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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最深沉的葬禮

2024-12-16 20:16:02 作者: 小宋慈
  第40章 最深沉的葬禮

  接下來的幾天裡,劉慶都在江城市人民醫院住院治療。

  李樂仍舊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這兩個從出生開始一個天一個地的同村人,只有在面對死亡的這一刻,才平等地站在天平兩側。

  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劉慶缺失了常人天生就有的很多東西,卻多了比他們更深沉的母愛。

  李樂那天手術以後仍舊沒有脫離生命危險,在ICU里已經昏迷了好幾天。

  劉慶的病房也在同一棟樓,有時候杜宇等人來探望劉慶的時候,還會遇上王家人。

  他們憔悴了很多,王小翠沒了往日裡的風光,整個人都消瘦了,頂著個黑眼圈,嗓音沙啞著。李樂的舅舅放棄了外地的工程主持這個家,為病房裡的外甥揪心。

  當得知劉慶拿著她媽的保險金也住進了醫院時,王家人來病房裡鬧過,他們痛恨劉竹花,也痛恨這個在村里不招待見的傻慶。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劉竹花害死了李成,害得王小翠家破人亡。

  好在杜宇及時出面,以重案組的名義保障劉慶能夠得到應有的治療……儘管他其實沒有這個義務。

  手裡劉竹花那筆保險金越來越少,杜宇卻覺得那張銀行卡的分量越來越重。

  這一天許意卿接到了杜宇的電話,說是省里的警局領導要來江城督查。

  死三個人以下是一般事故,這樣的案子在市里就能開會解決。死三到十人就屬於較大事故,得層層上報了。

  一把火燒死一家六口,伴隨著強姦、脅迫、非法侵占土地等惡性事件,再怎麼說省里也得過問,這樣的督查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過來的並非什麼特派員,而是省里的領導班子親自走了一圈,著實有些風雨欲來的壓力

  許意卿早早來了刑警大隊,在在會議室外面等。

  他問:「為什麼喊我?」

  杜宇抿了抿自己乾燥的嘴唇:「領導看了整個案子的報告,因為涉及在逃嫌疑人【幫凶】,所以咱們在劉慶家裡找到的那張照片我也寫進了報告裡。」

  許意卿看出了他的歉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這是你的職責,老杜。再說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是你覺得這對我有弊,瞞了下來,事後再被查到,那真是有嘴也說不清楚了。」

  杜宇鬆了口氣,很高興:「你能理解我就夠了。放心吧,我跟你是一邊的,我信你是清白的。」

  會議結束,江城市公安局的局長懷裡揣著記事本,像是剛被老師訓完的學生,沉著個臉從會議室里出來。

  他迎面看見許意卿,表情略有緩和,準備關門的手停了下來。

  「進去吧。」局長讓出身子,小聲跟許意卿說:「別再跟年輕時候一樣和領導吹鬍子瞪眼了!有什麼話換種說法,一個意思但效果完全不一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許意卿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付局。」

  姓付的局長一愣,嘆了口氣,撓了撓頭,最後什麼也沒說。

  杜宇敬了個禮:「局長再見。」

  許意卿進了門,環視會議室的U型桌子,零零散散就坐了幾個人。

  可這幾個人肩膀上的花卻不低,往那一坐,身上就有種壓迫感。


  「小許同志,我們又見面了。」

  「領導們好。」

  許意卿入座,他對眼前的領導們其中幾位還有些印象。

  當初堅持要給弟弟翻案的時候,曾經跟他們吵過架……那時候的許意卿沉穩的性子裡還夾著一些青春和耿直。

  當時許意卿都預料過自己有可能因此被開除,以後做不成法醫了。好在其中一位德高望重力排眾議,表示理解許意卿。同時鑑於許意卿優異的成績和背後師門力挺,沒有給他處分。

  今天這位老領導也來了,比之許多年前更加蒼老。

  那時候的他只是有些老態,還很有精神。如今頭髮已經白了一片,只剩下了幾根黑頭髮頑強藏在歲月裡面。

  老領導說:「案子的報告我看過了,鑑定科說那張照片不是偽造。」

  許意卿說,「可我真的沒有印象拍過那張照片。」

  老領導說:「照片上有這起火災的死者,他涉及多起刑事案件和貪污受賄。」

  許意卿仍舊否定:「我真的不記得了。」

  幾位領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後還是由老領導做決定。

  他說:「僅憑一張照片沒辦法說明些什麼,不過這對你來說很不利。當然了,在說這些之前,我要代表省里對你提出表揚,感謝你這些年來給江城做的貢獻。」

  老領導起身,他也跟著起身,於是在場沒有繼續坐著的了。

  他走到許意卿面前,緩緩抬起手敬了個禮,許意卿有些受寵若驚,也回了個禮。

  這是一名刑警出身的領導對法醫的尊重。

  許意卿已經三十六歲了,不再年輕氣盛,知道有時候領導突然的表揚不是什麼好事。

  「說完了表揚,該談談叫你來的正事了。小許同志,你也是公安系統里的人,應該很明白,公職人員不能跟刑事案件有任何不清不楚的牽扯。」

  「我希望對你不利的報告到此為止,你是全國頂尖的法醫,實在不行調去別的地方吧。」老領導還是愛惜人才的,他說:「去我那裡,離著這些是非遠點,更能發揮你的本事。」

  這樣的橄欖枝是多少警察夢寐以求的機會?

  許意卿卻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他是不可能走的,他的家在江城,他的朋友在江城,他的魂在這裡。

  老領導嘆氣,然後換上了嚴肅的表情:「那就儘快查明真相,我不想下一次接到關於你的報告,是被自己人控制調查。」

  說完以後,幾位領導便收拾東西離開。

  他們還有很多事情,在江城開個會就要回去。

  等領導們走了,杜宇打趣從會議室出來的許意卿:「我剛才都看見了,能讓這麼大的官給你敬禮,老許,你夠有本事的。」

  這當然是在開玩笑。

  許意卿的本事他再清楚不過了。

  只是作為多年的搭檔,杜宇由衷替許意卿被省里領導認可感到高興……這說明許意卿這些年來為江城辦的實事,別人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的。

  許意卿攤了攤手:「領導們也說了沒有下次了,再有下次恐怕我會被強制調離江城……甚至於被立案調查。」


  杜宇沉默了許久,開口說道:「我覺得你調走挺好的,遠離之後的瑣事你會更安全。而且你其實也還年輕,江城太小了,三十來歲對咱們這一行來說,也就剛起步……」

  沒等杜宇說完,許意卿瞥了他一眼,一副「我還不懂你」的表情,微微挑眉:「說實話。」

  「你調走我得哭死。」

  杜宇自知不是那種會勸人的性子,於是整段垮掉,哭喪著個臉。

  「先不說這麼多年朋友了,我肯定捨不得。你要是調走了,光是整個江城的刑警,得多少人崩潰?沒了你他們等於沒了主心骨。說實在的,老許,你在這群人心裡比我都牛逼。」

  許意卿擺擺了擺手,示意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想要確保自己以後能繼續在江城當法醫干到死,就必須查明白那張照片背後的秘密,給領導們一個交代。

  也給自己心裡渴望真相的念頭一個交代。

  「照片上的人有沒有新的進展?」許意卿問。

  杜宇打了個響指,領著他往辦公室走:「還真有!現在大數據社會了,內網系統是真好用。以前要是光憑著一張照片想找人無異於是大海撈針!」

  進了辦公室,後勤文員們嚇了一跳,以為是領導來突擊檢查,他們聽說過今天上面來人的。

  看清楚了是杜宇和許意卿,就都鬆了口氣。

  在隔間裡偷著抽菸的那幾個更是懸著的心都落了下來,但他們看了眼許意卿,又看了眼剛剛藏在後面的菸蒂,很有默契地都把煙掐了。

  「這個人,我覺得八成就是照片上這一個。」杜宇坐在自己工位上,給許意卿拉了張椅子過來,然後點了幾下滑鼠,調出一個人的戶籍文檔。

  那張照片放在證物袋裡也在杜宇的桌子上,許意卿拿起來對比一下,點了點頭:「是有些像。」

  他再一轉頭,看見杜宇用一種希冀又擔心的目光看著自己,微怔之後明白了杜宇的意思。

  「沒印象。」許意卿搖了搖頭:「我可以很確定地說不認識這個人。」

  杜宇第一反應是鬆了口氣,但緊接著他意識到那這樣的話對許意卿更加不利。

  如果許意卿真的之前拍過這麼一張照片,不管是什麼活動也好還是聚會的照片也罷,這麼多年過去,不記得當時在場的人是很合理的。

  可許意卿堅持說沒有印象了,而照片又不是假的,那麼事情就會變得很棘手。

  當然了,還有另外一層他覺得不利的原因——

  照片上現在能查到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只有許意卿一個人好端端的,能在這裡站著跟自己聊天。

  杜宇說:「這個人我們了解過,失蹤了。」

  「失蹤?」許意卿也皺起了眉頭。

  在當下這個社會,失蹤很可能意味著死亡,尤其是意外引發的失蹤。

  「這個人叫何雲柯,今年三十八歲,已婚有兩個孩子,也是咱們江城人。兩年前這人還在外地進修,前年舉家搬回了江城生活。」

  杜宇說:「半年以前他的家人報過案,說何雲柯失蹤了,直到今天也沒有找到人。」

  許意卿呢喃自語:「半年前……比李月月案還要早的時間。」

  「對。」杜宇點了點頭:「而且更巧合的是,這個人是富美公司在咱們江城的副總監,是負責福美公司在江城開發的負責人之一。」


  「富美公司?」許意卿不解,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公司的名字。

  杜宇神情嚴肅:「我說一點你就懂了,這個公司就是要在壩下村搞開發建設工廠的公司。」

  許意卿一愣,許多許多的疑團在他的腦海里湧現。

  一張自己沒有印象的老照片,上面跟自己合照的許多人如今不是死了就是失蹤。

  現在這個失蹤的人,還跟李成扯上了關係。

  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杜宇說:「我問過周詩了,她分析壩下村的火災背後可能隱藏著更深的目的,也就是【幫凶】會幫助劉竹花的原因。」

  許意卿點頭:「【幫凶】沒有理由要幫劉竹花,所以借劉竹花之手除掉李成有可能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頓了頓,他覺得哪裡不對勁:「那【幫凶】為什麼要幫趙曉夢殺李月月?」

  杜宇表情凝重,深深嘆氣:「所以這背後可能藏著更大的秘密,遠不止連環殺人這麼簡單……而且很不幸,老許,這件事也把你牽扯進去了。」

  他從許意卿手裡拿過那張裝在證物袋裡的照片,放在許意卿臉龐比對。

  一個滄桑沉穩,深陷旋渦之中;一個斂藏鋒芒,也藏著巨大的謎團。

  ——

  正月十六,元宵節之後的第一天。

  江城市人民醫院傳來了噩耗——

  李樂和劉慶都死了。

  兩個人死在了同一天。

  醫院的走廊里充斥著王家人的慟哭與哀嚎聲,他們咒罵著一切,包括這個世道和醫院。

  而劉慶的病房外面只有杜宇一個人,靜悄悄的,安靜到讓人感到悲傷。

  杜宇默默地簽署著離院手續……他甚至連劉慶的面都沒見到,劉慶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裡,等待著火化手續。

  葬禮舉辦的那一天,專案組的三個人都到場了。

  天還沒完全亮,遠天泛著魚肚白。

  按照壩下村的習俗,葬禮要在清晨舉辦,中午之前就下葬完畢,然後主家宴請全村出力的鄉親們。

  李樂的葬禮聲勢浩大,礙於王家人的淫威,大半個壩下村的鄉親都去幫忙了,隔著老遠就能看見白色的旌旗和紙錢。

  哀樂悲壯,哭聲裡面混雜著鞭炮聲,可著浮於言表的悲傷卻沒辦法讓人同情。

  杜宇站在劉慶的老屋前沉默不語,遠遠望著那浩蕩的葬禮隊伍漸行漸遠。

  許意卿走到他身邊,深吸一口氣,輕聲說:「想抽就抽吧。」

  於是杜宇從褲兜里摸出一盒煙,給自己點了一根,然後抽出三根插在劉家老屋的地上。

  他說:「我等煙滅了再走,不能給再讓這間屋也被燒了。」

  他在等叫來的殯葬團隊。

  劉慶和劉竹花的屍體都已經火化,兩個骨灰盒此刻就在他身後的警車上放著。

  等約好做白事的老師傅們來了,他就會把骨灰盒交給他們,讓他們把劉家母子倆埋進村裡的祖墳。

  苦了一輩子了,他至少想讓劉竹花和劉慶落了歸根。


  等到那屋前的三枚香菸燒完,杜宇把煙屁股踩滅撿起來,衝著老屋敬了個禮。

  自從給劉慶簽署了火化手續以後,他就一直沒怎麼說過話,許意卿知道這個重情重義的漢子,也在為劉家母子的遭遇感到同情和悲傷。

  他們實在是太苦了。

  杜宇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此刻他希望這對母子下輩子能過得幸福,劉慶能對劉竹花說一句愛她。

  周詩有著女人特有的感性,她將懷裡的那一捧白色菊花放在屋子前。

  劉慶收到的第一束花卻是在自己人生的結束。

  許意卿覺得少了些什麼,想了想,恍然過來。他蹲下從破屋旁邊采了一把狗尾草,鄭重插在那一束菊花當中。

  那是劉慶最喜歡的花。

  很快,做白事的師傅們就乘坐著麵包車趕了過來。

  出乎杜宇的意料,在麵包車後面還跟了許多輛各式各樣的車。

  從車上下來的人他都認識。

  那都是他手下的民警和刑警,多數人負責了這起案子。

  他們走訪過壩下村調查,走訪過江城調查,杜宇就是從他們口中的點滴拼湊出了劉竹花母子的遭遇。

  杜宇一愣:「你們……」

  他明明什麼也沒有號召,可是刑警大隊半數的民警都來了。

  大家沒有多說什麼,氛圍沉寂蘇穆,都自發來送劉慶最後一程。

  李樂的葬禮已經接近了尾聲,王家人哭哭啼啼往回走,村民們也都扛著各自的工具回來。

  他們驚訝的發現,有一隻更加壯觀地隊伍,從村子的這一頭出發,朝著劉家的老墳過去。

  以杜宇和許意卿為首的江城市刑警們,帶著劉竹花和劉慶的骨灰,沉默寡言。

  沒有鑼鼓喧天的鞭炮齊鳴,也沒有浩浩蕩蕩的隊伍,更沒有送行的鄉親們。

  就亦如劉竹花和劉慶這一輩子的寫照一樣。

  於是那些對劉竹花和劉慶尚存一息同情的村民們,在杜宇他們路過的時候,紛紛轉頭,默默跟在了隊伍最後。

  就這樣,送行的隊伍一直延伸了很長很長。

  就像劉竹花的母愛一樣久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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