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關公袍下過
許意卿可以肯定自己的弟弟一定是死了。
如果不能確認自己手術刀下的屍體的身份,那麼許意卿枉為法醫這麼多年。
何況他還是最好的法醫之一。
可他又絕對不會認為這僅僅是巧合那麼簡單,那個不論身材還是穿著都跟自己弟弟一模一樣的人,身上一定藏著真相!
所以杜宇在這之後更加肯定了連環作案的情況,將李月月案與10.25重大碎屍案併案處理。
不過線索最終還是斷在了這裡,在兩起案子中協助兇手的鬼影,如同監控里的畫面一樣,就此消失在了人海里。
自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有查到關於對方的一丁點線索。
經過開會商討,江城市刑警大隊重案組決定把這個橫跨數年又再次牽扯命案的嫌疑人,列為重點抓捕對象。
代號【幫凶】!
上級決定成立抓捕【幫凶】的專案組,從外地抽調專家過來協助,杜宇領隊。
許意卿自然也在專案組成員之列。
他堅信只要抓到了【幫凶】就能還10.25重大碎屍案一個真相,還自己弟弟一個真相。
翻案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了……
——
農曆臘月十八,江城還沒有下第一場雪。
人們都說這幾年下雪下的越來越晚了,早些年或許還會有老人感慨雪下的晚來年穀子長勢會欠佳,說幾句穀賤傷農的話。
現在也少有聽見了。
地里刨不出高樓和汽車,於是種地這件事在江城就縮到了角落裡去。
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這天是江城今年的最後一次廟會,也會是最盛大的廟會。
這座城市的傳統便是年尾的廟會要比年初的廟會規模大一些、排場也大一些,寓意著今年賺得多,沒有白過。
所以那些辦廟會的大老闆們即便一整年都在說行情差、經濟低迷,到了這時候也會拽一拽褲腰帶,掏錢絲毫不馬虎。
廟會照例是有遊街的。
從城東一直到城西,從清晨一直到晌午,浩浩蕩蕩的隊伍走一路聚一路,從最開始的草台班子,逐漸發展成聲勢浩大的全城狂歡。
遊街請神,舞獅舞龍,百十號人載歌載舞,捲來更多的人加入。
在遊街的隊伍里有一個高大威武的身影最為耀眼——醉關公。
扮演者天不亮便起來沐浴焚香、淨衣整冠,與家人吃過早飯,交代好事宜。臉上了妝以後便不再開口說話,穿一身戲袍,踩兩米高蹺,使一桿九斤重的大刀。
遊街前一斤白酒下肚,走起來搖搖晃晃又穩穩噹噹,就這麼俯瞰人間百態。
人群簇擁著遊行的隊伍,鞭炮聲和鑼鼓聲絡繹不絕,寒冷的空氣中都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有好事者喊。
「關關過,關關過!」
「財神到,八方來拜!」
「辭舊迎新,敬神上香!」
很快遊街就走到了江城市人民醫院附近。
整個江城被一條東西大道貫穿,遊街的隊伍有著固定的路線就是按著這條街走到頭。人民醫院在東西大道附近,由一條T字路口連接。
熱鬧的氛圍之外,眾人猛然發現有個女人跪在醫院的門口,離著遊行隊伍只有幾十米的距離。與喜慶的氛圍格格不入,自然十分顯眼。
她就這麼跪在那裡,衝著傲視群雄的關公磕頭……每個人都知道她求的是什麼。
久病床前,難有無神論者。
人們雖然不知道她身上背負著什麼、正在經歷著什麼,但他們知道這個女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僅僅是遲疑了片刻,醉關公便脫離了祖祖輩輩定好的路線朝著那女人走去。
沒人會怪罪他壞了規矩,因為他現在就是真正的關公。
醉關公的臉上露出了慈悲和感慨,然後帶著搖搖晃晃的身影從女人身上跨了過去,用手裡的關刀在她的頭上比比劃劃,像是要斬斷些什麼似的。
女人不再叩首,而是匍匐在地虔誠至極。
關公袍下過,關關難過關關過。
就在這時,天上突然下起了雪。
一片片細小的雪花從空中飄落,想要染白世界,蓋住原有的污穢。
人們紛紛驚嘆是關公顯靈,說些瑞雪兆豐年之類的吉祥話。
很快,浩浩蕩蕩的隊伍就回歸了征途,按照祖上定好的路線繼續去遊街了。
也就沒人再去關注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女人,任憑雪花落在她頭上。
等人群都散去了,她踉蹌著站起來,膝蓋生疼,雙腿發麻,單薄的衣裳讓她的臉頰凍出了紅暈,臉上的神情卻麻木至極。
那是失去希望的麻木。
她的意識很清醒,知道這一跪改變不了什麼,只求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然後這心理安慰過去以後,則是現實無窮無盡的絕望。
像是潮水一樣冰冷,浸濕自己的全身,在這瑞雪之中格外刺骨。
突然之間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打斷了一切。
她有些疑惑,想不到都這般地步了誰還會給她打來電話。
摸出手機一看,是一串非常可疑的號碼。
這是連江城市重案組的技術民警都查不到的外國號碼。
電話里傳來一個經過處理、分不清男女老少的聲音:「我可以幫你。」
——
正月初七,江城某個非常有名的農家菜館。
杜宇請許意卿和林生吃飯,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法醫組的倆人先到了,是一同來的。
許意卿沒有買車也不喜歡開車,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林生作為兼職司機送他出行。
好在除了公事之外許意卿很少出門,如果沒有必要的事情,他可以把自己關在屋裡幾天幾夜。
年輕的時候還有朋友調侃許意卿,說他不適合當法醫,倒適合去海島上守燈塔或者去山林里當看火人。
李杜笙說許意卿是個純粹的人,凡是認識他的也都這樣覺得,尤其是去過他家裡的話。
他的家裡乾淨得很,裝修精簡到可以說是簡陋了,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什麼也沒有。
臥室里更是一張床一張桌子就夠,衣櫃都是沒有的,一年四季的外套就那麼幾件,掛在客廳的衣帽架上或是收納在床底。
很難想像一個人的物質需求可以低到這種程度,進而讓人好奇他的精神追求到達了怎樣的高度。
在等杜宇的功夫,林生看向窗外的雪景,說:「年前還都在說,去年不下雪創造了歷史。結果一過正月又下的這麼狠。」
許意卿說:「其實年前廟會遊街的那天就下了一點雪的,只是時間很短且之後幾天都放晴,就沒人記得了。」
林生很驚訝:「許哥你居然去了廟會?我以為你不會感興趣的。」
許意卿說:「我沒去。遊街路過的時候,我站在窗戶邊看的,關公很氣派,遊街很熱鬧。這該是這幾年最熱鬧的一次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過年越來越沒有年味了。
仿佛什麼都變得無趣。
於是江城市政府決定今年解除燃放煙花爆竹的限制,煙塵與碎紙屑又出現在了江城,讓很多人覺得開心。
連環衛工人都因為每天多五十塊的補貼而開心。
林生打了個哈欠,他因為睡眠不足有些困,再加上屋裡的暖氣令人舒坦。
杜宇遲到了幾分鐘,來的時候風風火火。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一會我自罰三杯!」
林生連連擺手:「杜隊,咱們幾個就不講究這些了,熟人沒酒桌陋習的。」
許意卿則是笑道:「他就是愛喝,給自己找藉口罷了。」
杜宇哈哈大笑:「還是老許了解我!」
喚來服務員點菜,許意卿沒什麼口腹之慾,林生又礙於禮貌,所以問這一番下來最後還是杜宇自己拿了主意。
點了菜,他神秘兮兮跟倆人說:「一會其實還有一個人來,以後大家就是同事了。」
林生一愣:「法醫?」
杜宇擺擺手:「當然不是,要真是法醫我能比你倆早知道?」
許意卿說:「那就是重案組的人了。」
豈料杜宇仍是搖頭:「也不算,反正平時的案子我管不到她……是【幫凶】專案組的同事。」
頓了頓,他從夾包里拿出了一份牛皮紙袋裝著的文件,「這就是她寫的。」
許意卿接過牛皮紙袋,繞開細線,從裡面拿出那份文件。
林生也湊過去,讀上面的字:「對【幫凶】的心理側寫?」
倆人翻閱查看,越看林生越是讚嘆。
等看完以後,他忍不住說:「這……這簡直就像是本人在陳述案發時的心理活動一樣!讓我忍不住都在想這是真的了!」
杜宇說:「基於對方的專業水平,這八成就是真的。當時那個【幫凶】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林生笑道:「有這樣的同事在,以後破案就簡單多了……我去上個廁所。」
林生起身離開,卻沒有注意到從剛才開始,許意卿就一言不發,有些沉默。
杜宇知道他是看出了些什麼,摸了摸下巴:「點評一下吧。」
許意卿合上文件,裝回袋子裡:「非常專業,專業到讓我感到熟悉。」
杜宇輕嘆道:「果然瞞不過你。」
不等許意卿在說些什麼,一個有些慵懶的女人的聲音傳來:「不好意思來晚了,冬天不想起床,多睡了一會。」
緊接著一位穿著風衣的高挑女人走到桌前,徑直坐在了許意卿對面。
她渾身珠光寶氣、一頭燙過的秀髮如瀑,摘下墨鏡露出靈動的雙眸,好看的臉會讓人猜想她是那個明星。
女人那毫不掩飾的華貴與坐在對面氣質樸素的許意卿簡直是翻版。
不光是氣質,性格也是,女人和許意卿一個慵懶隨意,一個認真刻板。
相同的是眼底都有對自己的絕對自信,那是心理強大且在某個領域登峰造極才會有的自信。
女人看著許意卿,露出微笑:「你好像見到我一點都不意外。」
許意卿拿起牛皮紙袋:「我看過了你寫的報告,只有最好的犯罪心理學專家才能寫出這樣的測寫來,我認識的只有一個,全國也只有一個。」
女人聳了聳肩:「算不上報告,隨筆而已,不是寫給任何人看的。」
許意卿讚嘆:「但是格式正規,用詞準確,很完美。」
女人對於他的回答感到有些無趣,便想找些樂趣,就打趣道:「許意卿,都離婚十年了,你真是一點也沒變。」
許意卿回答:「你也一樣,周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