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升仙大會(二)
大衛仙朝乾豐四百三十九年九月十五,值神司命、宜考宜祭。
「前方就是小環山了,」修明扭頭看向身後的兩個修家晚輩,目中閃過一絲羨慕。惜得是自己得道太早,修家重歸重明門庭的福氣,便只能落到了這兩名晚輩身上。
不過康大掌門是個厚道性子,便是礙於其自己為重明宗升仙大會所定的規矩所限,使得修明再不能拜入重明宗門牆。
但修明當年在老牛山獻出破陣珠的功勞卻是實打實的,康大寶自不可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那破陣珠在修家手頭裡都已攢了快二百年了,是從其家開脈老祖、重明宗張祖師的開山大弟子那代人手頭傳下來的,乃貨真價實傳家壓箱的寶貝。
若是康大寶真敢半點表示都沒有,修師叔修為雖低,卻也還有跑到重明宗牌樓下頭,將康大掌門罵個三天三夜的膽子。
是以自老牛山一役過後,修明就被康大寶引薦到了巧工堡築基真修墨聞的門下。
畢竟在康大寶看來,修明在煉製傀儡一道上頭確有天賦,若能得蒙名師指點,將來這成就未必就比拜入重明宗差上多少。
鐵角山巧工堡自上次小吳山之役受了招安過後,便被拆分做兩支。
在平戎縣過活這支便歸墨聞統管,受平戎縣令鉗制管轄;另一支遷到了咼縣布袋山,由巧工堡原堡主,除了墨聞之外唯一的築基真修統管。
所謂天干餓不死手藝人,有著在山南道內都小有名氣的傀儡技藝傍身,巧工堡這兩支本都過得頗為興旺。
但好景不長,就在半年前巧工堡堡主在煉製高階傀儡時火雷暴起,被爆炸餘波炸散了經脈,行不得氣。過後耗費了不曉得多少資糧,都難醫好,許多丹師都言其壽數難定。
是以墨聞身上的擔子就理所當然的重了起來。
就在月前,墨聞已經被提到了副堡主的位置上,想來將來也是統領整個巧工堡、不做二選的人選。亦就是說,假以時日,修明即是堡主弟子、築基親傳,康大掌門為其安排這前程自不能說是差了。
可修明看著兩名同族時目中的那絲羨慕還是難掩,巧工堡雖足能稱得上是經年大派了,但畢竟連遭打擊,已有了一點日暮西山之象。
而重明宗可就不同了,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
只看看這次重明宗升仙大會來的都是些什麼門戶就曉得了,非但只是一個個小戶人家趨之如騖,便是他州的築基大族的嫡脈弟子都有人來。
今日重明宗的六星罡炎陣外頭,少說也聚集了百來戶人家,這些人家至少也帶來了一名資質稍好的仙苗,其中還時有三靈根弟子出現。
如此盛況,便是獨霸咼縣的書劍門招收弟子時都是少有。
這其中,有如陸家、蒯家這般依附重明宗的小族;亦有如單家、明家這些與重明宗相善的姻親;還有想攀附費家嫡婿、南安伯紅人的人家。
但餘下的絕大部分人,卻都是被康大掌門的仁德名聲召來的。
數年之間,平、斤二縣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若說康大縣尊將二縣治理成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太平地方,自不可能。但這好與不好從來都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
平、斤二縣雖只才能稱得上是清平無事,但只要稍稍與邪修肆意的其他縣邑比較一番,那便能稱得上是當世桃源了。
早前康大寶與南安伯那番真心吐露,似是並未令得州廷大員們重視分毫。
朱刺史、費司馬、鐵指揮這些大人物的更多精力,還是放在了土客相爭這檔子大事上頭。
伯爺能不能娶岳家嫡女做正妻、甚至是媵妾,在他們看來,可比州內這些愚氓黔首、升斗小民的生死與否要重要得多。
萬千凡人都是會呼氣的莊稼、練氣小戶亦是被莊稼餵肥了的豚犬。這些大人物的心中早已被錦繡乾坤填得太滿,難以為這些人騰出來方寸地方。
康大掌門如今在雲角州內雖算不得個大人物,但卻也與豚犬、莊稼這些詞彙劃清了界限。
更難得的是,他能把人當人,這便能極大的博取小戶人家的好感。
康大寶這些年做了不少大人物眼中的「蠢事情」,用肉食者的嘲弄戲謔換來了今天這副局面,也難是虧是賺。
蓋因人心與名聲這兩樣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但卻著實有股子潤物細無聲的力量。
如今的平、斤二縣,早已不是從前不知縣尊是何人的模樣了。
對於兩縣內諸多小姓人家而言,康大縣尊對於其的這番恩情,幾已稱得上是恩同再造,不得不感懷在心。
這一點,便是在康大掌門「善欺婦人」的名聲進一步遠揚各州過後,也未在他們的心頭發生一絲改變。
作為重明弟子的後人,修明對於平、斤二縣所發生的變化自都看在眼裡,也覺與有榮焉。
憑著先前路過重明城時靳世倫所給的令牌,修明也不消擠進擁擠的人群裡頭,與另一些沒有門路人家爭個先後,而是從莫苦、張楽二人值守的近道內走了進去。
下頭的小家小戶們雖看得眼熱,但也不敢置喙半個不字,畢竟重明宗可不只有名聲好這一樁吸引人的地方。
不收弟子束脩、足發門人年俸的大宗門,便是在整個雲角州內也數不出來幾個。
若是因了置這一時之氣,而誤了子弟前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可無有人會做這不智之舉。
修明通過近道,行到了重明宗新修的校場。此時這裡已聚集了不少人家送來的仙苗,還有被段安樂等人提前從重明城的凡人孩童遴選出來的三四個仙苗也在於此。
這些年重明城的人口增長得很快,康大掌門那侄孫要比其祖幹得好上太多是原因之一;熟稔俗務、大寨少主出身的靳世倫從旁輔助亦有功勞。
將收攏遊民、編練保甲、驅逐邪修、防範妖獸.這種種制度做了下來、做得好了,又哪有不人口殷實的道理?!
過往重明宗在重明城這個基本盤內發現的仙苗,都是一概不論、照單全收的。
但今次卻都有了例外。
一位出身蔣家的四靈根仙苗因了資質、心性俱是不佳,被重明宗拒之門外,便只有在重明城內做個散修、庇護凡人血裔這一條路走。
也就是說,如今重明宗所召開的升仙大會,已經進一步的從有教無類的風格往寧缺毋濫上頭轉變。
修明眼前的這些仙苗便能算得上重明宗初選出來的菁華,只待再通過最後一道考驗,便就能正式列入重明門牆。
修明能夠一路順遂地帶著兩個同族進到這裡,便也代表著他們已半隻腳邁進了這個築基宗門的門檻。
畢竟只用將修明引薦到墨聞門下這一件事情,康大寶可難將修師叔那破陣珠的人情還清了。是以修家此次推舉來的兩名仙苗只要不差得太厲害,康大掌門定是不會拒絕的。
待修明進來,與負責末輪選拔的段安樂見禮過後,後者持著一張黃帛點了點人數,確認清楚過後,便朝著在旁等候的魏古言道:「魏師兄,開始吧。」
段安樂在重明宗弟子內的威望顯是不低,他雖言得客氣,但魏古卻是不敢怠慢分毫。
重明陣師低聲應了過後,手訣一掐,校場中心一塊翠色陣盤倏地一震,發出毫光。緊接著校場周圍八根海碗粗細的陣旗次第亮起,散出赤、橙、黃、綠、青、藍、靛、紫八色玄光,閃耀場中。
校場中心漸漸現出來一個六葉青蓮符文法陣,魏古額上析出來幾滴細汗,輕聲喝道:「問心陣已開,二三子,速速進去。」
修明縱是在巧工堡裡頭已待了幾年,卻都未見過此等陣仗。未及多想,便就在明喆與野平水等人的催促下,趕著兩名同族仙苗進了法陣。
直到最後一名仙苗入陣,魏古用眼神徵詢過段安樂意見過後,靈決一變,法陣中心生出來一道八卦光幕,將所有仙苗盡數籠罩其中。
裴確緊盯著陣中的各家仙苗,憑著在同輩人中最為出眾的瞳術,他倒是成為陣外少數幾個能看出些門道的人之一。
家族中來的仙苗縱算比凡俗出身的仙苗要老練成熟許多,但其中大部分人還是未有修行、才將總角的娃娃罷了,心智都還未能發育健全呢,身周陡然發生了這般大變化,陣中又能有幾人一點不怕?
只是幾息過後,裴確便將眾仙苗的表現一一記錄下來。
此時問心陣也終於開始啟動,康大掌門又花了不少資糧才請得費家陣師帶著魏古將這座一階極品的試煉之陣建好,其目的便是要考驗這些仙苗的心性資質。
就算康大寶名聲再好,如今的重明宗定也比不得那些有假丹丹主、金丹上修坐鎮的大派的。
諸家就算願意與重明宗親近,但一旦出現了二靈根、單靈根這些真正的天才,自也是想也不想便要往兩儀宗、弘益門這些人家送的。
是以康大掌門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靈根資質大致相等的情況下,儘量揀選出一些心性堅毅的仙苗收入門牆進行培養。
這座問心陣是費家陣師比著潁州費家族地那座三階中品大陣簡化設成的。那座大陣是費家人考核金丹種子,以考核成績決定金丹靈物歸屬時候才用的。
費家陣師為重明宗設下的這處問心陣,自比不得其原版的萬一之效,但用來考驗一些未入道的仙苗卻是綽綽有餘。
依著費家陣師所說,能在陣中堅持五息時間便可算作合格、堅持十息者就算良好,若能堅持二十息,便可重點關注了。
事實也確如費家陣師所料,陣中這三十名小苗大半都在五六息的時間內暈倒過去。
甚至還有四人在三息之內便就支持不住,這其中甚至還有一人是翡月單家今歲送來的仙苗。裴確將其認真記錄清楚,至於是否真的不錄,這滋事甚大,還需得報由自家師父定奪。
不過,令得在場的重明弟子們稍感意外的是,最後一個還能站在陣中的仙苗,卻是一名衣衫破舊的矮瘦女童。
「野師弟,這孩子是咱們從重明城帶來的吧?」段安樂目露驚奇,開口與野平水問道。
重明城此次召來的仙苗不多,野平水早已將每人信息熟稔於心,不消翻看名冊便流利答道:「師兄所言不差,卻是咱們從重明城選出來的仙苗。資質也很好,還是個三靈根,但這孩子卻是才遷過來的,非是本地人士。」
「哦?」
見得段安樂對這女童來了興趣,野平水便接著言道:「這孩子是被柳林武家的凡人商隊賣到重明城來的,聽說好像是高木洞那裡的人士。
她被盤踞那處一群邪修害得無父無母、口不能言,性子又孤僻,是以受了不少苦。是重明城內一家綢緞鋪子的老闆心善見他可憐,才花了些錢將其買了回去養著,這次升仙大會還把他送了過來。」
「十九、二十、二一二八!」心性最佳的女童終是暈了過去,掌陣的魏古指決一散,八桿陣旗螢光盡散,問心陣光幕漸漸散開。
康榮泉手中現出來一把斑斕草籽,掌紋中靈光一現,斑斕草籽便化成翠色靈液。康榮泉再鼓嘴一吹,靈液生汽,隨風飄落到三十名昏迷的仙苗上空。
只是數息過去,這些仙苗便全數醒來,這才讓等候在此的諸家護道之人放心下來。
段安樂的目光則仍停留在那衣衫破舊的女童身上,輕聲問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野平水不假思索,開口答道:「綢緞鋪那老闆說這孩子雖口不能言,但卻會寫一個『可』字,他們便喚她可可。」
「可可?名不錯,添個姓便是了。」段安樂心中生出些愛才之意,隨後又交待言道:「勞野師弟你與靳師弟去封信,收留可可那位綢緞鋪老闆要重明城主重賞,不得慢待了。」
馬骨嘛,段安樂也會買。
「段師弟,孫師叔傳來信符,說外頭的各家修士也需得開始遴選、不好再拖了。」魏古湊到段安樂身前說道。
「曉得了,這就去。」段安樂說完,與康榮泉交待一番,要其負責好場中仙苗,起身時候又向魏古問道:「魏師兄,孫師叔可有說懿哥兒是何等靈根?!」
段安樂這麼一發問,便將場中所有同門的目光都聚在了魏古這張長臉上頭,後者面有喜色,開口言道:「孫師叔言,懿哥兒是.」
————掌門小院
「哈哈,我兒真是了不起。你家重明宗建派二百年降,除了開派的張祖師外,哪還能數得出來第二個二靈根修士?!」
費疏荷笑得很是暢快,將肉乎乎的康昌懿摟在懷中愛了又愛、親了又親。一旁的霍櫻跟著喜極而泣,竟也大著膽子也湊到了費疏荷的身前,撫摸了親子一陣。
但面對這份盛情,掌門長子卻有著些許不耐:「娘親、小娘,莫親了,口水」
孫嬤嬤看得眉頭豎起,費疏荷卻是不以為意,反還做個動作止住了陪嫁嬤嬤的動作。大方地將康昌懿讓過了霍櫻過後,掌門夫人起身坐到了康大掌門的棋桌對面,歪著腦袋看著他。
心情大好之下的費家貴女,似是失了一分大婦端莊,卻多了一分少女天真,令得她又添了一分別樣顏色。
「其實,我家連師叔也是二」康大寶話才說到一半,見了自家正妻那表情,便不再言了。
「罷了罷了,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就好了。」康大掌門將將腹誹一陣,費疏荷的臉色便已就多雲轉晴,只見她興奮言道:
「這下便好了,過往還怕你這當爹的福氣淺了,害得我兒無有靈根。幸得道祖庇佑,我兒居然是二靈根。
待過些日子,我回家省親時候,便與嬸娘言一言,看能不能替我兒聘一個玉坤韓家的嫡女回來。」
霍櫻聞言過後,瞳孔睜大,幾不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她的興奮之意,只見她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大禮拜道:「多謝大娘子仁德!婢子銘感五內、永世不忘!」
費疏荷盈盈笑著將她扶了起來,柔聲道:「懿哥兒既是你骨血,亦是我兒,你又何消與我客氣。莫哭啦,本就是大喜的事情。
快把你這跟著某個人學來的寒酸勁兒收一收,遭外人看了還要笑話。不就是一個玉昆韓家的兒媳罷了,算得什麼?待將來懿哥兒成了結丹成嬰,你還有的是福氣可享。」
一時之間,霍櫻又哭又笑,費疏荷笑語晏晏,康昌懿一會兒幫小娘擦擦眼淚,一會兒又有些生氣地擦著娘親的口氣,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場面。
康大掌門倒是不覺與其格格不入,只是覺得自己這一家之主有些可有可無。
為了不打破這溫馨的氛圍,康大寶在旁看得費疏荷給霍櫻這笨丫頭畫餅也不拆穿。玉昆韓家是什麼門第?那是有真人在世的京畿望族,還聘嫡女,費疏荷也就能欺負欺負沒見過世面的霍櫻了。
只是看著看著,康大掌門自己卻也跟著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有些驕傲起來:「我這種就是好!」
兒子被嬌妻美妾霸占著,自己既不得抱,那便先去前頭忙些正事再說。
待康大寶行到了小環山下的時候,升仙大會都已接近了尾聲。段安樂等一眾弟子正在整理名冊,見得康大掌門來了,當即遞了上去。
小兒輩漸漸長起來了,能扛大旗,確是令康大寶覺得輕鬆了不少。他心情大好地接過了簿冊,盤點起了今年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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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