了就是一死,而現在簡直是刀懸在頭頂,不知道啥時候掉。
「有困難找組織,找程主薄,找本王。放手培養下面人,狠訓點,三十六計都讀了,跟商人打交道學精點。你放心,咱們現在不缺銀子,有銀子事情還不好辦嘛!」
劉校尉本來還想留在邊城看馬球賽的,被王爺一激勵,連夜回到基地投入建設當中。
最後一個見的是斥候營的黃隊長,等朝廷的旨意一來,他就是黃校尉了。
咱們黃隊長的標誌就是,脖子上掛個黑布袋,布袋裡面就是他小心翼翼呵護的望遠鏡。
球賽現場有士族子弟出十兩銀子,借他望遠鏡一觀,他也不干。
錦歲知道後罵他憨包,趕緊從空間拿十個望遠鏡用於球賽出租,一場球賽十兩銀子,跟白撿一樣。
黃隊長絲毫不後悔,那出租用的,能跟王爺賞他的一樣嗎?
呃,還真是一模一樣!
「王爺,事情已經辦妥了,山匪馬賊的賊窩全清剿了,青壯拉去沖苦役,女人和孩子進了流民營。那個賊窩正在修繕,以後就是咱們黑羽營藏兵地。」
錦歲點頭:「辦的不錯!本王讓你找北疆牧場主買馬匹的事辦得怎麼樣?」
黃隊長像是突然想到一事,忙上前俯身小聲道:「王爺,說到這個,俺打聽了一件不得了的。」
「俺請之前來貿易區交易的牧民,由他們暗中牽線交易。結果有幾個牧場主表示,咱們這邊有人跟他們交易,並且要求他們不要跟別的漢人交易。」
錦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燕九,忙問:「是燕州人?」
黃隊長搖頭:「不是,是長安人。」
錦歲心中划過一絲慚愧,我怎麼會想到燕九?燕家又不養騎兵,也不打算造反,怎麼可能跟北疆人買馬!
真是的,人家燕九隻是想挖牆角,你就把他當壞人?
錦歲覺得這事得跟顧長蕭說,雖然不關邊城的事,但長安那邊有人悄悄跟北疆買大規模戰馬,明顯要幹壞事啊!
「買馬的事急不得,反正咱們暫時也不會遠攻。那牧馬場的事呢?」
黃隊長笑道:「牧民都願意!他們給糧食、鹽和糖,他們都願意幫咱代牧。」
邊城塞外很大一片牧場,隱居的牧民既不是北疆人,也不是大夏人,跟咱們這邊的流民有點像。
他們是被北疆驅逐的異族小部落,只能盤居在兩國交際處。反正草原極大,北疆打來他們就跑。
錦歲讓黃隊長找這樣的小族做交易,代牧戰馬和牛羊,到時候邊城收購。
晚飯時顧長蕭氣沖沖地回來,錦歲從沒在他臉上看過這樣的表情,他年紀明明不大,卻像戴了一張厚重的成人面具一樣。
極少做出屬於青年的鮮活表情,今天這模樣,倒像是在外面跟同齡人比賽輸了的青年。
「怎麼了?燕雲隊很厲害?」
顧長蕭搖頭:「是燕九太過目中無人!不說他了,季兄,咱們這馬球賽是不是能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