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歸鄉
凜冬今天很開心。
到家之後，便一直哼著伊森沒聽過的小曲兒，拿出一個托盤，用魔力結出了許多雪厘子，把托盤放在桌上，拍了拍桌子，示意伊森坐過來。
回過神來的伊森把從溪木鎮帶來的土特產放在了山洞入口。
「這是大貓先生的家，後來它去世了，我就繼承了這裡。」
凜冬說話時語氣很輕鬆，一點都聽不出來傷感，她指著山洞角落的厚墊子，還有一個整齊迭好的毯子，「伊森，你知道嗎？貓咪生命周期要比人類短得多，我去學院的第二年回來時，大貓先生就在那上面永遠地睡著了。」
伊森這才知道山洞入口告示牌的含義，那是一個簡易的小墳包，埋葬了她所提到的大貓先生。
那也許是一隻外形酷似貓貓，擁有智慧的魔物。
「這麼說來，結雪厘子和變貓的本領就是大貓先生教會你的？」
伊森拿起一枚雪厘子送入口中，香甜冰涼的口感填滿了味蕾，他偶然聽美食家彼岸提起過，雪厘子這種果子最初就是由北境魔物發現的，香甜的味道很受帝都人的喜愛，由於數量稀少，後來就逐漸演變成了只有少數貴族才能享受到的珍饈。
兩年前，墮落戰爭爆發後，便再也沒有人能找到雪厘子了，帝都的獵人公會組建過許多探索隊深入北境，大貴族們願意支付高昂的酬金，最終卻都無功而返。
帝都有許多雪厘子愛好者，彼岸就是其中之一，她寧願冒著舌頭被凍成冰的風險，也要參加凜冬提供的「雪厘子輪盤」遊戲。
「這是大貓先生的家，我們一直住在這裡。」
凜冬想了想，說道，「這是我第一次帶人回來。」
每次她回到這裡，心情都會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雖然這裡看起來什麼都沒有，但她總是能一個人坐在桌子前聽著山洞外的風雪聲，發上一整天呆。
伊森便起身，找到一個容器，裝進了幾枚雪厘子又從帶來的土特產里挑選出了幾個小巧的物件，裝在了一起，放置到門口的木牌之下。
這和他想像中的「見家長」有些相距甚遠，到了地方，他才明白凜冬所說的「一個人住」是這個意思。
他注視木牌許久，回到山洞裡。
這裡對凜冬來說似乎具有某種別樣的魔力，她完全放鬆了下來，大冬天地席地而坐，晃著腳丫子發呆，若是回過神了，就吃上一枚雪厘子，然後繼續神遊於外。
伊森挑起了話題，「你和大貓先生是怎麼認識的？」
「被它撿回來了。」
凜冬看起來像是想起了一段美好的記憶，臉上浮現出了笑容，「被村子裡的人趕出來了，又在大雪裡迷了路。」
「他們趕你出來？為什麼？」
伊森心裡一驚，凜冬總能用平靜地語氣說出一些讓人出乎意料的信息。
「他們看見我在和冰雪精靈說話。」
這已經是相當久遠的故事。
對於自己的族群，凜冬從沒能建立起感情，從她記事起，就是一個人在村子裡流浪，撿別人不要的東西吃，北族的村莊裡有許多孤兒，他們因為古怪的發色和眼睛被排擠出了帝都，只能在風雪之中建立村莊，除了惡劣的天氣外，他們還要與肆虐的大腳怪戰鬥。
許多成年人都戰死了，村里總是有許多孤兒。
現在伊森知道，凜冬所說的「與冰雪精靈說話」是因為她在元素塑能魔法中異於常人的天賦，然而對於北族人們而言，卻讓她看起來像一個怪胎。
北族人憎惡風雪，怪物和痛苦都是從風雪裡走出來的。
「所以，我一直都覺得我們很般配。」
凜冬趴在桌上望著伊森出神，「你看，我們都是流民，似乎也沒什麼人要的樣子。」
她想起了第一次在溪木鎮見到伊森的時候，這個投奔溪木鎮而來的流民少年好不容易在獵人公會找到了一份文職工作。
沒地方去，被公會收留，住別人的房子，每天都要忙碌到天黑，閒下來的時間都用來去圖書館研習與神秘學相關的書籍。
當時為什麼就跟伊森回家了呢？
凜冬想了想，才發現當時的場景其實算得上脅迫了，她只是閒來無事待在圖書館外面觀察伊森，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被他抱了起來帶回公會小屋了，還給她取了「招財」這麼個難聽的名字。
至於閒來無事的原因……
是因為她成了帝國的頭號通緝犯，在數名聖者的圍攻下身受重傷，只能變成貓貓的樣子擺脫了追殺，流浪到了帝國的邊境小鎮，對於未來的迷茫讓她在溪木鎮多停留了一段時間。
一開始凜冬是極不情願的，覺得能取出「招財」這種名字的人多半沒什麼見識，天天盡想著不切實際的發財夢了。
但是，這個流民少年很會照顧貓。
給她煮東西吃，幫她梳毛，更奇怪的是到了晚上，等他熄了煤氣燈便躺在床上和她講話。
有時候是一天工作的經歷，有時候對於帝國的看法，又或者是對於未來的打算。
凜冬已經很滿足了，她覺得自己是個運氣很好的人。
每當失去了方向的時候，都遇到了會把她撿回去的好心人，要是說在溪木鎮生活的日子有什麼不滿的話，那就只有伊森這個人手很不老實，總喜歡對她動手動腳的。
「而且，你和那些人不一樣。」
凜冬眯起眼，回想起了溪木鎮時美好的記憶，「還記得你在溪木鎮的時候看過《帝國部族圖譜》麼？」
「當然。」
伊森點頭，那已經是他和招財熟悉以後的事了，偶爾招財會懶洋洋地躺在他的懷裡和他一起看書，他當時就覺得這隻貓貓似乎能看懂書上的文字。
他第一次知道北族，就是從《帝國部族圖譜》這種書里，他沒想到這世界上還真有白髮紅瞳的族群。
凜冬揚著嘴角，「你說你就喜歡這樣的。」
伊森想起來了，當時聽到他的有感而發，貓貓突然間繃直了身子，尾巴高高豎起，像是應激了一樣。
她當時覺得伊森真是個怪人，北族當初就是因為奇怪的特徵，被帝都的人們排擠走了，有許多人私底下詆毀他們是魔鬼的後裔，所以才會擁有和魔鬼一樣的紅色的眼睛。
於是，她產生了一個想法。
她得暫時離開溪木鎮了，要是教廷的人發現了她的蹤跡，只是一個流民少年伊森必然會死於他們的迫害，她還許多恩怨沒有了結，只有在了結了所有恩怨之後，她才能有足夠的底氣回到溪木鎮，回應伊森。
只是，第二次回到溪木鎮時，凜冬的計劃就發生了改變。
她也未曾想過當初的流民少年只用了兩年的時間，就成長到了今天的地步。
「伊森。」
凜冬忽然起身，湊近了伊森，用有些冰涼的雙手捧住了他的臉，仔細地凝視著他，距離越來越近。
山洞外的風雪聲愈演愈烈，似乎還夾雜著物體高速移動的聲響。
有什麼東西正在暴雪中風馳電掣，逐漸靠近著這裡。
但是，凜冬不想去理會外面正在發生的事。
那個一路狂飆的物體終於找到了山洞的入口。
羅威娜跳下電動輪椅，沖了進來，「你們兩個脫離了大部隊，躲在這裡究竟在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她大喝一聲質問兩人，當蓄能水晶通訊被切斷的那一刻，她的雷達就發出了警報。
有人脫離了組織，去發展小團體了。
作為「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聊中的一員，羅威娜必須阻止這種偷跑的行為發生！
她把電動輪椅開到了最大的檔位，衝破了風雪的阻撓，終於在這關鍵的一刻趕到了。
羅威娜看見是凜冬捧著伊森的臉，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要貼在一起了。
她的臉上浮現出了屬於勝利者的笑容。
然而，凜冬的視線只在這位不速之客身上停頓了不到一秒，便重新回到了伊森的臉上，她緩緩合上眼眼睛，又向前了幾分，她感受到溪木鎮的流民少年回應了她。
羅威娜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完了，天塌了！
羅威娜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出山洞的了，她甚至沒顧得上回到屬於她的電動輪椅，而是一屁股坐在木牌旁的雪丘上，視線被暴雪遮蔽，眼睛也開始模糊了。
就連快要被凍成冰塊的屁股都不在乎了。
在羅威娜被凍感冒之前，她被凜冬提溜進了山洞裡。
「你又抽什麼風？」
凜冬用毯子把羅威娜裹成了一團，這姑娘似乎要比平時縮水了一圈，看起來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但是，凜冬還是要強調，她沒邀請過羅威娜，是羅威娜自己跑過來的。
「我需要靜一靜。」
羅威娜有氣無力，她萬萬沒想到這兩個人已經發展到了旁若無人的地步了，竟然當著她的面，親、親……不行，實在太齷齪了，根本說不出口！
她有一個朋友，現在已經被氣暈了。
伊森擦拭了一下嘴角，正色道，「是王國軍吧，他們已經行動了？」
羅威娜仰頭，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著伊森——這個人在剛剛進行完那麼刺激的行為之後，竟然馬上就正經了起來，仿佛他們聚首於此，只是為了召開一場普通的作戰會議。
她說話都有些磕巴了，「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很信任你，你一定是有了發現，才趕來了這裡。」
伊森說道，「就連帝國騎士團的動向，也逃不過你的占卜法術。」
「那是當然的，也不看看是誰的占卜術！」
羅威娜頓時笑了起來，嘴角根本壓不住，開始了自吹自擂，「那個欽定下一任騎士長的動向已經被我完全掌握了，他們糾集了一支由數十名高階騎士和十多名牧師組成的騎士團，目前已經離開帝都了。」
占卜術可是她吃飯的本領，這是諸多魔術中來錢最快的一個。
不過和彼岸比起來，這個欽定的下一任騎士長真是個窩囊廢。
說到此處，羅威娜忽然疑惑地問道，「你是不是在誓約與勝利之劍里設置了陷阱？」
她親自參加了遺蹟的布置，體驗了一把當騎士領主的感覺，那是為彼岸量身定製的魔導武器，大半截都嵌入了堅冰之中，她不得不佩服伊森的腦子，竟然想出了「只有被騎士領主選中之人才能將劍拔出」的設計。
直到遺蹟竣工時，羅威娜也沒見到過任何致命陷阱。
畢竟這一次只是為了讓騎士團和獵人們把試煉的內容帶回帝都，要不了幾天，從大貴族到平民就都會知曉這具有宿命感的試煉。
然而她的占卜結果卻並非如此，「為什麼我占卜到他們死傷大半，一副就要全軍覆沒了的架勢？」
羅威娜很難想像這些騎士究竟是怎麼拔個劍把自己給弄死了的，這算碰瓷嗎？
占卜術能看見的未來極其有限，她所能看到的就只有鮮血染紅了積雪，亞巴頓狼狽地在雪地里連滾帶爬，拋棄了自己的騎士團，跌跌撞撞地逃回了帝都。
「沒有陷阱。」
伊森也被羅威娜的占卜結果給驚到了，「難道是他們遇到了魔物的襲擊？老師，北境深處有什麼危險的魔物麼？」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幾十人的騎士團動靜太大，難免會引起魔物的注意，加上暴雪的影響，視野極其有限，在猝不及防的狀況下遭遇高階魔物的襲擊，便會造成死傷。
凜冬說道，「只有大腳怪，但那也算不上什麼危險的魔物。」
這些人形怪物居住在北境的最深處，會使用一些自製的武器，智力極其有限，喜歡集群行動是唯一棘手的地方，可亞巴頓就算再廢柴，也不至於會被一群大腳怪打得潰不成軍。
「走，我們跟過去看看。」
羅威娜立刻提議。
讓伊森和凜冬孤男寡女共處一個山洞實在太危險了，她必須做些什麼。
……
與此同時，北境某處。
蓄勢待發的騎士團聽見了從前方傳來的騷動，亞巴頓持劍立於方陣最前列，向騎士們下達了待命的命令，所有人都做好了作戰的準備。
他們對於遺蹟里的聖劍志在必得，距離上一個正位神的遺蹟被發現，已經過去了數十年之久。
響動越來越近了。
不多時，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進入了亞巴頓的視線，來者捂著胳膊，渾身是血，他滿臉惶恐，精神儼然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是公會的獵人。
自遺蹟的消息傳開後不少獵人和冒險者都組建起了探索小隊，打算去遺蹟碰碰運氣。
不過亞巴頓並沒有把這些異想天開的人放在心上，這些人甚至不配成為他的競爭對手——那是騎士領主的遺蹟，只有奈瑟瑞爾聖堂的騎士才有可能通過試煉，觸及到最後的寶藏。
獵人看見迎面而來的騎士團，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眼中閃爍著劫後餘生的喜悅，他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加快了腳步。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然而獵人還未來得及向亞巴頓說明情況，從天而降的巨石便命中了他，獵人還來不及慘叫一聲，就化作了一團飛濺開的血漿。
騎士們同時拔劍，隨行的牧師們也念起了加護的咒語。
亞巴頓的身上煥發出了銀白的光輝，他手執騎士劍，位於隊列的最前方，沒有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後退半步。
是大腳怪。
帝都的老兵們幾乎都經歷過大腳怪入侵的戰役，這些力大無窮的人形怪物，當時就是通過投擲巨石將帝都的城牆砸出了一個缺口。
那是三隻四米多高，長著犄角和白色絨毛的成年大腳怪，在遭遇騎士團的剎那便張牙舞腳地發出了一陣咆哮。
情況已經很顯然了，這群烏合之眾遭遇了大腳怪的襲擊，未能形成有效的反抗就被全滅了，唯一一個倖存者也很快就被大腳怪追上後殺死了。
扛著巨棍的成年大腳怪已然朝著亞巴頓奔襲而來。
「來得好！」
亞巴頓不退反進，正面迎向了這個猶如小山一般的龐然大物，他手中的長劍迸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大腳怪哀嚎一聲，閉上眼，身上的絨毛灼燒了起來。
空氣中傳來了焦糊味，衝鋒的動作也因此停滯了下來。
亞巴頓看準時機，眼神划過怪物的左腿，幾道劍光閃過，褐色的血飛濺開來，失去了左腿的支撐，那龐大身軀朝著一側傾斜，直至轟然倒地。
接著是它的手臂，在慘叫聲中，下墜的巨棍壓在了怪物身上，亞巴頓漠然俯視著這隻面容猙獰的怪物，受到牧師加護的長劍輕而易舉地刺穿了它的胸前，劍刃一路向下，頃刻間便將大腳怪開腸破肚。
緊隨其後的兩隻大腳怪硬生生停了下來，目睹了同伴的慘死，它們怪叫一聲，向來時方向逃去，一眨眼便消失在了風雪深處。
亞巴頓瞥了一眼大腳怪消失的方向，眉頭緊蹙。
一絲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這實在有些反常，據他了解，大腳怪性格暴虐，悍不畏死，而他便是入侵戰役的親歷者，他還從未見過這些怪物四散而逃。
而且，它們的活動範圍也有些異常。
此處距離大腳怪的領地相距甚遠，自從入侵戰役結束後，帝都外圍就幾乎見不到大腳怪的蹤跡了。
風雪越來越大了，遠處還隱約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嘶吼，伴隨著時斷時續的人類慘叫。
是公會的獵人，遭遇襲擊的不止這一支小隊。
亞巴頓抽劍，褐色的血跡撒滿雪地，他下令道，「做好戰鬥的準備，隨我進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