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唯有別客自銷魂
「好好想一想,我之前對你說的,收束心神,別跑偏了!」丘處機說出了這場比斗開始後的第二句『提醒』,明明是占據上風,即將獲得勝利的那一方,但對於提示機會的消耗,反而更多。
另一方面,獨孤求敗也在皺眉深思,事實上他本身也觸及到過劍意這個層面,只是沒有把它單獨的分割出來,當做一種獨立的手段來施展使用,而是伴隨著他的出劍,自然而然的生發,以至於他一直將劍意與自身武學境界混為一談,認為這是一種不可傳授,玄之又玄的奇妙狀態。
但是當他看到完顏康方才劍勢大殘,但威勢卻大增的幾劍之後,立刻便豁然開朗。
很多東西,不是不知道,或是乾脆沒有接觸過,而是就是差那麼一點觸動,捅破窗戶紙,將它完整的握在手中。
當窗戶紙捅破之後,可以觸摸到它的人,都會本能的陷入思考。
在場的幾名高手之中,不止是獨孤求敗,黃藥師與歐陽鋒,甚至是聽到動靜,鬼鬼祟祟的躲在桃林里窺望的周伯通,此刻都隱隱有感,很多武學上的觀念,都在此刻有了顛覆性的理解與進步。
他們沒有專門提煉、強大精神力的法門,但精氣神其實本就為混為一體,哪怕是單獨割裂開來,其中也存在一定的轉換關係,武林高手精氣強壯,那精神當然就不可能脆弱。
一旦他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那麼各種應用精神能量的手段,也會因此而應運而生。
只是缺乏精神類功法的話,他們的進步也會比較慢,很快又會觸及到瓶頸。
想要如丘處機這般凝聚元神,那更是天方夜譚,毫無可能性。
完顏康手持寶劍,靜立場中,浮動在他意識里的黑暗,被緩緩的壓服了下去。
但是黑暗雖止,但另外一種劍意,卻並未因此而生,每當他回想起穆念慈跳海的那一幕,更多的雜念就會不可避免的跟著一道上浮,然後黑暗再次躁動。
從本質上來講,他這就是在捨近求遠,並且還會時刻受到近處的干擾。
下意識的,完顏康看向穆念慈,二人的視線交匯,緩緩的糾纏在一起。
音樂聲,隱隱約約,又在二人的耳畔響起。
「依稀往夢似曾見~心裡波瀾現,拋開世事斷愁怨,相伴到天邊。」
隨著眼神的纏綿,歌聲的推波助瀾,完顏康隱隱約約,終於抓住了一絲感覺。
丘處機面露笑意,用手指摸了摸唇角,然後扭頭看向周伯通藏身的方向,跨步向著周伯通走去。
什麼?
說丘處機作弊?
誰聽見了?
用元神放歌,那能叫作弊?
退一萬步說,做師父的連為徒弟破壞規矩的決心都沒有,那算什麼師父?
獨孤求敗雙眸之中精光閃爍,卻是對著郭靖招了招手。
等郭靖走到近前之後,他斟酌了一下,然後卻問道:「感受到了那種壓力,你還想贏嗎?」
郭靖用力的點頭,他絕不會認輸,一定要贏下這場比武。
「那就閉上眼睛,封閉感官,一切都跟著感覺走,就像你在瀑布、海面、山頂時練劍那樣,你不要去管他的劍從何而來,你只記得,自己的劍,要往何處而去。」獨孤求敗說道。
他說的這個辦法,屬於『不是辦法的辦法』,非常的弄險,但確實是能行之有效。
丘處機雖然是走向周伯通,但獨孤求敗與郭靖父子間的對話,他確實是一直都聽在耳中。
對於獨孤求敗的這個應對方式,他也表示了認同。
丘處機如今且先將意志武學粗糙的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就是『聽之聞之見之,受其所感』。
意志武學即是將一種心意、情緒放大,讓自身的精神可以干擾、感染到別人,從而在戰鬥之中,獲得勝機。
這種方式,往上升華,便是能強行將對手拉入自身設定的情緒節奏中去,然後輕易掌控對手,如先前完顏康揮劍之時,形成的黑暗無邊效果,他的劍法結構全都亂了套,但意志壓制之下,郭靖根本就抓不住破綻,甚至連維繫自身的防禦結構都很難。
至於往下兼容,那些殺人殺多了的江湖中人,他們隨身攜帶的所謂殺氣,其實也算是一種意志顯化,容易對剛出茅廬的江湖新人造成衝擊。
這種只在意志力層面干涉的手段,便可以通過主動切斷與外界的感官交互,而將影響降到最低。
不過也不是說這樣做了,就能重新把局面扳回,不提這樣的狀態下,實力還能發揮多少,單純的第一階段意志武學,即使是無法實實在在的影響外界,施展者也能以此來刺激自身潛能,將實力提升到百分之一百八,甚至是更多。
此消彼長之下,所謂不是辦法的辦法,也不過是在賭命罷了。
到了第二階段,意志能操控和影響實實在在的天地元炁,將天地元炁依照自身的想法,構建成為攻擊,那個時候切斷自身感官,就等同於自尋死路。
「靖兒!如果你用盡了劍招,也無法挽回頹勢,那你就在腦子裡回憶為父與你交手的每一次畫面,然後把你當成為父,學著為父的方式揮劍。」
獨孤求敗盡他所能的給出了郭靖第三條建議。
封閉感官,是一種極大的劣勢,但同樣也有補足,那就是心神會本能的下沉,記憶也會更加的敏銳。
沒有了感官協助的郭靖,不是擁有劍意的完顏康對手。
但獨孤求敗『上身』的郭靖,卻不一定了。
郭靖很快重新走回場中,此刻完顏康也終於聽完了一整首歌,與穆念慈斷開了視線的連接。
腦海中既迴蕩著方才穆念慈的眼神,又想起穆念慈跳海時,那種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這疼痛似乎勾連起了更多的回憶,他想到了母親包惜弱,想到了長街一別,已是一生的遺憾,想到了丁典死亡。
離愁別緒,人間苦楚,皆在他的心頭泛濫,但卻沒有被立刻化為那種報復與仇視一切的黑暗之心。
因為,雖有別時,但還有重聚。
人生有憾,但亦有圓滿。
母親包惜弱與父親楊鐵心苦嗎?他們定是苦的!
但多年再相逢,縱然不能同生,卻也能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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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典大哥和凌霜華苦嗎?一定更苦!
但他們死後可以同乘一棺,共游大海,倘若在天有靈,也會欣慰。
完顏康再抬起劍時,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那抬劍之間,所湧出的惆悵與淡淡的失落與傷感,雖不至於絕望,卻又像一個好不了的傷疤,一直在滴答著鮮血。
隨後,一種黯然低落,愁苦悲涼,既似甜蜜,又似痛苦的感覺,湧上每一個觀戰者的心頭。
郭靖還未封閉感官,故而他下意識的鼻頭一酸,想到如果這一戰不能勝,便要與黃蓉無緣,他的心臟便抽搐的疼痛。
眼角還未將水光化作淚滴落,便有人搶先一步。
且聽完顏洪烈撕心裂肺的喊道:「惜弱~~!我對你不起啊!惜弱!」
「我不該···我萬萬不該這樣對康兒。」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康兒···咱們別比了!認輸!」
說著完顏洪烈狠狠的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這突如其來的自爆,讓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變得多了些尷尬。
「我對不起劉皇妃,也對不起段皇爺,對不起師兄,我是個廢人···我是個廢人!」躲在桃林中的周伯通,是第二個破防的。
他從桃林里衝出來,然後滿地打滾。
黃藥師看到周伯通,便又想起了死去的妻子,以及那讓他無數次後悔的錯事,心中惆悵,更添一分,不免也是悲從心來,原本徘徊不定的心思,如今也算是有了定處。
「罷了!罷了!那小子也算是不錯,明知必敗,又有性命危險,卻還是願意為了蓉兒冒險比武,我又何必做那惡人?」
「索性成全了他們,我便是丟了這張老臉反悔又如何?」
「蓉兒以後有了丈夫依靠,又有獨孤前輩關照,想來不會過的差,等此事解決,我便該去找阿衡了!」
歐陽克痴痴的望著此刻正落淚的黃蓉,亦是心如刀絞,他似乎也想起來,為什麼會這樣的喜歡黃蓉。
因為他的母親,在記憶里也如黃蓉一般活潑、機靈,喜歡穿一身淺淺的鵝黃。
歐陽鋒則是看向歐陽克,仿佛也能從歐陽克的身上,看見那個讓他痛苦與掙扎的女子。
往日種種,只能追憶,斯人已逝,唯剩孤寂。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丘處機道出了這場比武,他明面上的第三句話。
這卻是一首詩,此詩與劍意相融,如同在那銷魂的惆悵之中,再加了一把酸澀與苦楚。
於是,完顏康的劍意徹底的穩定住了。
它像是劃破了黑暗,又像是固定在了黎明之前,朝陽升起前的晚風吹過每個人的髮絲,然後他們就都看見了一輪即將落下海面的殘月。
昨夜已成霜露,今朝只余冷酒,唯有別客自銷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