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我不是人
事實證明,人在最痛苦絕望的時候是流不出眼淚的。
王聰現在就是這個狀態。
他步出停屍間的陰冷,如同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機械地挪動著自己的步伐,來到了病房。
他的目光空洞,木然地落在那張病床上,那裡躺著他已經氣息全無的父親。
後者身體冰冷僵硬,裸露在外的皮膚爬滿了屍斑,卻聞不到腐爛的味道,因為醫院給他裹了一層透明的保鮮膜。
畢竟,屋子裡還有其他病人,醫院怕他們受不了他身上的「體味兒」。
王聰低頭看著,父親的鼻子裡還塞著導管,導管連接的呼吸機還在不眠不休的運作,屏幕上記錄著換氣的總量。
像計程車上的計價器一樣,每一秒都在往上跳動。
而且最弔詭的是,這台呼吸機的換氣頻率,明顯是其他病床的好幾倍。
道理卻很科學,因為其他的病人還活著,他們主要自主呼吸,呼吸機只是輔助,每一次的呼吸肺部都無法做到完全擴張,是淺呼吸。
死掉的屍體卻是全程被動呼吸,呼吸機才是主力,每一次的呼吸都確保了肺部能夠最大限度地擴張與收縮,這種深層的呼吸,甚至是一些高級武者夢寐以求的理想狀態。
呼吸機旁的心率檢測儀也在默默履行它的職責,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條沒有任何波動的直線。
好消息是,由於這條直線缺乏任何的波動頻率,因此計費系統並不會按次數收費,而是按照小時來計算,費用比呼吸機便宜太多。
旁邊的護士還在盡職盡責的詢問:「王聰先生,是否現在為您的父親拔管?」
王聰卻已經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心如同被抽空了一般。
他機械地伸手,一把將父親身上的管子扯下,任其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護士記錄下拔管的時間,又將呼吸機上這一秒暫停的數值輸入進平板中。
護士平靜地記錄下拔管的時間,然後將呼吸機上暫停的那一秒的數值輸入到平板電腦中。
她翻轉平板,將屏幕朝向王聰,用手指輕輕滑過屏幕,將帳單展示給他看:「截至目前,您父親住院期間產生的總費用如下……」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扣除所有費用後,帳戶餘額為13114元。如果沒有異議,請您在這裡簽字確認。」
王聰並未注意到,在帳單的最後一欄里,剛剛新填入一項導管損耗的費用。
王聰沒有理會護士的聲音,而是緩緩彎腰,將那用保鮮膜緊緊包裹的遺體抱在懷中,然而,轉身邁出的腳步卻忽然僵住。
他銀行卡里的錢以及公民帳戶里的功績點,都不足以購買或兌換一塊墓地,所以他最好的方式,就是對屍體火化裝盒。
女護士見慣了這種場景,很是善解人意道:「需要醫院幫您叫輛焚化廠的專車嗎?」
王聰沒有淚水,也忘記痛苦,只覺得非常可笑。
可笑醫院的敬業,可笑父母的無私,可笑世界的荒誕,可笑自己的絕望。
王聰嘶啞道:「去我母親被拉走的焚化廠。」
女護士平靜地回答:「明白了,聯繫焚化廠專車的費用將會從您父親帳戶的餘額中扣除。」
她一邊說,一邊將平板電腦遞向王聰。他接過電子筆,機械地在屏幕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焚化廠的專車已經排滿了班次,要三個小時以後才能過來。
王聰木然地抱著父親的遺體,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因為他簽字的同時,出院手續就已經辦理完畢,那張空床已經迎來了新的病人。
幸運的是,走廊的長椅是免費的,王聰可以在這裡耐心地等待
王聰腦袋無力地後仰,後腦勺抵在冰冷的牆壁上,眼神空洞,無神地注視著那潔白無瑕的天花板。
他的嘴角不時地抽動,發出一陣比哭泣還難聽的笑聲。
父母死了。
房子沒了。
爬上去的希望也看不見了。
王聰的眼前,是一片徹底的黑暗,這一次,是真的連一絲光亮都沒有了。他不僅沒有從泥潭中掙脫,反而似乎跌入了更加絕望的深淵。
此刻,王聰的內心充滿了冰冷,那是一種比他所懷裡的屍體還要刺骨的寒冷。
走廊上的鐘表,依舊不緊不慢地滴答作響,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時間的流逝,而王聰,就在這無情的節拍中,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命運給予他的下一個答案。
一輛焚化廠的搬屍車緩緩駛停在醫院的入口處。
車門打開,一個身著花綠色大衣的男子,嘴裡叼著香菸,重重地吸了兩口,隨後將菸蒂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腳尖踩滅,才快步地向醫院內走去。
他尚未走近,那股常年焚燒屍體所特有的怪異氣味便先一步飄散到走廊里
人還未走到跟前,一股子常年焚燒屍體的怪味兒就先飄入進走廊。
王建直接在走廊里找見王聰,淡淡道:「車是你叫的吧?」
王聰緩緩的回神,僵硬的點頭,站起身,緊緊抱住父親的遺體,機械地跟隨在王建的身後。
王建幫著他把屍體抬入車裡固定好,然後緩緩啟動車輛,對著坐在副駕上一言不發的王聰,忽然說道:「你是王聰對吧?」
王聰不想說話,眼神呆滯。
王建笑道:「下午那具屍體也是我來拉的,叫劉秀娟,是你母親,對吧?」
王聰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波動,他的聲音低沉而顫抖:「我母親的屍體,現在在……?」
王建一邊專注地駕駛,一邊平靜地回答:
「通常情況下,醫院通知無人認領的屍體,我們拉回去後就會進行火化處理,骨灰大多數情況下都會被沖入下水道。」
王聰的頭垂得很低,牙關緊咬,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心臟,那股劇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想要怪罪醫院,怪罪焚化廠,但他最應該怪罪的人是…..他自己啊!
王建的話還在繼續:「不過你母親的骨灰沒沖走,而是裝了個盒子裡,因為馮睦給我打了個電話。」
王聰的身體突然一頓,他的頭猛地抬起:「你說誰?」
王建有些困惑於王聰的激烈反應,他解釋道:
「馮睦啊,他告訴我你是他現在的同事和朋友,說你今天來不及去醫院,特別叮囑我要妥善安排你母親的骨灰。奇怪,馮睦沒跟你提起這件事嗎?」
王建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將屏幕上顯示的來電記錄遞給王聰看。
王聰的目光如同被釘住一般,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上備註為「馮睦」的來電時間。
那個時間點深深地刻在他的記憶中,正是他向監獄長匯報進展的時候,也是馮睦帶領著一群囚犯踏入焚化間的時刻。
如果不是發生了他不理解的意外,那麼這通電話,本應該就是馮睦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通電話遺言?!!
王建突然猛地踩下剎車,車輛應聲而止。
他驚恐地扭頭,就看見王聰在瘋狂地抽打著自己的臉頰,那力道之狠,讓後者的面部瞬間腫脹淤血。
而其則一會兒嚎啕大哭,一會兒神經質的大笑,從喉嚨里透出的帶著血腥味兒的聲音,只來來回回重複一句: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啊啊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