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劍壓二絕
「呵!前輩好大的口氣!」黃藥師直接就被這句實話給有些激怒了,但他沒有貿然出手,而是先走到一旁的竹亭之中,將那根已經盤出了黃玉色澤的長蕭握在手中,這才慢慢走到獨孤求敗的對面。
此刻天色已經完全的黯淡了下來,皎潔的月光灑落在竹影斑駁之間,原本猛烈的海風,經過樹林的篩選,已經失去了莽撞勁,變得稍顯溫和起來,樹枝搖曳的影子,在月光下時而拉長,時而縮短。
飄落的葉片,風中瀟灑的零落。
黃藥師一抬手,就站在不遠處的啞奴們,彈奏起手中的樂器,響起了月光下的箏鳴之聲。
這並非無意義的儀式感,而是黃藥師很重視眼前這個叫做『獨孤求敗』的對手,故而利用主場優勢,勢必要將自身的氣勢推到了頂端,然後再出手迎戰。
箏聲、鼓聲、笛聲,一個一個的顯露,然後融合,將此時的月光、竹影、風聲、花香···都好像漸漸的捏合在了一起,卻還差了一抹最瀟灑,最澎湃,最孤高的韻律。
黃藥師緩緩的抬起了手中的長簫,對著獨孤求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獨孤求敗看著黃藥師握住長蕭的姿勢,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然後有些欣喜的說道:「你學劍?」
「不滯於形,不拘於物,不錯!不錯!」
他的欣喜毫不作假,江湖前輩喜於後繼有人,心胸廣闊,令人動容。
兩句話攪動那凝成畫卷般的聲勢,也變得稍微有些平淡起來。
「今古事,英雄淚,老相催。長恨夕陽西去,晚潮回。」
黃藥師似吟似唱,聲音混入了曲樂之中,一揮手,掌中的長蕭拉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空氣流過蕭管,帶動嘯音,伴隨著黃藥師的指尖在洞簫上輕盈的拂過,那嘯音開始有了韻律。
原本還稍顯平實的曲樂,一瞬間有了一個小高潮,簫聲的混入,成為了主心骨。
無形的劍氣混合著讓人沉醉的音波,試探性的飄向獨孤求敗。
玉簫劍法、蘭花拂穴手以及碧海潮生曲,都不能算是江湖上真正頂級的絕學,但它們在黃藥師的手中被巧妙的結合起來之後,便有著絕不遜色於任何絕學的威力。
月下竹影動,人在畫中游,一劍東來早,前輩能戰否?
這是黃藥師對獨孤求敗提出的疑問,也是他發出的挑戰。
此刻的黃藥師,已經拋開了之前獨孤求敗給予的壓力和負擔,完全的找回了自信,甚至是在主場的加持下,稍微有了一些提升。
壓力即動力,這個說法在任何時候都有其適用性。
而如黃藥師這樣的人,給予他的壓力越強,他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得的進步便越大。
歐陽鋒就站在一旁,神情有些許凝重,他與黃藥師交手,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再見,不禁驚訝於黃藥師的提升。
此時的黃藥師,表現出來的那種武學美感,讓歐陽鋒有一種避其鋒芒之感。
他不禁有些代入,如果是他在面對黃藥師這般攻勢,又當如何去抵擋。
思維變動之間,電光火石的剎那,獨孤求敗予以了反饋。
獨孤求敗拂袖將無形的劍氣輕易的碾碎,然後隨意的從一側的竹子上折下一根竹條,自然而又輕盈的抬手一抽。
沒有章法,沒有劍架,沒有刻意的痕跡。
如那山中頑童,折枝斷花首的動作,仿佛重迭。
然而,就在這看似玩鬧的竹條晃動之間,連續多道劍氣,便被柔韌的迭加在一起,化作月下涌動的潮水向著黃藥師涌去。
月光、竹影、聲音,匯聚成的畫卷,都在這潮水的衝擊下,變得模糊而又虛無,真實開始顯得不真實。
近在咫尺的一切,都在感知之中飄遠。
黃蓉瞪大了眼睛,她第一次知道,那些看起來魯莽、費力的武功,居然能夠美成這樣。
似乎就像自然界中的定理,越是美麗、漂亮的事物,越藏著驚人的殺傷力與威脅。
歐陽克也難得的從黃蓉的臉上挪開了視線,他卻又不由的看向自家叔父。
眼神中似乎還藏著一道訊息:「看看人家!」
畢竟蛤蟆功的發功姿勢並不好看,以至於歐陽克至今為止,都只願學一些蛤蟆功的運功法門,對於出招卻很抗拒。
兩劍相迭,月下竹影與無形浪潮,發生了一瞬間的碰撞。
然後其中一方,開始潰敗。
獨孤求敗的所謂『萬物均可為劍』,可不單單只是以隨手可得之物作為利器,發揮出應有的實力,更是發揮出隨手可得之物的特性,隨之轉變自身的劍法特質。
如現在,獨孤求敗手握竹條,那他的劍就會靈動、柔韌、變化、輕盈,但如果他拿的是一塊石頭,劍勢即會變得厚重、沉穩卻又勢大力沉。
如同無形水波般的劍氣,在對攻之中,來回的搖擺、迴蕩,看似一劍,卻又仿佛百劍,且一劍更比一劍強。
黃藥師蓄勢待發,卻一頭撞在了撲面而來的浪潮之上,不得不選擇避其鋒芒。
一個輕盈的轉身,劍氣與劍氣的接洽,在回身扭轉之間被稍微改變了一些軌跡,獨孤求敗的那道波紋劍氣,飛入了不遠處的蛇陣之中,將不少的毒蛇直接撕裂成碎片。
不少的蛇奴,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來,便中劍倒地。
而失去了蛇奴們的幫忙掌控,一些毒蛇開始失控,四下散開。
成型的萬蛇大陣,便有了一個相當明顯的缺口。
且隨著各種原因的迭加,這個缺口還在擴大中。
歐陽鋒面色一僵,看了看獨孤求敗,又看了看黃藥師,開口說道:「獨孤前輩實力高深莫測,黃老兄也是高明的很,在下見了也有些手癢,不如多加我一個?」
他並不是要與黃藥師聯手,共同對付獨孤求敗,話中的意思是三方亂鬥,各施本事。
這會讓戰鬥場面變得更加混亂,也更加考驗其中交手者的水準。
當然,此時他開口要加入戰局,也並非全憑主觀,而是有幾分逼不得已。
兩方交手,容你一個敵我不明的大高手在一旁旁觀?
但凡有點江湖思維的江湖人,都不會這樣的愚蠢。
哪怕是獨孤求敗,也不會如此的托大。
他寧願在正面交鋒之中,對付這兩人聯手,也不願意與其中一人交手時,另一人躲在一旁暗戳戳的窺視著。
武功再高,也怕陰溝裡翻船。
「也好!一起來,否則不夠痛快。」
獨孤求敗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喜色。
黃藥師的手段,讓他感覺到了新意,但威脅顯然不夠。
隱居多年再出山,除了為義子郭靖解決人生大事,同樣未必沒有這位老劍魔靜極思動,想要稱量一下當今武林,是否還有人值得他真正的出手。
黃藥師和歐陽鋒,幾乎同時道出一聲:「狂妄!」
旋即,一青一白,兩道身影,很默契的從兩側向獨孤求敗圍攏過來。
但他們卻並沒有與獨孤求敗動手,而是先一步各自打向對方,反而似將獨孤求敗撇在了一旁。
黃藥師的啞奴樂團,此時依舊還在配合著黃藥師,以樂曲之聲推助黃藥師的簫聲,簫聲中有帶著劍氣,劍氣之中有夾雜著樂聲,讓人防不勝防同時,亦猶如傲雪凝霜華,懸崖百丈冰,漸漸升高,封壓萬物。
歐陽鋒一對上,便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壓力,故而長聲道:「有曲豈能無舞?」
話音落下,幾十名膚色白皙,身材高大,或金髮碧眼,或高鼻深目的西域女子齊齊卸甲走了出來,她們只有著簡單的柔紗裝飾,遮住了要害白雪一般纖細的腰肢,盡情的展現出女子的柔媚。
其中八名女子取出樂器,彈奏了起來,餘下二十四人翻翻起舞。
八件樂器非琴非瑟,樂音節奏甚是怪異。
眾女則是前伏後起,左回右旋,身子柔軟已極,每個人與前後之人緊緊相接,恍似一條長蛇,再看片刻,只見每人雙臂伸展,自左手指尖至右手指尖,扭扭曲曲,也如一條蜿蜒遊動的蛇一般。
更加奇異的是,那缺口的萬蛇大陣,此刻卻再次的閉合起來。
每一條蛇都高高的立起了前半截身體,開始隨著音樂扭動那滑膩膩的身體。
這些毒蛇張開了嘴,吐出淡淡的香甜毒氣。
在毒氣的蔓延中,胡曲與女子的舞蹈,都帶上了迷幻的色彩。
正以靈蛇拳法與黃藥師交鋒的歐陽鋒,此刻便像是幻化成了萬蛇之王,他的每一次出拳與扭動,都是一條巨大的毒蟒,正在翻騰。
黃藥師閉氣轉動內息,下意識的還是抬眼看向黃蓉的位置。
剎那之間的分神,歐陽鋒已經抵至黃藥師的近前,一拳猶如靈蛇吐信一般,搗向黃藥師的心口。
這一拳如若命中,倒是不會致命,但毒素會紮根骨髓。
到那時,受制於人的黃藥師,要不要嫁女兒,可就不由他自己說了算了。
獨孤求敗可以踏門強娶,他西毒歐陽鋒···難道是什麼很有禮貌,很講規矩的人?
唰!
分明聽到了竹條破空的聲音,但歐陽鋒卻根本沒有擋住那軌跡明顯的一劍。
竹條抽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整條胳膊都麻了。
西毒與東邪之間,凝聚的氣勢,如同泄洪一般,向著獨孤求敗所在的位置涌去。
卻被他用小小的竹條,左右撥弄,輕易的擋下。
任你拳鋒、劍勢幾路來,他且只有一路去。
竹枝為劍,所過之處,皆盡臣服。
獨孤求敗的這般劍法、劍勢,才算是真正的返璞歸真,已經不需要任何外物的配合與支持。
天地人不合,我自化天地。
黃藥師與歐陽鋒都感受到了極強的壓力,所以哪怕他們不樂意,但被動的依舊聯手起來,同時攻向了獨孤求敗。
這時西域眾女舞得更加急了,媚態百出,變幻多端,跟著雙手虛撫全身,作出進一步卸甲的姿態。
但凡是再卸下去,那就真的是只剩下羞,半點沒有遮羞的意思了。
驅蛇的蛇奴們早已緊閉雙眼,都怕看了後把持不定,心神錯亂。
桃花島的啞奴們,倒是都很鎮定。
他們中有些原本是黃藥師收服的匪類,早就被摘了作案工具,沒有了世俗的欲望。
有些則是天生的又聾又啞,甚至是瞎,缺乏那種受刺激的必要條件。
歐陽克此刻竟然也看的目不轉睛,這些女子雖都是白駝山的僕人,更加沒羞沒臊的畫面,他也親身實戰過好多回。但過往哪有歐陽鋒這樣的大高手配合著施展這般迷心禍神之法?
感覺自是大有不同,讓歐陽克不得已暴露本性。
黃蓉見了,更加輕蔑,心中卻暗道:「幸好靖哥哥不在這。」
接著卻又覺得,哪怕是靖哥哥在這裡,見了這些不要臉的西域女子,也斷然不會多瞧上一眼。
獨孤求敗手中竹條上下抽打,空氣之中傳出『噗、噗、噗』的聲響。
突然間,那些西域女子同時全身震盪,舞步頓亂。
隨後,這些女子竟皆眉目之間,有了肅穆之色,隨手拔出頭上的簪釵,以之為劍,刺向周圍的那些蛇奴們。
以音控人,再以人成勢,借勢發揮,可不單單只是黃藥師和歐陽鋒的手段,這方面獨孤求敗同樣是半點不缺。
小小的竹條抽動空氣的呼嘯聲,竟壓過了滿場那複雜、繁瑣的曲樂之音。
小小的一支竹枝,抽打的黃藥師和歐陽鋒兩位五絕,都竟沒有了多少還手之力,交戰的三團人影里,一青一白節節後退,唯有灰色人影,雖步步緊逼,卻又還是穩紮穩打,絲毫不見孟浪。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便是如此。
何況黃藥師與歐陽鋒,可不是兔子。
吼!
一聲長嘯,從桃林之中傳出來。
聲音洪亮、清澈,如同初升的朝陽,雖尚且稚嫩,卻帶著勃勃生機,有著無限的可能。
獨孤求敗暫收竹條,滿意笑道:「我那靖兒來了!」
話音一落,便見有人以石為劍,左砸右劈,從桃林之中闖入一條路來,洶湧之勢,猶如濤濤巨浪,侵襲曠野。
那種狂躁而又猛烈的渾厚氣息,就像將大漠的風雪壓入了這東海的小島之上。
讓人錯愕之中,卻又有一種初見殺般的莫名驚艷。
「義父!我來助你啦!」郭靖大聲喊道。
他雖要求娶黃蓉,但如果義父被人圍攻,他還妄圖一團和氣,或是捂住耳朵,裝作不知,那他便不是郭靖了!
獨孤求敗笑道:「乖孩子!不需你幫!」
隨後又看向黃藥師:「親家公!我這孩兒如何?比這隻貪花戀色的蠢物,是否強過百倍?」
說著眾人的視線,齊刷刷的看向一臉痴相,有些位置明顯還多了不明潮濕的歐陽克。
歐陽克只覺得渾身一涼。
頭頂似乎寫上了一個大大的『危』字。
凡事就怕對比。
黃藥師對郭靖原本是很不滿意的,畢竟這傻小子除了武功還過得去,其他哪哪都不合他對未來女婿的期待,或者說···每一個女兒奴,都會本能對女婿挑刺。
但此刻,黃藥師突然就把郭靖給看順眼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