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義薄雲天季東家,地寶『玉髓寒蓮』,終有一日,定要立足江陰府
日升月落,悄然間,一抹銀霜隨著蕭瑟寒風,於這歲末之時,落於這座不大的小縣城裡。
下雪了。
除舊迎新歲,瑞雪兆豐年。
即使世道艱辛,求生不易,但人總是會渴求更好的前景。
哪怕距離年關,還差大半個月。
安寧縣外,也已有了不少山鎮獵莊的鎮戶村民,拉著採買的驢車騾車,帶著一家老小,進了縣集。
天上飄灑著細碎的落雪,有穿著灰棉襖的小孩,於繫著紅絲帶的街頭巷角,甩著鞭炮,鬧哄哄的。
淡淡的年關味兒,襲上心頭。
季修帶著自家妹子季薇,正式搬遷入了城西的嶄新『季宅』。
他騎乘玉鹿先行。
季薇乘著馬車,少頃便至。
這裡四進四出,占地遼闊,是由之前虎豹館改建而來,一應採買的奴婢、僕役、廚房、管事.等等,都是林宅的老人,調教的好。
比如春風得意的姚老頭,就穿上了更加體面的衣衫,做了大管事,整天笑得合不攏嘴。
原本風雲會跟著自己當馬夫的洪江,也被季修帶了過來,做起了護院教頭的職務。
這一下,內外都是季修曾經熟絡的老人,一來是得心應手。
二來逢人聽了,也能說上一句,這城西季宅子裡住的山道總把頭,可是個念舊人善的主兒,也算是博得了一份好名聲。
「東家,之前三大幫做的放貸生意,錢莊利滾利,九出十三歸,林林總總發了好幾百份,雖然本金不多,但一點點滾出來,也有了幾千兩白銀。」
「這些帳自打你代了三大幫的場子,改作山道鋪子,以前的賭坊帳,理所應當的也都到了你的名下。」
「眼瞅著年關到了,年帳年清,我派遣人將那些欠了債的漢子,都『請』了過來,是否.?」
林鎮海被林如月推在輪椅上,經過寶藥大丹蘊養,氣色好了不少,想來再過不了多久,就能重新恢復曾經的幾分功力。
作為開闢林宅,風風雨雨幾十年的縣中豪雄。
林鎮海拿得起身段,也放得下身段,既將全部身家,都押在了這位正春風得意的『季把頭』身上,事情乾的,也是極為賣力。
而看著『季宅』上上下下,掛著大紅燈籠,一片喜氣洋洋。
卻有被護院、武夫押解著,烏泱泱聚攏了一片的布衣漢子,此時正神情忐忑,圍成一團,等著他這位『新主子』宣判.
季修看著林鎮海奉上一方木匣子,裡面全是白紙黑字、按了手印的契子,不由揉揉眉心:
「獅子堂、虎豹館、鷹隼幫的中黃餘孽,做這賭坊生意,叫多少人只因欠了二三兩銀,便滾到了十幾兩,甚至幾十兩,真可謂是喪盡天良。」
想起張青張六子家的姐姐,還有自己出身的貧民窟、舊街巷裡,隔三岔五,就有人賣身賣契,都還不清賭資、賭債,季修對此深惡痛絕。
「既然我當了家,拆了那些賭坊」
「那麼這些債務,便不叫你們償還銀錢了,叫你們過個好年。」
季修大手一揮。
而那些原本面色灰敗,心情忐忑的布衣漢子,霎時間露出狂喜,面面相覷,猶自不敢置信。
抵債!以前的銀子不用還了?
這.
有些懶散閒漢,遊手好閒的傢伙。
聞言眼珠子咕嚕嚕的轉悠,就想拜倒連連叩頭,希望這位爺大發善心,再賞幾個子去過年,然而.
季修卻並未焚燒,撕毀那些債務契子。
而是重新合上,交予林鎮海,並開口囑咐:
「將這些契子名單,欠了多少銀錢,重新整理一份。」
「銀子是不用還了,但得幹活償債。」
「正好咱們做山道營生的,押貨、搬運.有的是苦力活干,太缺人手。」
「東家心善,看你們都是欠債的窮苦人家,給你們指一條活路。」
「到時候去了縣外,記得在山鎮獵莊多賣賣力,乾乾活。」
「東家給你們發放衣物,包吃包住,等什麼時候把債幹完,還會給你們發銀錢,不會虧待你們的。」
季修滿臉和善。
而此言一出.
除卻極少數穿著單薄,找不著出路,只能無奈欠債的敦厚漢子,鬆了口氣之餘,臉上浮出幾分喜色。
剩下足足九成人,齊齊面色一呆。
山道押貨,風裡來雨里去,天寒地凍的,還不給錢,要償債!
這和另類要錢有什麼區別?
無非是從債務償還,成了賣身償還!
一時間,有人想發牢騷,但看著少年背後勁弓,看著滿院的武夫.
終歸,還是不敢吱聲,只得規規矩矩,俯首低眉。
而看到這一幕的季修,則心中微嘲,眸里不屑:
「呵,賭狗什麼樣的,東家我還不曉得?」
「除卻一些真活不下去的,得有九成,都是賭坊欠錢的爛貨。」
「東家我心善送你們去山裡改造,為我家業添磚加瓦,給你們一條改過自新的道路。」
「不珍惜」
「那就要用槍棒來教你們改造了!」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有著兩世宿慧加身的季修,都深深曉得一個道理。
那就是賭狗,是不值得同情的。
你若輕拿輕放,那麼下一次,他們就會抱有同樣的僥倖心理。
三大幫的賭坊貸沒了,被季修改成了山道營生。
那麼這些貸不到銀錢的,就會去貸三大館的武館債。
與其到時候還不上錢,再被廖元化老頭,還有另外兩大館的教頭打包送上東滄海,通過碼頭運至江陰,充作苦力。
倒不如先為他未來賺取武道資糧的產業起點,安寧縣山道業務,發光發熱!
當然,這裡面不乏也有真正活不下去的可憐人。
但混到了這般田地,肯定是沒個正經活計,朝不保夕的。
而季修包吃包住,又發衣物,債務還完還給發放銀錢
這要是他剛醒來那會,有這等好事,說不定也不會賣作人奴!
在這種世道,能夠做到這般,已經算是心善了。
「懷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
「這位總把頭.」
「年少之餘,不乏心細如髮啊!」
林鎮海看著那些服服帖帖的賭坊欠債漢子,不由心生感嘆。
他原本以為,似季修這樣少不更事的少年,年少得意,算不清帳,大手一揮便欲將帳單燒毀,行君子作風。
但要真那麼做了.得少掙多少銀錢?
林鎮海固有思維里,原本是想將這些還不上債的懶漢,統統充作不要錢的『家奴』,賣入季宅,做牛做馬,榨乾最後一絲利用價值。
這也是富戶大家的作風,你欠我錢還不上,就得把命賣給我。
可這位東家包吃包住,只是『以債租賃』,相比之下,確實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人情味滿滿了。
起碼還給人一條活路,這不是『義薄雲天季東家』,那整個安寧縣,就挑不出第二個這般心善的大人了。
「跟著這樣的東家,才有未來啊!」
林鎮海越發覺得,自己將林宅基業獻予季修,培養林如月作季宅鋪子的大掌柜,確確實實是一步妙棋。
或許
也將是他這一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一次抉擇!
「對了,東家。」
「年關將至,十八道山鎮、獵莊的把頭們,都在籌備著『山祭』,為明年的風調雨順,博個好彩頭,就等著你這位總把頭蒞臨,坐頭把交椅呢!」
「還有風雲會三大營生的東家,也遞來了請帖,以第四把交椅的名頭,請你赴宴,商討一二明年的『縣營生計』。」
「三大館的教頭與趙大縣尊,也派遣了門徒來,說你憑藉武力歃血為盟,壓服諸多山鎮強龍,正打算明年也聘你做位『教頭』,操練縣兵!」
「不知.先去赴哪個約?」
林鎮海語氣越發恭謹。
籌備山祭,商討營生,操練教頭!
縣外十八山鎮把頭、風雲會三把交椅當家、趙大縣尊三大教頭,將山鎮、營生、官吏這五百里安寧縣,所有的三教九流之頂點,全都盡數囊括。
而這些人,都對他們這位東家,禮敬有加,給足了面子!
曾經也看過不少大人物傳記,武功蓋世,年少奇才,從縣崛起,再到府,再到什麼道館流派、乃至一州真宗。
走得是越來越遠,但那一把刀砍的人頭,也是滾得越來越多,堪稱是走到哪裡,殺到哪裡,舉目望去,親朋好友寥寥。
哪裡像是他們這位季東家,一縣之中儘是交際,走到哪裡皆是簇擁!
「方才喬遷,忙碌之事尚且不少,這些都暫且擱置一二,這兩天裡我會處理、赴約。」
「在這之前,我要先去我師傅,還有風雲會黃藥師那一趟。」
「另外.」
季修看著駕駛馬車,比他慢了半晌,這才到來,對於哪裡都是好奇滿滿的季薇,還有她身畔跟隨的姜璃,道:
「貴府小姐,安然無恙,林老爺大可放寬心。」
「等過了年關,她便會去往府城,追尋武道,趁此間隙,你們一家可以多團聚團聚。」
此言一出。
林鎮海與林如月當即神情一怔。
而當他們看到馬車下來的季薇與姜璃時.
頓時神情激動,猶自不敢置信!
「如雪!」
「姐姐!」
二人才剛開口,季修便迎面而去,向著季薇溫聲囑咐了幾句。
隨即與姜璃對視一眼,看著她露出了『林如雪』的神情,溫和望向那二人,便與之擦肩而過。
在來之前,他曾問詢過姜璃的意見。
而這位來歷神秘的女子,則是答了他這樣一句話:
「寄人之軀,忠人之念,我非邪魔外道,自應叫那女郎了盡遺憾,重入輪迴。」
「我既承了這段因果。」
「便作一作林如雪,又有何妨?」
簡短兩句,叫季修對於來歷神秘的姜璃,印象再度加深,有了輪廓。
同時,平添了幾分好感。
起碼,
一個學識淵博,又有著幾分風骨操守的女子。
不會叫人覺得,是個鳩占鵲巢的邪徒,令人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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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修先是去了一趟風雲會的藥堂。
哪怕成了東家,位列總把頭,得到了各方賞識、尊敬,早已不必在乎與黃藥師的契約。
但季修依舊風雨無阻,每日前來,親自為老頭煉製百草丸、祛寒丹。
叫黃老頭是感動不已,這一次更是嚷嚷要從火窯搬走,去西街季宅,給他這山道營生盡上幾分心力。
後院,藥廬。
依舊是黃老頭在嗑瓜子,季修在為他煉丹。
在丹藥出爐,藥香瀰漫之時
季修不由好奇問了一句:
「黃藥師,你天天服用這百草丸、祛寒丹,不過治標不治本,總有一日藥性堆積,無可救藥。」
「就沒有什麼徹底根治的法子麼?」
提到這裡,黃軒手指頭僵硬了下,眼神黯淡幾分,不由苦笑:
「根治.當然有了。」
「當年我在主家試藥,落了病根,結果還沒撈著好,人家看我廢了,便提拔了我一死對頭上位,為了叫身子骨恢復,我便來了這靠近『地龍窟』的安寧縣。」
「因為聽說,這山道里曾經有位列地寶的『玉髓寒蓮』出世。」
「如果能找到這味地寶我便能夠根治。」
「只不過,老頭子高估了自己的身子骨,那五百里山道又是何等兇險,地寶何等珍貴,連練氣大家都對之心動不已,哪裡又能叫我輕易得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了此殘生的念頭,對於痊癒,早已不抱多少希望了。」
他聳了聳肩,嘿嘿一笑,嘆了口氣。
能收了鄭鈞那樣實在心眼,勤勤懇懇的徒弟,又能攢些銀錢,看戲聽曲,走走逛逛,落得個晚年安生,也不錯了。
除卻沒有領悟那以『玉髓寒蓮』為主材,煉製的氣道靈丹殘方外,也沒什麼遺憾。
但就算他能領悟,甚至是煉出來,又有個屁用,他又沒有地寶,不一樣是個死字。
這麼久過去,黃軒自覺已經看開了,何必再過多強求。
對此,季修若有所思:
「曾在地龍窟出過世,這樣麼.」
「放心,黃老頭。」
「你對我不差,如今我做了這一十八道總把頭,於情於理,也得給你盡上幾分心力。」
對此,黃軒嘿嘿一笑,早已不抱希望:
「算了吧,地寶珍貴,你若真找著,給你自己修行更加實在,那可是真正的寶貝。」
「老頭子我半截身子入了土,真有機會,浪費那寶貝幹嘛。」
「對了。」
「之前那位江陰府來的『氣道大家』.有了確鑿消息,已經馬上到了安寧,到時候我去求一下他,給你煉一枚築基寶丹。」
待出了藥廬。
在兩側木架子上,正吃得歡快的碧角靈鹿,見到季修出來,當即鹿目一亮,奔走過來,對他猛得蹭了蹭。
自打跟了季修,它過的都是什麼神仙日子,都沒怎麼餓過,自然對於這位『主人』服服帖帖。
而季修則是一邊撫摸,一邊眼底勾勒出了『元始道籙』的虛影。
下一刻,只見:
【碧角靈鹿】
【山靈天生地養,傍身道行數百年,終日吞吐日月精粹,常年飲得以『地寶』淬之的靈潭寒泉,反哺血脈,保留了蛻變新生的可能。】
【若得機緣,煉化橫骨,打破千年道行大關,或可往龍種、麒麟種方向進展。】
【弱點:鹿根、尾脊、雙目未經淬鍊,乃為要害。】
【神異:靈鹿之血,可作『七品』大丹、寶藥輔料,對於增補力關武夫筋骨皮膜,大有裨益。】
【鹿心妖丹,天生地養之靈物,毫無邪性血氣蕪雜,可煉作增補神魄之道藥】
季修前兩日摘得『山道總把頭』的位子,親赴四百里地龍窟附近,獵四頭百年妖物,叫搜山進度大漲。
之所以雷厲風行,收穫頗豐,且毫髮無傷
歸根結底,憑藉的都是『搜山趕海』所衍生的二種稟賦,靈覺、望氣。
其中,靈覺可叫他於山中如履平地,見寶而不漏;
至於望氣
便如此時,可觀一切妖物、精怪弱點、神異全貌!
若是這樣,他都不能射落妖物,那才是有鬼了。
而看著自家這一隻『碧角靈鹿』因為常年飲下寒潭泉水,吞吐日月精華,便能臻至此等境地.
對於那底下的地寶,他已是將之視如囊中之物:
「如今我名位皆定,又有實力傍身,正是尋覓此『地寶』之時。」
「而若是寒潭底下,真是那所謂的『玉髓寒蓮』.到時候分黃老頭些,解了病根,也算全了他屢次助我的情誼。」
季修心下,如是盤算。
緊隨其後。
便去了段沉舟的府邸。
原本季修本意,是想請段師搬去他如今的『季宅』,叫他平素方便請教、孝敬。
但沒想到這一次來,往日裡清冷的宅邸,竟反而熱鬧不少。
湊近一看,
才發現是顧百川一身百戶官服,帶著好幾個緹騎下屬,身邊跟隨著韓鷹、還有張青,正在跟他師傅段沉舟道別。
一看到季修到來。
張青立馬有些不舍:
「季哥,今年我恐怕不能去給你拜年了,顧大人要帶師傅和我去府城」
他話未講完,季修便笑著搖頭,拍了下他的肩膀:
「去江陰府,謀求更廣闊的天地,本就是我輩追求。」
「你能走出去,是多少人夢寐以求,都求不來的事兒?」
「何必作小女兒姿態!」
「汝自去,你哥我家大業大,父姐我來養之!」
張青一臉感動。
而段沉舟看向季修,頷首同時,不由示意一二:
「徒弟,顧百川要走了,正巧你得了他箭藝傳承,學了個十成十,就代為師送一送吧。」
顧百川本來面上帶著笑意,聽聞此言,頓時一臉憋屈:
「老子一身本事,都被這小子學了乾淨,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麼狗屎運,收了這麼好的徒弟.」
「唉!」
「走了走了,府城再會!」
說罷,他便翻身上馬,去了安寧碼頭。
而在場的既都是熟人,季修自然笑著應諾,送了顧百川最後一程。
他騎乘靈鹿,身披大氅,給蔡靈兒放了兩天假,也不知她又跑去挖了那座墳,便將顧百川一行人,一路送至碼頭,上了帆船。
看到船隻揚帆起航,駛往茫茫東滄海.
季修嘆了一聲,望向這浩瀚滄浪,眼神深邃莫名:
「也不知我何時,也能闖入其中?」
「淬骨不行,太弱了。」
「起碼.」
「也得再打破一道肉身大限,成了汞血銀髓,躋身煉皮,才剛剛好!」
天上霜雪飄落。
卻冷不了季修胸中心火。
而在這時。
遠處一道華麗帆船,馳騁水面,剛巧洋洋灑灑,便撞入了安寧碼頭。
在他還未駕鹿離去。
便響起了一陣喧鬧,叫他不覺皺眉,望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