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何為祖宗之法
政事堂前,面對這道忽然降下的旨意,一眾宰執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隨後,看著被內侍送到面前,刻著『繩衍糾繆』以及自己名字的印章,諸人都不由有些猶豫。
王曾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手裡本就已經有了一枚差不多的,再來第二枚自然也不會拒絕。
於是,鄭重的將印章收下,然後拱手道。
「臣領旨,必不辜負期望,善用此印。」
緊接著自然就是呂夷簡,他也有樣學樣,將印章收下,然後拱手行禮。
見此狀況,仍在猶豫的錢惟演和晏殊,也都不再推辭,最後,便只剩下了魯宗道和李迪二人。
隨後,王曾橫了他們一眼,二人也只得暫時按下心中的疑慮,接了過來。
不過,待得來傳旨的使者走後,眾人聚在一起,李迪便立刻就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
「朝廷自有制度,百官上奏,皆需呈遞至通進銀台司,陛下如今賜下銀印,
命我等可以密奏入宮,實則有違祖宗法度。」
接著,魯宗道也跟著道。
「朝廷之所以要明奏經由通進銀台司,便是為了以防有讒之輩,暗中蠱惑君上,而朝中群臣又不得知,貽誤社稷,陛下如今突然賜下此印,想來,已是身側有奸人進了讒言。」
「照我看,我等當立刻進宮,詳問明白。」
說這話時,魯宗道的眼神若有若無的盯著面前的王曾,顯然,他覺得這個奸人,就是王曾。
畢竟,此前朝中就早有傳言,說王曾曾經借傳軍報的理由,屢次私下上密奏給官家。
在他看來,如今王曾是回了京師,沒有了軍報可以做幌子,但是,又不想放棄這種私下進言的機會,所以,才整出了這麼一招,既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又打算封了中書的嘴。
當然,這番想法,王曾是不知道的,畢竟,這件事和他並沒有關係。
相反的,感受到來自魯宗道敵意的目光,他一時甚至有些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個老傢伙為什麼又把矛頭指向了他反倒是真正的「奸人』呂夷簡,此刻莫名有些心虛,看著魯宗道氣勢洶洶的模樣,連忙道。
「魯參政切莫著急,照我看,也沒這麼嚴重。」
於是,眾人的目光都紛紛集中到了呂夷簡的身上,尤其是李迪,眉頭微皺,
眼神當中透著幾分狐疑。
但是,即便是明知道有可能被猜到是自己,呂夷簡也顧不得了。
那天奏對的時候,官家對他說的清楚,想要密奏之權可以,可由此引起的問題,要由他來擺平。
這要真的是讓魯宗道衝進宮裡質問官家,且不說這件事由他而起的真相就會被揭穿,還會立刻在官家那裡留下一個辦事不力的形象。
這可不成!
不過,魯宗道的脾氣,其實有點像老年版的蔡齊,雖然收斂了許多銳氣,但真遇到關鍵時候,他還是很較真的。
所以,還是得找個能夠說服人的理由,於是,沉吟片刻之後,呂夷簡緩緩開口,道。
『剛剛李相公說,各部上奏,皆應呈遞到通進司,故而,銀印密奏有違祖宗之法,我卻覺得,此言有些過於絕對了。」
「自太祖立國以來,朝廷各項典章制度,其實一直在不斷完善當中,便如此前官制,國初因循唐制,而又為防五代之亂,層疊設官,繁複無狀。」
「至官家登基之後,設官制所以改官制,削其繁榮,留其精要,這難道能說是違背祖宗之法嗎?」
一番話頓時讓在場眾人有些沉默,陷入了沉思,倒是一旁的王曾,聞聽此言,目光微動,很快便站了出來,道。
「當然不是,祖宗之法乃治國之道,並非是具體到一事一物上的死規矩,國初官制,是為革五代之弊,使文武相抑,上下相制,穩當朝局,如今新官制雖改舊制,但就目的而言,仍是一致,豈是違背祖宗之法?」
話音落下,一眾宰執不由有些訝然。
相較於王曾說話的內容,顯然是他出面表態的這個舉動,更加讓人感到意外要知道,就算不談京城當中一直在傳言的,早年王曾和呂夷簡之間的過節,
單純從近段時間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來看,王曾也實在沒有理由幫呂夷簡啊。
可事實偏偏就是如此,看著此刻站出來替呂夷簡說話的王曾,眾人不由紛紛皺眉,心中念頭不定轉動。
呂夷簡自己,其實也感到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他便反應過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既然王曾已經看出了些東西,那麼,其他的就好辦了。
一時之間,呂夷簡不由多了幾分底氣,接著王曾的話繼續道。
「所以魯參政,不能只是看和以往規矩不同之事,就貿然搬出祖宗之法來,
這並非勸諫官家之道,還是應當看具體之事如何。」
魯宗道吃虧就吃虧在,他是個真正講道理的人。
所以,雖然呂夷簡和王曾是在反駁他,而且,他也看出來,這件事背後可能和這兩人有關係,但是,他仔細思索之後,也覺得呂夷簡說的不無道理,於是,
也便退了一步,道。
「那好,不談祖宗之法,便如呂參政所言,就事論事。」
「剛才我已說了,朝廷舊制,文武百官所奏皆經由通進銀台司,並非沒有緣由,是為謹防小人惑主,如今有銀印密奏,此事恐難防之,這一點,呂參政如何說?」
魯宗道的言辭犀利,直指核心。
不過,要論起辯論來,呂夷簡才是個中行家,剛剛的那片刻之間,他早就已經想好了應對,於是,反問道。
「魯參政方才有言,官家今日突然賜下此印,必是有奸人在旁蠱惑,可是,
你同時又說,文武百官所奏,經由通進銀台司,便是為了謹防小人惑主。」
「那我要問上一句了,既然舊制能夠謹防小人惑主,那麼,何來的奸人蠱惑官家賜下此印?」
這··—·
魯宗道微微一愣,沒想到呂夷簡竟然用他的話反過來質問他。
而且,好像還挺有道理。
一時之間,魯宗道花白的眉毛不由緊緊絞在一起,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見此狀況,呂夷簡趁熱打鐵,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其他宰執,道。
「依我看來,官家賜下此印,其實反而正說明了,官家欲廣納諫言,在朝廷文武奏札之上,再開闢一條新的上奏渠道,至於魯參政所擔憂的,有奸人會利用此印行讒言之事,我說句不當說的,官家如今,只將這些銀印賜予了我等宰執,
難道說,我等當中,有什麼奸人不成?」
最後這句話,呂夷簡用一種稍稍調侃的語氣說了出來,算是活躍了一下氣氛,隨後,他繼續道。
「再說句得罪人的話,即便是我等中間真的有魯參政所說的那等奸人,可既然已經位列宰執,那麼,私下同官家奏對,難道是難事不成?」
「所以,說句不好聽的,若要進讒言,沒有這枚銀印一樣會進,一樣能進,
若是持身正直,那麼,這枚銀印在我等手中,便自然如其上所刻一般,可得繩衍糾繆,查缺補遺之用。」
這一番話說下來,成功的讓魯宗道陷入了沉默。
他下意識的覺得,呂夷簡這話好像有哪個地方不太對勁幾兒。
但是,具體是什麼,他一時之間,卻又說不出來。
而偏偏這個時候,一旁的晏殊和錢惟演,眼瞧著局勢漸漸明朗,也開始附和起呂夷簡來。
畢竟,誰都能看得出來,這枚銀印對於他們來說,有肯定比沒有好。
見狀,魯宗道嘆了口氣,看了看一旁的李迪,見對方始終沒有說話,他也沒了辦法。
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魯宗道的神情有些複雜,搖了搖頭,他的一甩袖子,轉身便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