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奉天殿內。
群臣噤若寒蟬,氣氛沉凝壓抑。
朱棣手托著一份清單,臉上看不出半點表情。
直至半晌過後,他方才將頭抬起:「太子爺,這火銃的數目怎麼不對?」
方子言昨晚率人在碼頭打撈出十箱火銃,其中九箱各存放有一百支,唯獨有一個箱子裡面,卻只有九十九支。
今早十箱火銃被呈遞進宮,已經有專人進行檢驗,確信的確是在水中浸泡多日,這才免去了朱高熾與足義立雄相互勾結的嫌疑。
朱高熾本以為自己這次的所作所為應該能夠得到頒獎,卻沒想到老爹竟然查到了自己的頭上,一時不免有些寒心。
「回稟父皇,可能是打撈之時有所遺漏,故而導致有火銃遺失……」
朱家的太子似乎一直以來都是這麼難做,無論是早亡的朱標,亦或者是現在的自己。
朱高熾說話謹小慎微,可卻仍舊引得朱棣不滿:「確定是有遺漏嗎?別是落到了別有用心之人的手裡!」
朱棣合攏手中的清單,並未繼續追問此事,轉而看向了下方的朱高煦,朱高燧兩兄弟:「錦衣衛不是號稱監察全京,無所不能嗎?怎麼如今竟然被太子搶占了先機?」
「皇上,我們最近也一直在審問本案罪首,但是並未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如今看來錦衣衛確實有所不足,理應沉澱一番才是!」
朱高煦一早便看出了老爹朱棣情緒不對,於是便用出了激流勇退的策略,想要藉此避禍,免受牽連。
卻不想在聽到他的回答之後,朱棣卻是勃然大怒,直接將清單摔落在地:「錦衣衛既然如此無能,那還不如直接解散,也總好過攪鬧的京城人心惶惶,卻不能為朕分擔半點壓力!」
群臣靜默,無一人膽敢為錦衣衛求情。
朱高燧本想說話,卻被朱高煦用眼神阻攔。
朱高熾幾次想要開口說話,卻始終未能鼓足勇氣。
眼見著氣氛即將冷落,下方突然閃出一道身影:「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妥!」
見有人主動站了出來,群臣不由得長舒口氣。
有人能夠站出來分擔壓力,這對他們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有人吸引壓力,就能避免他們遭受牽連。
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為官之道,亦不出於此端!
見方子言主動站出,朱高熾卻是眉頭微蹙:「國師……」
「殿下不必擔心,微臣自有主張!」
方子言從朱高熾身邊經過,低聲寬慰了對方一句。
說話間他已經來到朱棣面前,深鞠一躬:「臣斗膽,懇請陛下收回成命,錦衣衛不能解散!」
朱棣本就是說了一句氣話,畢竟治理朝綱,的確離不開錦衣衛的協助。
如今見方子言挺身而出,給了自己一個台階,朱棣心中怒氣消減幾分,微微頷首道:「國師提議,朕倒是應該採納,不過此次錦衣衛辦事不力,難道就不應該懲處嗎?」
「陛下,此事案發倉促,錦衣衛能夠在第一時間察覺動向,控制涉案人員,這已經是殊為不易,太子立功,卻也不過是找到了這批火銃的下落而已。」
「如果這批火銃是於交易時被截獲,那姑且可以算作是錦衣衛辦事不力,畢竟案件已經浮出水面,這批火銃就不應該再在市面流通,可如今這批火銃是從水下打撈得來,是事先被人沉入水底,這不能怪錦衣衛失察,只能怪背後之人太過狡詐,故而臣以為錦衣衛無罪!」
雖說方子言之前便曾做過許多作死的勾當,比如幾次諫言,痛批太祖聖訓,想要讓朱棣處決自己。
可是這還都是在合理的範疇之內說出群臣與百姓的心聲,說出朝廷當下的弊端所在。
朱棣想要樹立一個明君典範,自然不會因為方子言的直言納諫而對他不利。
可是如今情況明顯有所不同,朱棣現在明顯是正處在氣頭上,方子言此時敢說錦衣衛無罪,這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在捋虎鬚。
群臣本以為朱棣將會勃然大怒,嚴懲這個口無遮攔的狂徒。
卻不料想在聽完了方子言的這番話後,朱棣卻是氣悶全消,微微頷首道:「國師此言甚是有理,既然如此,那便不再追究錦衣衛玩忽瀆職的過失了!」
「多謝陛下!」
方子言再次行禮,隨即退回到後方群臣隊列當中。
朱高燧眼見著對方又出風頭,心中頓時頗覺不滿。
可還沒等他有所表態,卻忽然覺得有種如芒在背之感。
他抬頭望向朱棣,卻發現老爹也正目光沉凝地注視著自己。
這位平日裡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漢王爺,在面對老爹注視的時候卻表現得異常乖順。
他本想向老爹微笑示意,卻不想朱棣壓根就沒理他這一茬:「國事已畢,退朝吧!」
「方子言,你隨朕來……」
隨著一聲退朝的唱喏喊出,群臣紛紛退出金殿。
朱高熾剛想離開,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腿竟然已經軟得如同麵條。
恰逢此時,一個小腦袋突然從奉天殿外探了出來,朱高熾見此情景,連忙對其招手道:「臭小子,快來扶你爹一把……」
御花園內,梅花爭艷。
朱棣身披大氅,走在前面:「火銃,是你送給太子的吧?」
「臣是陛下欽點的太子少師,凡事自然要為太子考慮!」
「昨晚錦衣衛登門鬧事的事情朕都已經聽說了,你脅迫紀綱殺周繼坤,當真是好大的威風!」
「臣也只是為了以正國法,免得錦衣衛擁兵自重,禍亂朝綱,這個頭,怪不得!」
朱棣並未過分追究此事,只是半晌過後,方才開口道:「朕昨晚被人刺殺了!」
如果說前面幾句話還都只是鋪墊,那如今這句話,才是朱棣今天心情躁鬱的最大原因。
「太子昨晚幾番覲見,卻始終被拒之門外,想來就與此事有關吧?」
「嗯,趙王妃從民間選了一名秀女送入宮中,昨晚侍寢之時竟妄圖對朕不利!」
簡短的一句話,卻將昨晚的一番兇險表露得淋漓盡致。
美人在側,溫柔旖旎,正是人最容易鬆懈的時候。
對方選擇在此時行刺,當真令人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